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赐婚

初平二十一年,永宁帝开科选士。

百官朝毕,士子进殿。太监们把御试题发放给士人,士人将题目抄在卷头的草纸上,然后把御试题收回黄纱袋子里,以免污损。

一时考完,编排官用编号代替士子们的姓名籍贯,封弥官将全部试卷誊写一遍,避免考官认出考生的笔迹,从而出现舞弊现象。对读官校对之后,交由检点试卷官初筛。而后交由初考官与覆考官进行两次评判。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直到两位详定官的意见出现龃龉。

两位详定官一为吏部尚书沈同甫,一为御史台大夫袁直。沈同甫认同初考官判定的结果,袁直认同覆考官判定的结果,两者互不相让。

永宁帝问清楚了情况,原来初考官将“焻”号考生定为状元,“虭”号考生定为探花。而覆考官恰恰相反。

据沈同甫所说,“焻”号考生学识优长,文理周密,旁征博引,应该定为状元。

而袁直认为,选状元不能偏重学识,不是引经据典,才如潘江就可以。而该重视策对,“虭”号考生思路缜密,文风稳重,辞藻也并不落下风。更重要的是:“焻”号考生字里行间尚有逢迎之意,而“虭”号考生谦谦恳恳,并无半点谄媚,因此该点“虭”号考生为状元。

沈同甫问袁直:“‘居庙堂之高则忧其君’是臣子的本分,怎么到了袁大人眼里就成了逢迎呢?”

袁直回道:“忠君之事和逢迎圣意是有区别的,难道沈大人分不出来?”

永宁帝哈哈一笑,取过两位考生的卷子看了一看,确实是“虭”号考生更老成一些。

永宁帝问:“其他的位次可排好了?”

沈同甫回道:“都排好了。”

永宁帝一点头:“朕心里已经有打算了,拆封吧。”

拆封之后,原来“焻”号考生是寒门子弟许宗岐,“虭”号考生则是陈家次子陈蕖。而原本定好的榜眼,则是年已四十岁的李云风。

永宁帝说:“以朕看来,两位士子的辞理不相上下,许宗岐的才学更广博一些,不如定他为状元吧。”

袁直则说:“臣仍然认为选士应以策论为重。”

永宁帝点头,语重心长地说:“陈家是世家,老国公是定鼎元勋,现国公也是朝中栋梁,陈蕖从小耳濡目染,见惯了朝中公卿,策论之事高出许宗岐是合理的。像许宗岐这样的寒门子弟,到哪里去学如何应对朝事呢?此番选他做状元,以他的聪慧,当了官之后自然就会处理公事了。”

袁直跪下行礼:“圣上仁厚,臣所不及。”

“袁爱卿请起,你直言敢谏,一向受朕爱重,取士之事甚大,本该君臣商议而行,兼听则明嘛。”

袁直起身之后又说:“那臣建议将陈蕖选为榜眼。”

永宁帝笑了:“朕要将陈蕖定为探花,还有另外一层意思,他颇为年少,样貌又极俊秀,前朝本就惯推榜中年纪最轻者为探花郎。李云风不适合,岂有四十岁的老探花?前三甲的名次不必锱铢必较,朕都有好差事给他们。”

袁直想来也是,只好接受了皇帝的调度。

永宁帝见这个有名的直臣这次被自己说动,心下畅快,问袁直:“袁爱卿如此中意陈蕖,朕也有好安排给你。你家中子女几个?”

袁直见皇帝这样问,心里大概猜到了几分。

实话实说道:“臣家中有一子一女。”

“女娃娃多大年纪?”

“小女今年十五岁,刚刚及笄,甚是顽劣。”

“诶,你袁守正教出的子女,怎么可能顽劣。朕有意将你的女公子许配给陈蕖,让陈蕖给你当个亲亲女婿,你意下如何啊?”

袁直跪下说:“臣何敢不从,只是信国公那边?”

永宁帝笑着站起身:“朕去跟陈仪说,你的官声好,陈仪不会不愿意。”

陈仪确实愿意,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接受皇帝的指婚了。陈仪的长子陈芝,娶的就是当今皇后的侄女。

陈仪在殿上谢了恩,下来将消息告诉了陈蕖。

这种事情陈蕖是违抗不了的,他只说:“全凭圣上与父亲裁夺。”

倒是太夫人听了之后很高兴,说是双喜临门。原来陈府虽为勋旧,但一直仰赖的是军功,老国公已经去世。现在的信国公陈仪没有考中功名,只是袭着爵位。陈仪的长子陈芝,当年考中第五十四名进士,现外放为景州通判。陈蕖是陈家第一个考中前三甲的子弟,如今又定下姻缘,太夫人再无不足,令信国公设宴庆祝。

信国公陈仪也是喜气盈腮,怎会不从?于是国公府一时宾客如云、车轿纷纷,恭贺之声此起彼伏,满府上下忙得不亦乐乎。

第二日陈蕖与同科进士一齐去拜谒宰相乔牧,之后新科进士多去兰沅之畔游玩,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他们多着新衣锦绣,或骑马,或驾车,甚至有的携奴带妓,共览湖光山色。连春光都讨好他们,晴空碧如洗,和风柔相依,草长莺飞,花枝喧闹,正是人间最舒服的时候。

而陈蕖闹腾了两天,觉得有些疲惫,心知这一个月里应酬宴集都不会少,好容易有个闲空儿,他就不去游园,只在书房里坐着,能歇一天是一天。

可另一边就不是这么顺利了,进士张榜之后,袁直又忙了两天才把殿试的事情收尾。他把指婚之事告诉夫人张氏时,张氏心里就打鼓,想来这又少不了一场闹。她同袁嘉澍说时,果然立即遭到了拒绝。袁嘉澍当即跑到父亲的书房,跪下说:“父亲,女儿不要嫁给陈蕖。”

袁直不可思议地瞪向她:“皇上降旨,哪里由得你放肆!”

袁嘉澍心里也是急得没有办法,实话实说道:“父亲,母亲,女儿都没有见过那个陈蕖,连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都不知道,万一他是个劣性之人,女儿这辈子不就毁了吗?”

袁直安慰她说:“你没有见过陈蕖,我是见过的,他为人恭谨有度,性情极好,我看得上的人,你难道还不放心?”

“可是……可是我和表哥……”

袁直拍了下桌子:“胡闹!平日里小孩子玩玩闹闹也就罢了,婚姻大事岂能儿戏,这是圣上指婚,焉能不从?”他对后面跟着袁嘉澍的小丫头说:“把你们小姐带回去,不许她出房门。”

袁嘉澍浑身瘫软,哭着问:“父亲就不能为我想想么?我有自己属意之人,父亲那么多次违背圣意直言进谏,就不能为了我多拒绝一次么?父亲为什么不说我已经有了人家,只是一句话的事,一定要搭上我一辈子吗?”

袁直眼带惊恐地说:“你并没有人家,我若跟圣上说有了人家那是欺君呐!我一生耿介,怎么教出你这么个谎话连篇胆敢欺君的女儿!来人,把她给我关进思过阁,锁她三天三夜!”

张氏已经不知道怎么好了,也急着把这父女两个分开,就给丫头们使了个眼色,为首的大丫鬟懂事,带着人把袁嘉澍扶回了她自己的房间。

张氏劝丈夫说:“她年纪小,没有经过大事,忽然说一句圣上指婚,她难免害怕,多开导开导就是了。”

袁直气尚未消:“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教她的父亲去欺君!”

张氏听了,噤声不敢再言。

张氏手底下的大丫鬟把袁嘉澍扶回房间后,走之前劝她说:“姑娘想开些吧,这次是天大的事,可不敢再跟老爷顶嘴了,不然夫人夹在中间儿也发愁。”

袁嘉澍泪如雨下,最疼她的祖母四年前已经过世,如今她就要被当成一个玩意儿扔出袁府了,也没个人拦着。

跟着她的几个小丫头早都慌了神,这个拿帕子那个倒水,可袁嘉澍什么都不用,只是一个劲儿地哭。

袁嘉名从学堂回来,从小厮那儿知道了此事,他到姐姐住的春雨阁去看她。一见姐姐哭得眼睛都肿了,袁嘉名心疼起来,问她:“成亲是好事,姐姐不愿意吗?”

袁嘉澍抬眼看他,他今年十三岁,还是个孩子,眉目间稚气未脱,根本帮不了她。

可她又实在害怕,到一个新地方,见一众新的人,若说侯门深似海,那公府又当何如?少不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以她的性子,什么时候被人害死了自己都不知道。

她抹抹眼泪对袁嘉名说:“你当我是你亲姐姐么?”

袁嘉名说:“你就是我亲姐姐啊,说什么当不当。”

“好,那你肯为了姐姐挨顿板子吗?”

一提起挨板子袁嘉名的心陡然紧了一下,但为了不伤姐姐的心,他还是说:“肯。”

袁嘉澍好像又看到了一点希望,她拉过自己弟弟,对他说:“那么你明天去学堂的时候,偷偷跑出去,把我的事告诉表哥,让他想办法来救我。”

袁嘉名看着自己姐姐,她眼睛里还残存着泪水,鼻尖也哭红了,姐姐在家的时候,虽然也会被父亲罚,但总是有母亲和他,如果真的嫁到公府去,被人欺负了都没有可倾诉的人。

于是他点点头:“我答应你,但是明天不行,明天父亲休沐在家,后天吧,后天我去找表哥说。”

袁嘉澍心里一时松快了些,她也没想到弟弟能真的答应她,她抚了抚弟弟的肩膀,无言地诉说着自己的感激。

袁嘉名说:“只是不知道,表哥能不能想出办法来。”

袁嘉澍眼神安定了一些,对弟弟说:“还有姑母呢,姑母疼他,你让他求求姑父姑母,让他们帮忙想想办法。”

袁嘉名点了点头。

夜里,袁嘉澍望着高而冷的深空,月色朦胧,繁星点点,挂在那儿已经逾越千年,不知照见多少死相。她绝不要嫁进公府,过仰人鼻息的生活,忍气吞声的日子过久了,没人杀她也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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