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白月光无端生出暖黄,映得那男子俊容生娇。
白檀顿在那处,企图理解这四个字,却半晌未能辨出其中含义。
终是铛铛一声「松手」,才叫她指尖离开庄斯照的喉结。铛铛莫名道:「那玩意儿男子都有,你做什么呢!」
男子都有吗?
白檀回忆了下,泽兰小公子好似是有的,可钱冲那浑人就没有啊!周昀有没有她不敢看,毕竟他脖子上那道疤痕太瘆人。
铛铛又道:「你这小白,化出人形后注意的东西总是奇奇怪怪!」
白檀客观回应:「本君现下是人,注意这些有何奇怪!」毕竟她当年做猫时,尽想着好吃懒做了,哪有多余精力去注意男子,要注意顶多也就注意些俊俏的小公猫罢了。
“娘子你……白日曾来过的,对吧?”庄斯照转动轮椅朝向內舍,“是要看额角的磕伤吗?随我来吧。”
烛火昏黄,照亮內舍。
白檀戒备心极强,在庄斯照替她清理伤口、涂抹药膏的过程中,多次按捺不住掐他咽喉的冲动。
而庄斯照每每只是淡淡回望她一眼,轻声道:“弄疼你了吗?”或是“抱歉,我再轻些。”
那处磕伤,于白檀而言甚至称不上伤,以至于她一声没吭,只用那副审视目光死死盯住这青年。
庄斯照收起一应药物时,莫名笑了一声:“娘子再瞪,怕是眼珠子要掉出来了。”再瞧向她时,便刻意弯起那双剑眉星目:“这瓶药你带回去,每日早晚各抹一次,不出半旬时日便能好个彻底。”
“你不是神医吗?”白檀接过那支瓷瓶在手中把玩,“若我眼珠子掉出来,你再安回去便是。”
“这世间并非所有伤病皆有药可医,便是神医也束手无策。”他无意扫了眼座下双腿,拂袖抬臂指向门帘道,“夜已深,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到底有损名声,娘子请回吧。”
白檀走到门前偏又转身回来:“你连我姓甚名谁都不清楚,旁人又如何坏我名声?”说着,她躬下身对上男子双眸:“我叫白檀,就是横七竖八、笔画极复杂的那个檀。”
“……”庄斯照默不作声,似乎对她名姓身份无甚兴趣。
未料北风侵袭,掀开门帘直冲里屋。清浅的血腥味霎时浓重起来,白檀立刻循着那气味冲进里屋。
“娘子,那处是——”
未等他说完,白檀已窥见一屋子锁住狸奴的铁笼。笼上布满抓痕、血迹,笼中狸奴无不伤重晕厥!木台子上平铺着一长条亚麻色针袋,长短粗细不一的银针排列其上,看得她顿时心口一窒。
庄斯照望向僵站着的女子,为难般叹了口气:“啊……原以为不会被发现呢。”
*
夜到深处,寻笑坊依旧宾客盈门。
尽管不似往日那般热闹繁盛。
芙蓉多日闭门不见客,一日三餐皆由叶青送进房里,有什么话也让叶青下楼去传。隔壁白檀却常常不在屋里,想找她总得翻遍整座伶楼,还不一定能找到。
张叔拨着算盘珠子,小心翼翼地看梁四娘脸色。没人知道芙蓉看过医师后,伤口究竟恢复得如何;而那新任头牌娘子,竟额角带伤回来,这如何接得了客!
“不行!”
梁四娘一拍桌子,“让芙蓉戴上面纱下来跳舞!”
毕竟一个伤在脸颊,一个伤在额头,还是脸颊上的伤好遮些不易发现。况且芙蓉舞姿盛名在外,不易出差错;比起让一个没训练过的新人直接上台,风险更小。
芙蓉自然不依。
闺门反锁,任梁四娘怎么敲也敲不开。叶青在门边干站着面露焦急,不知该听谁的。
梁四娘气得一跺脚,正想找人来破门,却听楼下有女伶娇声道:“钱少来啦?芙蓉姐姐不见客,不如让奴家来……”
这可是钱家退婚以来,钱冲第一次光顾寻笑坊。
梁四娘双眼一亮,拍门喊了句:“芙蓉,钱少来了,你自己看着办!”旋即转身下楼去迎钱大金主。
门内芙蓉忙站起身,迈出的步子又收回去。她碰了碰脸上结痂的伤口,不由垂下眼睫叹了口气。
“姐姐,青儿来替你梳妆。”叶青将芙蓉扶到梳妆台前,“听闻隔壁那毒妇撞了头,伤势比姐姐严重多了,断不可能下楼伺候钱少。咱们呀就在脸上多压两层粉,西州风情的金珠碧帘面纱一戴,保准迷得那钱少死去活来!”
芙蓉望着镜中寡淡的面容,泪眼涟涟:“恐怕……”
她仍记得,钱府管家来退婚时的丑恶嘴脸。
起初说什么“奈何缘浅”,“念在往日情意,便不与追讨狸奴丢失的赔偿”。
后来见芙蓉主仆不依不饶不肯退婚,便露出凶恶模样,指着白纱蒙面的芙蓉骂道:“真不知自己是何货色?千人骑的腌臜东西,竟妄想做我钱府贵妾?如今破了相,便是个洗脚丫鬟也轮不到你!”
花楼下,梁四娘和张叔陪同在钱冲左右,还召来坊中各具姿色的女伶:“这是海棠,小曲儿唱得一绝!这是牡丹,一手古琴可了不得!这是……”
这些个是原先有望接芙蓉魁首之位的女伶,在城中也有不少纨绔愿为其一掷千金。不想那钱冲张嘴露出两颗金门牙,指明要找一个与芙蓉姿容相当的娘子。看来他是得了消息,专门奔新头牌而来。
张叔遂在四娘耳边轻道:“白檀额角的伤拿脂粉一遮,再挂一缕青丝下来,熄了灯估摸着没人能看清!”
听罢,梁四娘便招呼钱冲稍候,随即噔噔噔跑上三楼。
“檀儿啊,檀儿?”她拍拍门,又冲门缝往里瞧,房中点着灯应是有人才对,“檀儿开开门,是嫲嫲呀!今儿钱大少来了,你刚上任头牌娘子,得出来见见客呀!檀儿?!”
见无人应门,梁四娘示意一旁打手上来撞门。
两个打手刚要撞上去,门却被人从里打开。开门的竟是泽兰公子,但见他倚住门框,手提酒壶拦住众人:“檀儿姑娘今夜乏累不堪,已然睡下了。梁嫲嫲若有事寻她,明日再说不迟。”
门外一行人皆震惊呆滞一瞬。
坊中谁人不知芙蓉娘子倾心泽兰,多次献媚皆被其婉拒,岂料这初来乍到的白檀娘子,不声不响就将泽兰拿下了?!这消息若传出去,不知琏州城里得有多少小娘子悲恸心焦咯。
殊不知,屋里并无白檀。
早在她溜出伶楼时,泽兰便摸进她房中。
比起隔壁芙蓉那间来,这屋子布置得实在简单。没有独特的熏香,也没有花哨的装饰,屋子的主人显然对住所没有多少要求。梳妆台上的脂粉几乎满满当当,满衣橱的新衣也不见她穿过几件。倒是那张床榻,被衾枕头堆得乱七八糟,缎面的床单上还有几处明显的抓痕。
啧啧,真是怕人看不出她是只猫呢。
泽兰一边仔细翻找,一边暗暗吐槽。可这屋内能藏东西的地方就这么几处,翻来找去也不似有隔层纳物。若那玄石没藏在居所,那便是藏于井下寒潭中?又或者,她随身携带……正思索着,便听门外传来梁四娘的拍门声,原是游说芙蓉不成,又打起了白檀的主意,真真麻烦!
梁四娘很快回过神来,面露难色道:“公子啊,这白檀的破题之夜本是钱少爷高价买下的,这这——”言下之意,你泽兰既要了我坊中头牌的身子,便得留下相应的钱财,否则这寻笑坊的门啊你怕是出不去了。
泽兰懒于应付,随手摸出一枚金锭摆到妇人掌心,附耳道:“听说白檀娘子本是良人,是梁嫲嫲威逼利诱、伪造身份将她强留在此。嫲嫲就不怕州府得了消息查下来,定你个逼良为娼的罪名吗?”
这话听得梁四娘浑身一颤,手心里的金锭子差点没握稳。
容华酒肆与各州世家大族多有生意往来,这公子年纪虽小却也是个得罪不起的。
妇人忙赔笑脸道:“泽兰公子说的哪里话,寻笑坊素来做的是正经生意,绝没有那污糟事儿!那您歇着,我就先带人下去迎客了。”说着又往屋里喊道:“檀儿,好生伺候泽兰公子!”
摸着扶手下楼,梁四娘面色阴沉——这小妮子倒是会挑客人,还晓得找靠山,唆使人威胁老娘。呵,若做不好这坊中摇钱树,赶明儿就将她发卖了去!
“我的小美娘呢!”见四娘没带人下来,钱冲嗦着嘴很是不悦。
彼时,楼顶垂下一条红绫。
一面戴金珠碧帘的红裙女伶,一手缠绕红绫翩翩飞出,一手挽着竹编花篮,粉白花瓣漫天散落。如水蛇般的盈盈细腰在半空中恣意扭动,盈风长袖抚过堂下若干酒客,扑鼻香气沁人心脾。
“天女盈袖!是芙蓉!”
“哎呀,芙蓉娘子迎客啦!”
众酒客兴奋地拍手叫好,知晓芙蓉破相的人极少,往来酒客只知魁首娘子暂不接客,约莫与钱家姻亲有关。
起初钱冲也跟着兴奋,后得知那是芙蓉便明显沉了脸色。
那芙蓉伺候人的工夫倒是极好的,可惜那张小脸……堂中忽而响起一阵惊呼。钱冲仰头一瞧,竟又出现个面戴金珠碧帘的红裙女伶,手缠红绫于半空中翩然飞舞,一时间叫人分不清哪一个才是芙蓉!
如双生妖魅的红裙舞姬,牵着红绫共同使出天女盈袖,看得满堂宾客如痴如醉。
梁四娘惊道:“那,那可是白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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