第18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三)

不知道这个寒冬要什么时候才能彻底过去,按着时间来算的话,少说还要再来个把月。

织吾看着门前凹下去的雪印子,方才曾挽云就是将血吐在了那儿,夫妇二人甚是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她。

见她面色说不上好,钟阿四忙用自己的衣摆将带血的雪兜走了。

夫妇二人进了房之后,织吾扣紧在门框上的手才稍稍松了下来。

这时,白虎从屋后踱步而来,织吾一眼便能看得出它与以往不同,正欲开口喊它,却见它停在夫妇二人那间房门外,目光炯炯,全身绷紧,那姿态像是只要房门一打开,它便会纵身而上。

顿时,她心里的不安更是浓重。

不知自己因一时留了那对夫妇是好是坏。

“吱呀”

钟阿四和煦笑着走了出来,却猛然看到门口的白虎被吓得趔趄,一屁股坐在地上,手中拿着的油纸布掉在地上,里面包着的东西也滚落了出来。

有一块滴溜滚到了织吾不远处,她低下眸子去看。

一颗蝶酥豆。

这种小食自荆州而出,那年织三跟着阿父去荆州替人解梦,回来便是带了一盒给织吾。

那时,织三绘声绘色给她描述荆州的湖光山色,还说......在荆州遇到了一位长相品性巨佳的公子。

织吾不动声色抬眸看向被白虎吓尿了的男人。

地上湿漉漉一片,不甚雅观。她转过头轻咳一声,轻声唤白虎:“回来吧,阿绒。”

白虎听见她的声音,止住了往前的步伐,但双目仍盯着钟阿四,见到他被吓得上哭吓尿的才收起了架势,步态优雅走到了织吾身侧站着。

听到她唤兽王为“阿绒”,这种柔软的名字,可真一点儿也不搭。他悄悄侧过头去打量那一人一兽。

黑衣女子身旁站着威风凛凛的白虎,风过浮动女子鬓边的银丝随意飘搭在肩上。

白虎自然地转过头迎上他的视线,他忙收回目光。

兴许是吸了风,她咳嗽了数声,阿绒抬起前掌轻轻搭在了织吾脚上。

“我没事,走吧。”

女子带着白虎回了房,留了一地的蝶酥豆,和狼狈至极的他。

静待好一会儿,听见身后的动静,钟阿四复又轻展着笑站了起来,挺直的腰背和举止仪态,与刚才判若两人。

“挽云,我到底没找错地方。”

背篓里的女子声音凄凉:“要不算了,她看上去不是坏人。”

钟阿四眸色一变,恶狠狠道:“那些人不想要我们好活,那我也不打算放过他们!”

片刻后,曾挽云长叹一口气。

回了房的织吾心神不宁,点燃了莲花灯也没有对入睡起到多少作用,愣是辗转反侧许久才睡着。

这一睡,竟做了个噩梦。

梦里依旧是回到了皖南。

皖南的秋天很迷人,丹桂飘香,绚烂而富有诗意。

她和一人走在红墙瓦黛下,看不清那人的脸,但梦里直觉二人很是相熟。

七拐八绕的,终于走到了“织宅”,她笑着和那人说:“我到了,你快回去吧,不然南吕他们又要说你啦。”

那人颔首,仍是目送着她蹦蹦跳跳进了宅子。

画面一转,她回到了阁楼。奇怪的是,今日是朔日本不该进阁楼的,可看着她的模样倒是自然,上了三楼熟悉的窝在一角翻看着那本落了灰的《妄闻略谈》。

翻了几页,还自言自语道:“这世间怎会有这般奇事,人怎么会化作鸟呢?若真能化作鸟,是不是就可以飞了?”

她的话语天真浪漫,没有一丝对奇谈怪闻害怕的意思。

倏地,她觉得有些困倦,一眨眼便抱着膝睡着了。

而彼时,屋外火光熏天,哭喊声四起,不一会儿便听见柱子倒塌的声音。

“九姑娘!九姑娘!你快醒醒。”

一道虚弱的女声叫醒了她,她迷迷糊糊睁眼,书中所画的“子规”站在跟前,似女又似鸟,夹杂在中间的模样让人看着好生难受。

“外面走水了,我带你出去。”

她猛地站起来,一把推开窗,果然真的走水了。她站得高,四处张望才寻到了阿父和娘亲,阿父搀着娘亲走得一摇一晃,素色的袍子上沾满了血。

他们身后,囫囵地看不清到底是烧焦了的躯体还是一截截的木桩。

“为何他们不逃出去呢?还有,我怎么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逃不出去呀。”子规歪着头一脸天真看着她,随即阴恻恻笑了起来,“你也逃不出去呀,牢笼怎会听得见外面的声音啊?。”

她瞪大了眼用力推开子规,触手滑腻,沾得自己一手腥臭的黏液,来不及耽搁,她忙转身朝楼下跑去,打开了阁楼的大门,出去却又等同于进去。

另一座一模一样的阁楼。

如此往复。

与此同时,她的听觉突然恢复了。娘亲肝肠寸断的哭声充斥耳边,一声声叫喊,由一开始的焦急心疼,到后面的发狠咒骂。

骂些什么听不太清。

子规趴在三楼的栏杆上居高临下看她,“世人都说,你会织梦解惑,我正好有一惑,你可会解?”

“不会!”

“噢?”

“祖上有训,凡邪祟奸恶者,不触不救。”

子规转身飞旋而下,抬手勾住她的发丝,“好吧。不救就不救,那你就陪陪我,免得我孤单。”

织吾气急败坏,将能拿到的东西全数砸向了子规。

可愈发这样,她笑得就愈发猖狂。

子规突然一把拉住她,将她带到窗边,她顺着骨瘦嶙峋、覆着青白鳞片的手指看去,全是被烧得姿势各异的尸体。

子规俯下身子,凑到她耳边,轻喃:“全死了,因为你不替我织梦解惑,所以他们也无法得救了。”

织吾颤抖得厉害,泪珠大颗大颗的滴落,不慎滴落在子规手背上,“刺啦”一声,痛得她缩回手,不可置信地看向织吾。

随即,背过手从脊椎出抽出一节骨头,仅有小指粗细,她盯着织吾略有所思,尔后便捏着那节细骨朝着织吾刺去。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冷肃男声传来。

“小九让开。”

闻言,她急忙侧过身子,躲过了身前凌厉的剑势,更躲过了身后的毒害。

青染剑撞击到细骨上,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可那骨头竟然完好无损。

窗外跳进一人,一手拉住织吾藏于身后,一手拿回青染。

是白日送她回来的那人。

子规见状,眯起眼睛,恨恨道:“又是你!”

那人语调平淡,随意道:“这么怕,那下次就不是我好了。”

话音一落,他手腕翻转,带着浑厚内力磅礴而出,子规被震飞撞到后面的书架上掉了下来,就在这个时候,青染调转方向,直直插向了她的心脏。

子规临死之际,却仍旧不死心将手中细骨朝织吾投出,眼见着以无可抵挡的趋势马上要穿进她的眼睛里时,她猛地闭上眼,大喊了一声:“夷则!”

*

旁人说十二津的人脚程极快,却不知道那是他们习惯了风雨兼程的赶路。

毕竟杀人的买卖,早一刻便更安全一刻。

夜色沉沉,距离蜀地还有十里的山道上有人猛然从梦中醒来,额间冷汗涔涔,一阵寒风袭过顿时清醒。

此时是南吕值夜,伴随着树上动静,看到翻身跃下的夷则脸色异常,眸光都有些涣散,便开口调戏道:“该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梦吧,哼,独吃独生疮吧,让你给我看看那卷画还偏不给。”

他对那神秘兮兮的画卷依旧耿耿于怀,大抵人都是如此,越是不给看的越想看。

夷则坐到他身边,脑中回想过刚才的梦境,心中仍生出恶寒。他没有睡多久,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几乎是刚一闭眼便听见有人喊他,一眨眼自己便站在了织宅门口。

火焰熏天,哀嚎声遍野。这一场大火让硕大的府邸转眼变成了炼狱。

他闯了数次,仍旧闯不进去。看似寻常不过的大门仿佛是牢笼铁狱,突然他只觉心慌,那感觉过分真实,仅凭着感觉提气而起,看见隐在织宅最后方的一处阁楼庄严神秘,似乎笼罩在一层云雾中。

但他就是确信自己该去那儿。

果然,甫一靠近便听见熟悉的声音带着浓烈的惧意,寻着声音而去,看见小姑娘煞白着脸,强忍着眼眶的泪看向宅院远处。

他凌空一路而来,自是知道宅院是何情形。

突地看见她身后站在的......不知该如何形容的......人,生出一股又惊又心疼之感,聚力于右手,将手中的剑朝着她使去。

那人是死了,可他还未及说半句话便猛然从梦里醒来。

说不上的怪异和心有余悸,梦里的场景过分真实。

一口烈酒下肚,他长吁一口气,“南吕,你会做梦吗?”

“废话!怎么你做了春梦?怎么这般表情?”

夷则摇摇头,抬头看了一眼天上云层厚重,明日不会是晴天。

“差不多走了,明日若是下了雨,泥泞路有多难走不必我说。”

南吕在身后大骂了一声,“你是人不是啊!老子还没休息够!”

可夷则已经高坐马上,睨了他一眼:“除非,你想再天南地北找太簇。”

他瘪瘪嘴,垮丧着脸跟上。

一路走,夷则一路算着距离伯都还需的时日。眼下进了蜀道,可是若明日真下了雨,那便还需三日。

不知觉的他拉紧了缰绳,马蹄飞驰得更快了些,而身后南吕的骂声忽大忽小。

破晓知道情况不妙,时不时的提示着南吕。可无奈,南吕并不开窍。

刚到七里客栈便撂挑子,嚷嚷着自己要死了,是一步都不愿意多走了,如果夷则有心的话就等他休息一日。

可惜,夷则没有。

*

他终于不分日夜赶到了伯都。

可眼前的模样,和他记忆中的伯都却大相径庭。

破晓不安地上前,压着声音问:“大人,可还需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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