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岑溪早就知道母亲的身份不光彩,如今被人直接挑明,而且对方名正言顺理直气壮的,让她一下子没办法说出辩驳的话。

哪怕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这位岑太太不怒自威先声夺人的气场。她出师未捷身先死,转眼间让人不费吹灰之力扑灭刚冒头的气焰。

“电话里谈私事始终不大方便,你明天过来台城的凤凰酒店找我,如果你不想来也没关系,我至少在台城呆三天,随时恭候岑小姐的大驾光临。”

末了,她冷冽刺耳地多说一句:“你实在不便,我也可以跟符珍接着谈,只是以她目前的身体状况,受不受得住,那就难说了。”

“好,我答应你一定到!”岑溪情绪失控地抓住话筒。

她接受不了看母亲流下委屈为难的眼泪,母亲已经为她付出很多很多,青春、身体、感情,以至于现在熬出的胃病。为了治病,她兜兜转转,一次一次被迫接受不好的结果,吃着难以下咽的药,结果台城最好的医生说这个病暂时还没有办法医治,她们正苟延残喘地逃离死亡之神的追逐。

够了!就让这一切都停下来吧!岑溪神情痛苦地挂回话筒,双手捂脸弓着背,死死咬住唇抽泣。泪水穿过指缝溢出来,啪嗒啪嗒地滴落地上。

纵容自己发泄了好一会,理智替发狂的情绪踩住刹车,她抹泪回过神来,先是打电话给糖饼厂的领导请事假。负责管理流水线包装小组的组长瑞姐一直知晓她家里的情况,没有拒绝请求,反而给予宽慰,希望岑溪遇上难事尽管找她帮忙。

岑溪非常感激,感恩老天爷赏赐自己身边还有这么多愿意伸出援手的人,她再次红了眼,声音哽咽着礼貌道谢,然后挂断了通话。

病房的窗户飘来一道雾色天光,她惊觉已是清晨。她在病床前守候安睡的母亲将近三个小时,一边追忆过往有关父亲的细枝末节,一边疲惫分析岑太太的真实用意。

鸟啼清脆嘹亮,浑圆红日腾升,路边盛放的洋紫荆迎风飘落,落英缤纷的美景下,岑溪神魂不安地抬起头来,对面金碧辉煌的酒店顶端坐拥一只色彩鲜艳的凤凰,她握了握揣在衣兜里的手,昂首坦然地迈步入内。

门口保安见她穿着褪色发白的衣衫,背着个的边角穿洞的脏布包,第一反应先是拦住她的去向,“女士你好,请问你有预约吗?”

岑溪退后两步,淡笑道:“酒店的房间我没钱预约,但是我预约了岑太太,你可以进去帮我喊她出来吗?”

保安一愣,那昨天住下的岑太太可是酒店的大老板,指使司机开着一辆七人座豪车长驱而入,经理还得面带笑容鞠躬欢迎。再说了,他一个站门口连岑太太的面也没见着,就凭眼前的邋里邋遢的小丫头,没身份没地位的,岑太太愿意见她就有鬼咯。

“女士你玩笑开大了啊,岑太太岂是你想见就见,你也不拿块镜子照照自己是什么新鲜萝卜皮。”

岑溪寻思这人年纪轻轻当惯了看门狗不是,动不动吠咬起同一阶级的人来,她实在不想跟他浪费时间,“那我现在进去预约房间,总可以了吧?”

她绕开这堵墙,往侧边走进入门口。

那保安赶紧冲上前喊着:“女士,女士,你站住!我严重怀疑你身份不明,疑似携带攻击性用具,请你配合检查,否则我有合理理由请你出去!”

“你放狗屁!”岑溪听他随口胡诌污蔑自己,夹着一晚上的憋屈,顿时蹭蹭地火冒三丈。

保安赶在她前面伸出手,再次拦住她,“女士,请你积极配合,要么请你自觉离开。”

岑溪绝不惯着他这种狗眼看人低的势利鬼,大家同样是人,凭自己双手干活吃饭,哪来的贵贱高低之分。

她哇哇大叫:“非礼啦,凤凰酒店非礼啦!五星级酒店纵容员工非礼顾客,大家以后千万别来住!”

周围的人目光一下子聚集过来,纷纷伸长脖子张望,保安既心虚又害怕,跳起来挡住岑溪的动向,回头道:“大家别听她胡说,这女人是大街上捡垃圾的疯子,脑子不大清醒。”转头推着大喊大叫的岑溪出门,“你这女人心思怎么这么歹毒,张口就来说非礼,大家又不是瞎子,就你这副尊容,谁捡到都先自捶胸口哭三声!”

岑溪抓住肩膀的推手,“你未经我允许就碰我的身体,这已经严重造成侵犯妇女权益,我有权可以起诉你。”

保安立刻挣开她,缩回手,保持安全的距离,“我看你是香江电视剧看多了,还起诉我,你先找好律师再说吧!”他忍不住笑道。

酒店的大堂经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安抚好被骚动惊扰的客人,继续笑眯眯走出来,一身西装革履,透着一股通晓人情世故的老炼味道。

“小李,发生了什么事?”她自上而下打量着岑溪。

岑溪抢先保安回答道:“我是来找岑太太的,她昨天约我今天过来,结果你们的保安看不起人,认为我没有跟你们酒店相应的消费能力,想尽各种借口把我拦在门外。我就想问,你们所谓五星级酒店的服务水准,服务的对象不是人吗,还是只服务专养看门狗的人?”

保安竖起手指指着她,一脸愤然:“你胡说!明明是你鬼鬼祟祟……”

“小李!”欧经理不耐地打断他,“你快向这位岑小姐道歉,否则我们酒店只好请你这尊大佛移居第二家的庙。”

又跟岑溪微笑道:“岑小姐不好意思,岑太太交特别代我接待你,我一直在大堂等你,只是人有三急没办法忍,我转身上个厕所,霎时间竟然搞出这么个乌龙,实在抱歉。”

小李双眼瞪如铜铃,“你是岑小姐,那岑太太,那岂不是……”

岑溪这时恍然大悟,略带怜悯地看向那个无辜又难堪的保安。

小李的脸红到脖子根,羞愧难当鞠躬道歉,“岑小姐对不起,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请你原谅我,请你不要开除我,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就我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我非常需要这份工作。”

欧经理问岑溪,“岑小姐若觉得不满意,我们可以按酒店员工规则第八条,当员工不服从酒店管理,出现性格不合、对上司及客人无礼且屡教不改的情况,酒店有权可以考虑开除处置。”

岑溪沉吟数秒,长长呼出一口气,“我很满意,可以了吗?”

欧经理笑着伸手引路,“岑小姐满意就行,请岑小姐移步这边,跟我上五楼见太太。”

岑溪回看一眼低头的保安,又看眼戴着面具的欧经理,憋了口气提步进门。

小李见二人相继走远,摸摸胸口大松一口气,“幸好我急中生智,编的理由还不错。”

电梯叮的一声到达五楼餐厅,欧经理指示她直走找503号桌牌,然后就回到电梯下楼了。

餐厅内灯光柔和,墙壁陈列高档珠宝的挂画,装饰选用独具匠心的冷调风格,每一寸空间散发精英的气息,冰冷的金属镜面倒映她土里土气的脸,显得格格不入。

红字503牌号的那一桌,首先映入眼帘,一身暗紫皮质套裙,金色的三层腰链营造出奢华感,环绕手上的皇家蓝满钻表带,颗颗鲜明颜色浓郁,食指公主切的红蓝宝围钻戒指,无名指和项链配套式的翡翠帝王绿。

简短的一刀切明亮金发,清晨的阳光洒落优雅的光芒,每一根发丝都像蕴含着暖意。

“来了,请坐。”茶香袅袅,珠光宝气的手指绕住骨瓷杯柄,明艳红唇轻轻抿饮一口。

岑溪拉开椅子,落座她对面。

岑太太起身往她面前的空杯沏茶,茶叶在热水中轻轻舞动,她沏至八分满就停下,“我饮茶喜欢混着茶叶,这样会更醇香回甘。”

岑溪按礼曲指在桌面敲了敲,以表谢茶。她握着杯壁感受着热,慢慢开口道:“岑太太,你我的时间都很宝贵,我们就开门见山,你到底想我去香江做什么?”

岑太太倚靠椅背,双臂交握,沉淀岁月痕迹的眼睛微微眯了眯,“刚刚在楼下,被人赶出去的滋味如何,拥有岑永信女儿特权的感觉又如何?”

“都不怎样,大石压死蟹,还是一场错漏百出的马骝戏,我认真就输了。”岑溪撇了撇嘴。

“戏梦人生,人生如戏,当你发现别人在演戏,其实你也不由地深陷戏当中,你可以看透不说破,但最要不得众人皆醉我独醒。当你张眼远望,就会发现世事如棋局局新,似比幕前做戏,你的观念需要与时俱进。你始终还是小孩心性,比我想象中更厌恶岑家,幸好你还有一个极大的弱点,那就是你妈妈。”

岑溪听她打起母亲的主意,看她的眼神露出警告之意。

岑太太慢条斯理又饮一口,“容我介绍清楚,你爸爸岑永信是香江有名的珠宝大亨。我和岑永信有表姐弟关系结的联姻,我爸爸是翡翠大王郑钧,膝下只有我一女,我叫郑丽珠。”

她每一眼闪烁过往的故事,说着说着,红唇轻笑了声,“岑家不缺女儿,她们有的妈妈是赌王之女,有的银行家之女,身份背景不低,按香江1971年前的法制,都是被合法承认的妾侍。我是大太太,后面跟着的就是二太太三太太,可能在世界的角落还有排名数不清的太太。”

岑溪本来对父亲不抱任何希望,所以听到这些故事并没有太大的触动,她只是可惜年轻时的母亲太傻了,把青春虚度这样的人身上。

郑丽珠深沉地紧盯着岑溪,“我目的很简单,香江豪门曾家与岑家联姻是双方长辈板上钉钉的事,新娘原定我女儿岑家大小姐,可是她意外发生车祸,至今仍未清醒。眼下婚期将近,我需要你顶嫁过去。”

“什么?”岑溪惊讶道。她隐约能察觉原因不简单,没想到竟然是为了联姻。

她冷哼了一下,不以为然地嘲弄,“岑家安享荣华富贵时,无人想起遗漏在台城的我们。一旦发现还有物尽其用的地方,就算是垃圾,也要挖出来榨干。”

郑丽珠神色泰然,摸着翡翠戒指的光滑蛋面,调转话头,“我找人看过你妈妈的病历,她的胃病不是普通能治好的病,而是胃癌早期。这种病需要交给专业高水平的医生处理,越早通过手术治疗,生存率会很高。可是岑溪你没有钱,时间不等人,但是香江的医疗水平非常好,我可以帮你妈妈找最好的医疗团队做手术,我愿意养她直到最终。”

岑溪不得不承认,郑丽珠说对了,想要她乖乖顺从,只需要掌控她显而易见的致命弱点,再卑劣的事她都会低头屈服。

她认真想了想,香江的发展水平大家有目共睹,传说那是一块遍地生金的地方,否则不会这么多人拼了命都想偷渡过去落地生根。

“你找我妈私下谈的时候,为什么不提治病的事?”

“我和你爸爸虽然都是无利不往的商人,但我没必要诓骗你,你妈妈显然不是能谈事的人,我没必要浪费时间多此一举。”

“你女儿嫁过去无疑才是最好的选择,岑家其他的女儿你不选,是出于顾忌她们的妈,你选了我,无非是我容易掌控,但是你能得到什么呢?”岑溪百思不得其解,表面上看对她有利无弊,可是这样折本的买卖,对一个老谋深算的商人,就是风险极大的亏损。

郑丽珠移开了眼,低着头自顾自沏茶,满满的一杯茶水荡起涟漪,“跟曾家的联姻涉及到我们珠宝生意市场的扩展,这块已经到嘴边的肉是我辛辛苦苦争取来的,试问我又怎么甘心拱手让人?原本我想让你记挂我名下,一来方便让你申请来香江,二来名正言顺以大太太次女的身份出嫁,可是你那么在意你妈妈,应该也不会同意的。”

岑溪看着那满满的茶,想起一句话“酒满敬人,茶满欺人。”,转念一想,她们并不相熟,说话保留三分假亦是正常。

她笑道:“大妈真是了解我。”

郑丽珠眉头舒展,弯着红唇,笑容可掬:“我取个折中的方法,就当我跟你上了契,做一对契母女,在外面的人听来,你也算是大太太的女儿。我已经聘请国外知名肿瘤医生Dr.Andy赶至香江,你尽快申请单程证,我过两个星期再来接你们。”

岑溪微微抿了一口茶,“我还有两个微不足道的不情之请。一,我既然是富家之女,吃穿用度总不能太穷酸,我需要十万块打入我的账户,以备不时之需。二,我需要看到聘请医生的证明,以及我妈入住的医院资料。这两个请求,相信以大妈手眼通天的本事,在两星期内完成应该不难吧?”

郑丽珠沉吟的咬住嘴唇,然后一股失笑的感觉油然升起,“岑溪,你的所求我会尽快给你过目,你也不用担心你们母女花费的问题,我郑丽珠认了你这个契女,自然不会只是空张虚口。”

岑溪漾开笑容,比之前多了份开朗明快,“那就麻烦大妈了。”

回到医院,岑溪将这次谈话毫无保留转述一遍给符珍,亦坚决告诉她自己的决定,符珍耳根子软,没有出言阻止。岑溪当机立断,向医院商量借用轮椅,然后带着符珍出去办理申请单程证。

两个星期晃眼过去,岑溪也如愿收到十万块和医院资料,确定郑丽珠真有着手办理入院的事,才通过公用电话跟郑丽珠确定最终集合地。

原以为郑丽珠只管派人接她们,出乎意料地她亲自来了,载着她们母女到私立医院,亲力亲为找院长沟通安顿好一切。

临走前,郑丽珠甚至带她去ICU见了一个人,说这是不为人知的秘密。

一间独立的高级病房,她们在房外隔着玻璃窗,端详着插吸氧管、头上脖颈裹几圈白纱的女人躺在床上。

郑丽珠面无表情道:“她叫岑洁儿,是你的大姐,我的长女。”

岑溪猜到了,目光顺上自下察看,奇怪地发现对称的双腿短了一只,右边的被褥褶痕平缓地塌了下去。

“她驾驶的摩托车被超速轿车撞翻,腿被撞断,当时血流不止,为保住性命,只能截肢。”

她凝视着玻璃,眼光深沉难料,肩头微微耸动,声音抑郁又惆怅,“截肢的事我还没告诉其他人,包括岑永信。洁儿是岑家的最耀眼的公主,她年纪轻轻闻名于世,是一名优秀出色的芭蕾舞者,是台上最高傲纯洁的白天鹅,腿就是她引以为傲的资本。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无法想象她醒来该如何接受残破的自己,更别说迎接外面的风言风语,只好先封锁消息。”

岑溪的脸色逐渐沉重了起来,她垂下眼睑,一语未发。纤小的身影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又暗道差点定力不足卸下心防。

然而抵达香江岑家的第一晚,岑溪发现事情远远没有说的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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