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三天，除去午膳和睡觉时间，胤禩都喜欢站在船头发呆，仿佛一座雕像。

胤禛看着胤禩异常安静的样子，实在忍不住了，走到那人边上道：“进去吧，咱们这船够大，你不愿见我，就回自己屋里待着去，老这么在外面吹风怎么成。”

胤禩仍是安安静静地立着，不答话。

……老八的模样让胤禛想起前世皇父殡天时，胤禩也像这般在院外倚柱凝思，自己命他办事也全然不理会，于是胤禛怒了，“你又发的什么疯！”

胤禩还是毫无反应。

胤禛觉得胤禩简直不可理喻，懒得再管他，转身回到船舱顺便狠狠将舱门带上。

翌日早晨，胤禩起身时觉得脑袋晕晕乎乎的，旋即又躺了回去，顺带裹紧了被子。

不知过了多久，阎进敲门进来，“主子还没起呢，三爷、四爷已经问过两遍了。”

胤禩仍在半梦半醒间并未睁眼，有气无力地道：“就说我乏了，今儿就不同他们一道用早膳了，等中午再说。”

阎进一愣，“呃，现在快过巳时了，两位爷知道主子贪睡，之前没让吵醒您，他们早用完早点了，眼见太阳高挂，才让奴才来催。”

“嗯。”胤禩胡乱答应一声。

阎进觉出不对，上前见胤禩面色发红，伸出一只手探探他的额头，“呀！主子发烧了，奴才这就去请李太医。”

闻讯赶来的胤祉和胤禛面色不善地看着给胤禩诊脉的李德聪，“八贝勒病得可要紧？”

李德聪躬身回道：“八贝勒发热头痛，想是连日疲劳加上吹风以致外邪侵体，应当用桂枝汤调理，等贝勒爷把汗发出来就能转好，总要休息个六七日吧。”

胤禛眉头微蹙，“八弟本就有些晕船，如此便不能继续行驶了，得找附近码头靠岸，加上先前在驿馆耽搁的四天，咱们至少要比预计足足晚十天到开封了。”

“晚就晚罢，劳烦李太医尽心治好八阿哥，另外把今日的脉案多抄一份，待我写折子一起呈报皇上。”胤祉细细嘱咐道。

“等八弟的病有些起色了再奏报皇父，以免圣心烦忧，”胤禛略带警告地看着李徳聪，“下去煎药吧！”

屋里只剩下胤祉、胤禛和昏睡的胤禩，胤禛上前摸摸胤禩的额头，眸光冷涩，嘴上开始喋喋不休地埋怨，“这么烫，都和他说了不要吹风，不要吹风，偏偏不听，这下可好，自讨苦吃了吧！这辈子也快三十的人了，他以为自己还是小孩呢，动不动就使性子……”

胤祉被烦得不行，干脆打断道：“那总得让汗阿玛知道啊！”

胤禛眸光幽暗，语带嘲讽，“怎么禀告？说是因为三哥带着胤禩出去瞎逛累着了，外加纵容他在船头吹了三天风，所以感染了风寒？”

胤祉果断闭嘴，心中微恼，胤禩见了你就神情郁结，我还不是为了让他开怀。

二人闷坐着，直到阎进端了药再次进来。

“醒醒，起来吃药。”胤禛坐到床边推推胤禩，那人翻了个身之后没啥反应，再推一推，胤禩终于睁开迷蒙的双眼看着床边的人影，但明显尚未清醒，“四哥。”

胤禛的眼皮颤了颤，双唇紧闭，这是胤禩重生来第一次唤他四哥。

然而下一秒，胤禩已然恢复清明，眼中尽是肃冷之色，“雍亲王在此做甚？”

……

胤禛敛去暗淡的眸光，将药碗递过去，“你把药喝了我就走。”

胤禩没有推拒，接过来咕噜咕噜饮下，喝到碗里还剩些残渣时，将碗递回去。“啪”的一声，瓷碗擦着胤禛的腿掉到地上碎成几瓣，而碗里的药渣悉数落到胤禛的衣袍上，却分毫未沾到床单床被。

胤禛咬牙切齿，老八你敢说你不是成心的。

“哎呀，我一时没拿稳，真对不住了，”胤禩适时咳了两记，竭力掩饰自己上扬的唇角。

阎进见状连忙拾起碎片，又拿帕子替胤禛随意擦了擦，“奴才服侍王爷更衣，还得请苏公公拿一件干净衣服过来。”

“不用，我回房换。”胤禛满脸阴鸷地拂袖离去。

“这样捉弄老四，当心回头把他惹急了，向汗阿玛告你的状，”胤祉瞧着胤禩乐不可支的神情直摇头，“虽然太医说你的病不打紧，但也万不可掉以轻心，你好生歇息是正经。”

“我有数的，谢谢三哥。”胤禩眉眼弯弯地应了。

等胤祉回去后，胤禩又眠了一觉，直睡到傍晚，起来用了些面食，再接着睡。

之后的几天，胤禛每日都会来瞧胤禩，后者都是不咸不淡地应付几句，便推脱病体未愈请他走人。

如此过了四天，这一日胤禩自觉精神了些，独自望着帘子琢磨着大事。虽说眼下汗阿玛纵容他，阿哥们面上也算和睦，但只要大位未定，这些表面的融洽不过是昙花一现，将来……他不能不早做打算。

这回皇父定会吸取上辈子的教训未雨绸缪，胤禛若再想走偏门无诏登基怕是做梦，只是皇父对老四的态度实在有点扑朔迷离，忌惮提防是有，却远没有到厌弃的地步，委实叫人摸不着头脑。

按照皇父的心意首选还是胤礽，可老二现下没有前世记忆，外加在兄弟中人缘太差。想想唐太宗自己杀了一兄一弟，却不愿儿子们重蹈覆辙才选了晋王李治，皇父再疼老二估计也不会置其他儿子于不顾。

大哥没戏，自己与老二老四有旧怨，多半也没机会，当然还有种方法——硬抢。可风险太大，他胤禩也不是李世民，心里再恨再怨，有些事终究做不出来。

剩下的兄弟中，最有可能的应属三哥和十四弟，自个儿私心希望十四弟能当上皇太子，但他吃亏在齿序靠后，以及也没重生，无法洞察先机，再者，万一皇父抽风铁了心就要扶持胤礽，毕竟是唯一亲自抚养长大最最疼爱的嫡子，那胤祯……夺嫡失败的后果，他不愿让十四弟再承受一次。

至于三哥，有野心、有能力，却不狠辣，与二哥交好，对其他兄弟也很照顾，前世老四登基那会儿自己心情不好，三哥还特意安慰自己来着，这次出行更是证明他对胤祉的想法没错，倘若三哥能做储君，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不管怎样，现下先断了老四的路免除后患，其他的以后且行且看。

这样反复思量，胤禩唤阎进把太医开的药方拿来细看，桂枝、白芍、大枣、生姜、甘草，无甚特别的……等等，桂枝、甘草，他记得之前自己睡眠不佳，老四送给他一瓶安神丸，由于效果不错，这回出远门顺手带上了。没记错的话，这药丸里头含有少量的赤石脂和白石脂，与桂枝同服会降低药效。

“雍亲王给的安神丹呢？”

阎进躬身回道：“前几天主子说以后雍亲王给的东西一概不用，所以奴才收了起来，主子可是又睡不安稳了？您正服用桂枝汤呢，要不请李太医另开一个安神的方子？”

“你的话越来越多了，”胤禩有些讪讪地瞪了他一眼，后者慌忙又说：“奴才这就去找。”

没过多久，胤禩把药瓶捏在手中把玩，单单降低药效还不够，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明早乘着上岸采买的档口，你悄悄去农田草坡挖些甘遂根块，再磨成粉，做成和安神丹一样颜色大小的药丸，记住别让人看见。”胤禩嘱咐道，仿佛在说一件极平常的小事。

甘遂本就有些毒性，何况与甘草同服，阎进浑身一颤，立刻跪地道：“主子三思。”

胤禩声音难辨波澜，“我自有分寸。”

又过了两天。

“八贝勒的身体怎么还未有起色！”胤祉难得发脾气，“李太医，皇父派你随我们出来办差是信任你的医术，你是怎么治病的！”

李德聪冷汗浸浸地伏在地上，“先前八贝勒确有好转，谁知这两日病情反复，方子都是一样的，许是八贝勒本就体虚，奴才一定尽心医治。”

胤禩哑着嗓子劝道，“好了，我没什么大碍，三哥莫急，不过多将养几日，总会痊愈的。”一天三顿地吃着安神丸，他是觉得头沉脑热，风寒日重。

胤禛心中疑虑，双目觑着胤禩，“你该不会没按时服药吧？”

胤禩一惊，老四果然很了解他，可惜只猜对了一半。他回望胤禛露出坦率的笑容：“雍亲王想多了，不按时服药对我有何益处吗？”

眼看两人又要剑拔弩张，胤祉出面打圆场，“咱们别打扰八弟休息了。”

众人走后，阎进端着药进来，今天的药里多添了许多好东西，比如化开的甘遂粉。“主子，这甘遂当徐徐用之以保完全，您一下子吃这么多，只怕……会有性命之忧啊！”

“老四已经起疑，不能再等了。”胤禩决然地端起碗，将赤色的汤汁一气饮下，“这只碗洗干净处理了，还有，把剩下四五颗药丸塞进安神丸的瓶子里摇匀。”惟有如此，一旦事发皇父才不会怀疑他陷害老四，毕竟谁会用自己的命去陷害别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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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二篇 第十一章 未雨绸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