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胡苏晚轻抚着账册的第三十七页,那圈淡金色的锁链纹路依旧在微微闪烁。

她正欲合上账本,指腹下的纸面却陡然一烫。

她吃痛地缩回手,却见那本雷击桑皮制成的账册,竟无人自动,书页“哗啦啦”地翻动起来,速度之快,带起一阵阴风。

最终,它停在了一张从未写过字的空白页上。

一点点字迹从纸张纤维中缓缓渗出,最终凝成了三个娟秀小字:猫来矣。

心头猛地一震,昨夜梦中,那戴着青铜面具的阴傀,在“九符重聚,方可启玄牝”的低语后,似乎还吟诵过几句破碎的宫词,凄婉哀绝,当时她并未在意,此刻却与这三个字诡异地重合在一起。

胡苏晚立刻起身,快步走向铺子后院的库房。

观复斋的库房积满了三代人收来的旧货,尘埃厚重,光线昏暗。

她径直走向最角落一个堆满杂物的货架,凭着记忆与直觉,开始翻检那些被陈掌柜视为“边角料”的积压货。

终于,在一只破损的樟木箱底,她摸到了一个冰凉而圆润的物件。

她将它取出,吹去上面的灰尘,一只宋代龙泉窑的青瓷猫枕出现在眼前。

这猫枕造型憨态可掬,一只肥猫蜷缩成眠,釉色本该是温润如玉的梅子青,此刻却黯淡无光,毫无灵气。

最诡异的是那对猫眼,并非寻常的点彩或刻画,而是两个空洞,黑沉沉的,仿佛能将人的魂魄吸进去。

胡苏晚将一丝妖力凝聚于双眼,阴阳眼开启。

眼前的景象瞬间变了。

原本黯淡的猫枕内部,竟缠绕着一缕缕若有似无的紫色雾气,雾气之中,隐约有几个字在沉浮聚散,构成半阙残句:“……烟雨江南,不见旧宫墙。”

是前朝末代皇妃陆氏所作的《临江仙》!一首亡国之词!

胡苏晚的心跳骤然加速。

这东西绝非凡品,那紫色的雾气是浓郁的执念所化,极有可能,里面藏着她道果碎片的记忆!

然而,一个更现实的问题摆在了眼前。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肌肤下的青色血管若隐若现,这是妖力不稳、即将难以维持人形的征兆。

她赖以固化人形的镇魂香,只剩下最后一小撮,市面上一两镇魂香的价格已堪比黄金,她这点微薄的薪水根本无力为继。

若三日内再不想办法筹到钱,别说寻找道果,她恐怕会直接在观复斋里现出原形。

这只猫枕,既是线索,也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思虑再三,一个大胆的决定在她心中成形——去城西的“鬼市”。

那是个人、妖、鬼、怪混杂的地下集市,专营一些见不得光的奇珍异宝,风险极大,但价钱也最高。

临行前,她将那本诡异的账册用油布包好,紧紧贴身藏入怀中。

她找到正在前堂擦拭桌椅的阿七,郑重叮嘱:“阿七,今晚我要出去一趟。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进地窖,更不要碰我房里那只锁着的樟木箱,尤其是里面的账册。”

阿七似懂非懂地使劲点头,眼神里满是单纯的信赖。

然而就在胡苏晚转身离去时,他却像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小声嘀咕了一句:“胡姐,我刚才看你站在太阳底下……好像没有影子欸。”

胡苏晚的脚步一顿,后背瞬间泛起一丝寒意。

她没有回头,只是将旗袍的下摆轻轻往下拉了拉,遮住了脚踝,走出观复斋的大门。

夜幕降临,城西一座废弃的关帝庙内,灯火幽绿,如同鬼火。

这里便是“鬼市”。

往来“人”影错杂,有的身形佝偻,有的步履飘忽,在昏暗的光线下,分不清究竟是人是魅。

胡苏晚头戴一顶遮住大半张脸的素纱帷帽,以“苏娘子”的化名,在一个专做“阴货”买卖的摊位前停下。

摊主是个穿长衫的山羊胡老者,眼珠浑浊,他接过猫枕,只用指甲轻轻一刮,便发出一声冷笑:“宋龙泉?苏娘子,你这是拿我们当外行了。这东西胎骨是新泥,釉色是药水泡出来的。不过嘛……”

他话锋一转,将猫枕凑到鼻尖嗅了嗅,里面嵌了‘哭魄砂’,用枉死婴儿的骨灰混着怨气烧制而成,是顶好的招魂邪器。

“我出这个数。”他伸出三根手指。

话音未落,庙外骤然响起一阵尖锐的巡捕哨声!

紧接着,无数火把如一条长龙,迅速向破庙包抄而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呵斥声由远及近。

中计了!

胡苏晚心头一凜,立刻便知这老者是故意拖延时间。

她顾不得交易,旋即抽身疾退,想混入慌乱的人群。

然而,巷口已被数名身着短打的黑衣汉子堵死,个个太阳穴高鼓,气息沉稳,显然是练家子。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慵懒娇媚的声音从身侧的阴影中传来:“新来的?不懂规矩就敢闯周慕白的局,胆子不小。”

胡苏晚侧目,只见一名身穿贴身红绸旗袍的女子斜倚在墙边,媚眼如丝,指间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

正是这风月场上的头牌,画皮鬼柳莺娘。

柳莺娘对着她吐出一口烟圈,同时手腕一抖,一支通体赤红的朱钗“嗖”地一声钉在她面前的墙上。

“用你的血,在墙上画一道离火符,快!能开一道生门。”

胡苏晚来不及多想,她知道柳莺娘这种情报贩子不会无的放矢。

她毫不犹豫地咬破指尖,在那支朱钗周围,以血为墨,疾速画下一道繁复的符文。

血痕没入青砖的瞬间,墙面竟如水波般荡漾开来,裂开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虚影通道。

两人一前一后,仓皇遁入。

穿过通道,竟是一处废弃多年的老戏台后台。

柳莺娘掸了掸旗袍上不存在的灰尘,轻笑道:“那个周慕白,古玩商会的副会长,其实是个心狠手辣的风水师。他设这个局,就是为了钓你们这种能识出‘哭魄砂’的‘识货人’,已经连着坑了七个了。有的疯了,有的……被他抓去做阵法的活桩了。”

胡苏晚喘息未定,正要道谢,怀中的青瓷猫枕却突然发出一阵轻微的颤动,一股冰冷的意念直接撞入她的脑海。

不再是之前模糊的诗句,而是一段断续却清晰的低语:“……九尾录,藏于心灯……雷火焚身,亦不负卿……”

她浑身剧震!

前世传说中,她的道果在碎裂前,曾将毕生修行感悟分化为九卷秘录,被称为《九尾录》,分别寄托于九件伴她修行的前朝重宝之中。

而“心灯”二字,正是当年那座皇陵地宫最深处,存放她本体的禁地名称!

她急忙拿出猫枕,凝神细看,终于在猫枕底部一道不起眼的釉层裂纹下,发现了一枚微缩到极致的玉符拓片!

那上面的纹路,赫然与她梦中所见、自己道果碎裂前的纹路同源!

狂喜与激动涌上心头。

她立刻催动阴阳眼,试图追溯这枚玉符拓片的来源。

然而,就在她神念接触到拓片的瞬间,金手指竟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异变!

眼前不再是正常的追溯画面,而是一段撕裂时空的恐怖幻影——千年前的雪夜,她身披繁复的红嫁衣,一步步走上白玉祭坛。

而在祭坛的另一端,一个男人执铃而立,他的面容模糊不清,唯有一双冷峻幽深的眸子。

那铃音清越,他的声音隔着风雪传来:“你不该来。”

话音落,九天之上,一道碗口粗的紫色天雷轰然劈落!

画面瞬间崩塌。

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从灵魂深处炸开,胡苏晚眼前一黑,闷哼一声,额角冷汗涔涔而下。

她明白了,这是强行回溯与道果本源相关的至深执念,触动了天道禁忌,遭到了反噬!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胡苏晚便带着猫枕潜回了观复齋。

她没有惊动任何人,直接进入了账房后的小密室。

她不能再等了,这猫枕里的记忆必须立刻读取。

她从随身的小荷包里取出一只玉瓶,倒出几滴殷红的液体——那是她千年修行凝练出的本命狐血。

她将狐血滴入早已备好的冰裂釉粉中,小心翼翼地研磨调和。

子时刚至,月华最盛。

胡苏晚将猫枕置于月光之下,深吸一口气,以纤纤指尖为笔,蘸着那混合了狐血的釉粉,在那道藏着玉符拓片的裂纹上,一笔一画,细细描补。

当最后一笔落下,奇异的景象发生了。

整只青瓷猫枕忽然通体泛出幽蓝色的微光,仿佛被注入了生命。

其内部的紫色雾气剧烈翻涌,最终凝聚成一幕清晰的幻象:一间幽暗的石室中,她那九尾白狐的前世本体静卧于冰冷的玉台之上,胸口处,璀璨的道果正在碎裂。

就在此时,一缕最细微的金光从破碎的道果中飞出,倏地没入了石室角落的一只猫枕之中。

而就在石室外的廊柱阴影里,赫然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着一袭玄色道袍,长发高束,手中握着一方古老的青铜罗盘,他的侧脸在阴影中明明灭灭,但那挺直的鼻梁和冷硬的下颌线条,竟与海关督察沈聿之分毫不差!

胡苏晚的呼吸瞬间停滞。

然而,她还未来得及从这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窗外,一阵整齐而沉重的铁靴踏地声由远及近,瞬间包围了整个观复斋。

“奉赵司令之命,查抄走私赃物!里面的人听着,所有人都不许动,待在原地接受检查!”

是城防卫队副官赵武的声音,粗俗而蛮横。

胡苏晚心中警铃大作,她迅速将尚在发光的猫枕塞入怀中账册的夹层里。

就在猫枕接触到账册的瞬间,她清楚地看到,账册封皮上那圈由阴傀执念所化的金色锁链纹路,竟开始前所未有地剧烈跳动起来,闪烁着刺目的光芒,仿佛在预警着一场大劫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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