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的仪式,她真的在场吗?
话音在耳边回响,令仪一时语塞。
如果他们身份真的逆转了,苍溪回来后找的人,就该是谢清越,她把神力传给谢清越,名正言顺,天经地义。
那么,她呢?
若是昔日的仪式,她并不在场,那她身上的半分神力,又是来自何处?
“殿下既能召出天水,就应该知道,无垠水的梦境,是半真半假。”明松雪继续解释,“虚空境也是如此,对逆转后的记忆进行修补,让不合理的地方变得合理。”
“其实那场仪式,只有祖神和帝君在场,您只是在梦境中,以旁观者的视角见证了仪式,是以您如何喊祖神,都没有得到回应。”
令仪回忆了下当时的场景,还是感觉有古怪:“可我清楚地记得,后面有一个杀阵。”
目前来看,应该是她布下的。
至于是何时布,如何布,她也不清楚。
“这个……”明松雪略显尴尬地笑了笑,“殿下,您如何确定,这两件事,是同时发生的呢?”
梦境的特点是断续且模糊,不连贯的画面组合在一起,怎知间隔的时间是一秒,还是几年?
况且帝君的装扮甚少变化,一袭玄衣,一柄长剑,到哪都是这个样子,在模糊的梦境中,将两件不相关的事联在一块,也不是没可能。
她提到的杀阵,明松雪也找帝君求证过,得到的回答是,确实是令仪布下的,但布阵的原因呢,却不是想杀他。
事情发生在惊风扇打造完之后,令仪很稀罕这件法器,想试试惊风的能力,可她又嫌麻烦,不想自己动手。
那能怎么办呢?
她想到了谢清越。
令仪灵机一动,布下了改良版的杀阵,不致命,就是恶心人,然后把谢清越和惊风一块丢进阵中,自己就坐在外面看戏,觉得差不多了,再把人放出来。
至于这个差不多是多久,据谢清越回忆,应该是整整三日,他在里面杀了三日,令仪就在外面品茗赏雪,十分惬意。
听完此事,明松雪看了眼神史,又看了眼帝君,甚是不解:“她如此戏弄你,你就不生气?”
“气啊。”
谢清越懒懒地躺在树荫下,握着鱼竿笑得散漫:“不是和她从无极天打到须弥界了吗?”
彼时的明松雪还是块木头,心想殿下最喜欢打架,这么一打,她不是更开心了吗?
还未开窍的明松雪捧着神史,皱着眉沉思许久,终于得出个结论——
原来帝君他,打不过殿下。
经年之后,久梦乍回,明松雪又将此事当成玩笑说给令仪听,她认真想了想,觉得这像她干出来的事。
既然仪式和杀阵两事毫无关联,她也不曾出现在仪式上,那么另一个问题也迎刃而解——
铃簌真的背叛了吗?
先前她一直在寻找,自己放过铃簌的理由,在工造司问的话,也是关于谢清越和明松雪的。
假如铃簌背叛她,还能完好地走出无极天,无非是两种原因,杀不了她,或是不想杀她。
可令仪找上她时,她身上没带任何保命的神器,令仪只需抬手,就能轻松夺走她的性命,因此不会是前种原因。
谢清越不护她,那还有谁能帮她呢?
当时令仪身边,已经飞升,且能说得上话的,似乎只有明松雪。
于是她问了生死阵的问题,铃簌果然知道,如此看来,铃簌不像是谢清越手下的人,更像是明松雪的人,于是令仪理所应当地认为,是明松雪劝住她,让她留下铃簌。
可是因果,因果。
没有因,何来果?
仪式上出现的,只有苍溪和谢清越,铃簌本就是不该出现的人,既如此,又何来背叛一说?
一个本身就不存在的问题,是不可能有结果的,故而每当她试图找寻铃簌背叛的理由,看到的总是一团模糊。
不仅是铃簌,就连苍溪的样貌,她也没看清过。
原以为是苍溪陨落,神体回归虚无,导致记忆中的人影逐渐模糊,可没想到,真正的原因是她根本没见过苍溪,所以才一直想不起来。
令仪转念一想,想起铃簌已经离开无极天,可她明明没有背叛,为何还要离开,还去了谢清越司下?
对此,明松雪故作高深,刻意顿了下,拖长尾调道:“铃簌啊……自然是同回鹤大人一样,有心愿未了。”
提到回鹤,令仪心下了然,但还是疑惑:“这么多年,怎没听她提起过?”
明松雪笑了一下,没接话。
他双肘撑在桌上,托着脸看她,眼底却没多少笑意:“殿下,就不怕我骗您吗?”
骗她吗?令仪不以为然。
若有朝一日,她记起过往,发现明松雪一直都在骗她,也许会生气,会怨他、恨他,可那又如何?她有的是办法对付他。
接着,明松雪又问:“若日后我惹下弥天大祸,殿下会杀了我吗?”
令仪思索两秒:“也许会。”
闻言明松雪猛咳了好几声。
看他脸色不好,令仪将无垠水挥在他身上:“你的神力,我会想办法,你若不想待在虚空镜,也可以去无垠水的梦境。”
虽说无垠水的梦境是美梦和噩梦交织,但比时间混乱的虚空镜,还是好上数倍,对明松雪来说,其实是个不错的去处。
晶莹的水液融入肌肤,明松雪感觉身体轻盈了许多,神力也逐渐稳固,只是不知道能维持多久。
无垠水能延缓神力,但有帝君的前车之鉴,明松雪并不想去,去一次,缓大半个月,傻子才去。
推脱几句后,明松雪起身告辞。
离开明虚殿时,他脚步虚浮,背后的冷汗浸湿衣袍,仔细回想一番,确认方才的话里没有纰漏后,他狠狠松了口气。
无极天外,谢清越身影颀长,玄色的袖袍被轻风吹动,听见脚步声,他抬眸问了句:“如何?”
明松雪没好气道:“有我在,能出什么事。”
谢清越低低地“嗯”了声,指盖大小的纸团顺着衣袖传出,而后朝明虚殿的方向看了一眼,转身离开。
明松雪若无其事地走回九重天,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拆开纸团,看清上面的小字后,神色一变。
…
五日后,令仪靠在无念树下,对流光晷进行最后的改造。
盘面背后被她添了几处符文,以巽梼精血刻写,沾染着妖兽气息,带入阵法后能够做到瞬间显形。
放了两滴血的富贵舔着爪子,装模作样嗷呜几声,趴在地上哼唧个不停,令仪盯了它一会儿,掏出几株上好的灵芝喂给它。
富贵喜滋滋地跑开。
微风拂过,传来叮当的声响,随之响起的,是姜早焦急的嗓音,他慌慌张张,一个劲地阻拦:“诶……帝君,您进不得啊……!”
谢清越置若罔闻,径直越过他,走到令仪面前,随口问道:“殿下,法器改得如何了?”
闻言令仪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仰望着他,忽然想起明松雪离开时留下的话。
他说:“其实有个疑问,我也一直没想明白,殿下若是愿意,不妨仔细想想。”
“如果不是为了祖神,那您为何还会恨帝君,甚至愿意以命相抵,都要杀了他。”
令仪愣怔许久。
在她的印象中,谢清越总是冷漠又疏离,像块捂不热的冰块,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或许于他而言,世间只有两种人——
能利用的人,和无用之人。
他将神司治理地井井有条,与神君来往也是只讲利益,不谈感情。
可不知从何时起,谢清越变了,周身冷峻的气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颓靡,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颇有种“活着挺好,死了也行”的感觉。
在他身上,令仪感受到一种诡异的割裂感。
直到浩劫降世,她殉阵救世,魂飞魄散十五万年。
再见面,是她回天之时,万年未见,她竟在谢清越身上,看到他曾经的样子,清冷又淡漠。
从前,她觉得谢清越变得莫名其妙,现在,她的记忆被虚空境弄得乱七八糟,整个人陷入烦闷的情绪,她开始理解谢清越。
也许他是遇到什么事,才会变成之前那样。
令仪突然间悟了。
过去的事,纠结也无用,什么爱啊恨的,等日后想起来再说。
她在心里开解自己,朝谢清越露出一个自以为和善的笑,还顺手变出个石凳:“帝君来了?坐。”
谢清越顿了片刻,旋即慢悠悠地坐了下去:“殿下打算何时动手?”
令仪埋头忙碌:“快了。”
见二人熟稔的模样,姜早有点迷茫,殿下和帝君,关系怎么变好了,他挠了挠头,不知该不该打扰。
一直跟在后面的苏台捧着两盆仙月兰,不由分说地往姜早怀里塞,边塞还边把他往外挪,面上一副“你不懂”的神情。
苏台空出手,推着姜早的肩走远,放低了声音语重心长道:“哎,你这孩子,还是太小了,眼神不好啊……”
姜早生气地反驳:“你眼神才不好!”
苏台温声道:“行行行,我眼神不好,诶,我跟你说,我昨天梦到一种很漂亮的花,黑红色的,中间带一点金……”
说话声飘远,谢清越长指一点,在石桌上化出个缩小的法阵:“阵已经提前布在须弥界,殿下只需提前将人弄晕即可,等他醒后,我会引来今菀,介时再开流光晷,时机正好。”
灵气顺着晶丝涌入,盘面的刻度也隐隐散发着光亮,令仪举起流光晷,放在日光下,眯着眼端详良久:“行。”
一时无话,谢清越也没什么事做,就坐在一旁刻木偶,细窄的刀刃泛着冷冽的寒光,木体初步打磨出轮廓,他刻得仔细,眼神专注,令仪甚少见到他这般神情。
他喜欢刻各样的木偶,但鲜少绘脸,令仪曾问过他,为何不给木偶绘连,谢清越垂下眼,说自己绘不出神韵。
可她分明见过,他手下的木偶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神情是说不出的灵动。
窄刀划过,木屑如细雪落下,令仪放下法器,难得仔细地打量着他。
目光顺着乌黑的眼睫往下,掠过鼻梁上的小痣,最后落在淡红的唇上,清冷的眉眼无端添了两分艳色。
有别于对旁人的冷淡,谢清越在她面前,眼神总是温和的,可她每次都因为所谓的恨意而忽略。
她真的恨谢清越吗?
令仪在心里问自己。
本轮视角切换如下:
【第一章】:苍溪拉的人,应该是谢清越,谢清越拉的才是令仪。(飞升视角在14章)
【第二章】结尾处,苍溪找的人是谢清越,不是令仪,第三
【第三章】:“不远处的人徐徐转身,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冰凉而陌生。”本段为分界点,因为仪式上只有苍溪和谢清越,谢清越不可能看见令仪,并朝她走来。这一段前面的剧情,“令仪”为旁观者视角,看到仪式中的人是苍溪和谢清越,这段之后的剧情,是令仪视角的新剧情,二者并无直接关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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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亦真亦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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