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仅作闲聊

弓月高悬,鹿呦河荡着粼粼波光。

河畔桑树下,立着一道人影,其身穿道袍手执拂尘,泠然若仙。

正是娘娘庙的庙祝,闻人晦。

“呀!”

“庙祝大人!”

乍一见到闻人晦的身影,阮白鱼同竹小郎瞬时陷入混乱。

可恶,庙祝大人怎么又来了!

竹小郎散成漫天萤火虫,呜呜呀呀地乱飞。

阮白鱼因还未下葬,受骸骨限制不可随意闪动,倒是瞧上去更为镇定。

“……”

祁岁头疼地看着眼熟的一幕,都是他的错,是他忘记提早告知他们了,今夜闻人庙祝会在鹿呦河河畔等他。

闻人晦眉梢微挑,声音凉凉地道:“我竟不知,夜里的鹿呦河河域会如此热闹。”

他凤眼低垂自带凌然之气,如此一说,阮白鱼鬼身随之抖了抖,而漫天萤火忽闪地亦是快了几分。

祁岁双眸满含谴责地瞪了一眼捉弄小妖怪的闻人庙祝,可安静些罢。

闻人晦见状扯扯唇角算是回应,他可没说什么,更没喊打喊杀,是他们胆子太小了。

糟心,他是不知道自己名声在妖鬼精怪中有多差吗?

祁岁无言,揉揉眉心安抚道:“毋要紧张,是我约闻人庙祝来此等我,随后一起寻找相思茧线索的。”

阮白鱼最先回过神来,朝闻人晦欠身施礼,“见过庙祝大人。”

萤火虫们随之安静下来,纷纷化作绿衣小人跟着见礼。只是,近千的小人挨挨挤挤缩成一大团,似是颗绿色的大肉球。

祁岁:”……“

罢了,瞧着确实热闹起来了,这般也好。

闻人晦瞥了眼无甚表情的祁岁,心情好了不少,略微颔首算作回礼。

只是,他话音一转乍然问道:“阮白鱼,你既已身死多年,为何还贪恋人间不去转世?”

“!”

阮白鱼大惊失色,鬼身都跟着晃了晃,庙祝大人这是何意?要送她往生吗?!

“庙祝大人手下留鬼,奴家实是不想入黄泉再投胎转世,且……我生前死后从未作恶啊——”阮白鱼前言不搭后语,她眼泪似是断了线的珠子,几息便洇湿了她的手帕。

鬼哭阵阵,刺得祁岁心底起火,“闻人庙祝,世上孤魂野鬼不可计数,阴府也不曾将其全部拘走,行事还请留一线。”

闻人晦抬眼与他对视,半晌后轻笑一声,“我何时说过要捉她送去往生?”

不是?那又是何意?

闻人晦:“仅作闲聊尔。”

祁岁哼了声,“你最好是。”

阮白鱼看他二人对峙之势心中惴惴,试探着说道:“奴家以为存有今生记忆,我才是阮白鱼,若是转世忘却前尘往事,那不就成了旁的人?奴家只想做阮白鱼,不想忘却此生所历之事。”

祁岁闻言一怔,没想到会听到如此一番言论,他还以为阮白鱼是因怨气不散而徘徊人间。

转世之后,便不再是她了吗?仔细琢磨,确是有几分道理。

“可你此生困苦,生前被人欺辱,死后曝尸乱葬岗无人收殓,化鬼又被困在垂柳那方寸之地。”闻人晦直截了当地说完阮白鱼的生平。

他顿了顿又问道:“如此种种有何值得留恋之处?转世重过一生有哪里不好?”

阮白鱼不知何时止了泪,甚至唇边绽出了抹浅笑,“奴家生前死后确是万般皆不如意,可我还是等来了祈郎君为我捡骨,有此入葬的机会。”

“您说转世重过一生,可那都是未知的,此生虽是艰难但也在逐渐转好,来世若是更为波折呢?更何况,奴家此生生为阮白鱼,结识几多好友,我很珍惜。”

竹小郎不知何时只剩了一个本体,他口中呜咽,“我也是,白鱼妹妹要是转生了,我就变成个陌生小妖了,我舍不得白鱼妹妹。”

想想真是太悲惨啦,他一片竹叶统共也没几位友人啊。

不管多沉重严肃的事,有小郎搅合,祁岁总会不自觉地感到好笑。

另一厢,闻人晦双眸微阖并未做声,也未再有旁的动作,瞧着不似欲要超度他们。

如此,阮白鱼终是安心了几分,垂首立在她骸骨旁,若有不对她就钻进大鱼骨瓮里,保证动作优雅又迅速。

竹小郎更是攀到祁岁肩膀,长长地抒了口气,他短手摸了摸胸口,不愧是庙祝大人,没想到他玩弄小妖怪也这么有一手。

好新鲜,他修炼化妖近百年,还是头一次心跳这么快呢。

祁岁倒是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闻人晦,此为庙祝似乎与他想象中有些差别,有些说不清的怪异之处。

不知是否是他多想,闻人晦他并不在意今世如何。

可,他身为庙祝又怎会如此?

祁岁摇摇头,晃去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开口道:“闻人庙祝若无其他事,我便要主持阮姑娘安葬事宜了。”

闻人晦嗯了声,抬手道:“诸位且自便。”

说罢,他主动地退开一段距离。

见他如此,祁岁也是松了口气,他真的怕这不拘一格的庙祝又再闹妖。

毕竟他今夜出门未带墨鳞鞭,他们仨没一个能打得过他。

还好,闻人晦总算保持了身而为人最基本的礼仪,不给旁人添乱。

脑中杂念纷扰,祁岁手上动作依旧稳当,他再次摆好了香烛贡品,只待大鱼骨瓮入坟。

他起身再次确认道:“阮姑娘,你确是要葬入水中吗?”

得享安葬自是不再挪动为好,可真的葬入水底可以说是再无迁坟的可能。

况且,鹿呦河此处实非福地,河底埋骨刑克血亲。

“自然,他们生前害了奴家性命,我必不让他们好过。”言罢,阮白鱼又满面含羞地说道:“再者,奴家本就是为了夫君而来,葬入水中自然最好。”

夫君?

祁岁茫然地眨眨眼,是他漏听了什么吗?阮姑娘何时多了位夫君?

下一瞬,他发丝一紧有些刺痛,侧脸看去就见竹小郎正在拽他头发。

祁岁见他小小的人一脸鬼迷日眼的表情,就知道他有话要说,遂抬指抬指点了点竹小郎绿色的小脑袋。

有话快说。

“白鱼妹妹对她夫君护得可严实,同她玩耍这么久我就没见过一次,若生你此番为她捡骨入葬也算是有了小小恩情。”说着话,竹小郎嘿笑两声,“借此机会,你让白鱼妹妹带你见见他夫君呗。”

祁岁斜眼看他,“阮姑娘不让你见,自有她的道理,可少添乱。”

真不知小郎他一片竹叶,七情六欲怎会如此强烈,比之生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凑热闹永远最积极。

怕他真的闹出乱子,祁岁抬手将小人提到掌心,眯眼沉声唤他,“小郎?”

竹小郎蔫了,“好罢,我听若生的。”

“乖,待回城中我给你买芝麻糖吃。”祁岁揉了揉蔫头耷脑的竹小郎,许出他最爱的零嘴安慰了一番。

果然,听有芝麻糖吃,竹小郎即刻恢复了活蹦乱跳的快活样儿。

在阮白鱼提到她夫君时,一头黑鹿自柳林中走来。

在他们说话间,黑鹿已是走到眼前,黑鹿形体高大身姿矫健,头顶着繁若嘉木的鹿角。

行动间,颇有神韵。

阮白鱼欢喜地迎了过去,柔声唤道:“夫君。”

阮姑娘的夫君竟是这头黑鹿吗?

祁岁眉梢挑动,有些意外又在情理之中。

黑鹿只是看着便能窥见不凡之处,通身气息很是强大。

如此便解开了他的疑惑,也难怪阮白鱼会去求来相思茧,想必也是为了与她夫君相伴携手。

黑鹿眸光温和地瞥她一眼,视线掠过闻人晦,又朝祁岁垂首口吐人言道:“吾名鹿鱼,多谢祈郎君为我妻捡骨送葬。”

祁岁手快地捏住了竹小郎,颔首回礼道:“我本就是为积阴德,不值一谢。”

话音未落,祁岁只觉一股熟悉的晕眩感袭来。

眼前景致旋转变幻,他定了定神,抬眼便看到自己同鹿鱼客套寒暄的模样。

这……他的魂魄又换到了闻人晦身上了。

祁岁狠狠攥了下手腕,该死的相思茧!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