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团来了37个人。
排排坐在会议室里,活像来听杨思珈讲课。
齐涵伏案站在杨思珈身侧,摊开文件夹,边翻里面的案件受理登记表,边给杨思珈指人三五句说个大概,被指到的律师连忙起身,向杨思珈颔首示意便又坐下。
所有人都点完一遍,齐涵快速俯下身捧住杨思珈的后脑勺和她贴了贴脸颊,便离席去会议室旁的小会客厅,等司机把签完字的合同送回来。
小会客厅和会议室之间隔着一道玻璃墙,拨开百叶窗,能看到会议室里面。
齐涵关上房门,便径直走到玻璃墙前,把百叶窗拨开一条缝,看了一眼蹙着眉过材料的杨思珈,笑了一声,坐到办公椅上,腿抻直交叠着搭在办公桌上,看着顶灯发呆。
仿佛回到陪她在通安出差的时候,在离她最近的会议室里,隔一阵就猫在门口看看她,等她下班。
每晚都要等到接近十点。
然后一人戴上一只耳机,听着歌,有一下没一下晃着十指相扣的手,走20分钟夜路回到酒店,吃点宵夜,洗漱洗澡,相拥入眠。
就这么过了几天,她同意和他好好在一起,便又各自出差。
她去温州,负责一家上市公司的年审,可想而知地忙,齐涵放心不下,派了几个私保陪她。25天,9个私保处理了3批试图潜入她房间的人,和2批试图在她上下班路上伏击她的人。
在第一次接到私保来电汇报情况时,齐涵急得要死,将半个小时后就开启的谈判会议延后,以最快的速度乘私人飞机到阿姆斯特丹,赶航班回国接她,刚在候机室落座,又打道回府。
因为私保又来电。
一接通,却是她的声音:“小齐总,搞这么大阵仗呀?”
齐涵愣了一下,笑了一声:“被你发现了。”
“别担心啦,不会有事的。”她娇俏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你忙你的就好啦。”
数万分的焦躁被几句黏乎乎的话尽数打跑,齐涵嘴角不自觉扬起,又陡然一顿:“那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她委屈巴巴地反问:“你是要给一个受害者定罪吗?”
齐涵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妥协:“好吧。注意安全。他们会继续陪着你。遇到事情及时联系他们,我把他们电话号码发你微信。我爱你。”
“我也爱你!拜拜!”
所以工作一结束,齐涵火速去伦敦请几个合作商吃了顿午饭,便立马赶回国,争分夺秒,回来见她。
他到家时已经是凌晨2点,私保发来消息说她刚结束工作,正前往高铁站赶最早的一班高铁回俞宁。
齐涵有些不高兴。
但想到她说年后离职,又作了罢,便决定通宵。他将回国前让朋友们帮忙选的礼品一一检查了一番,以免有破损,而后打开电脑写这次并购的总结报告,直到收到杨思珈说她已经到站的消息,便关电脑出门,先去她家,吓吓她。
再往后……
齐涵笑了一声。
好像,都记起来了。
不管是回忆,还是那些被失忆保护起来的苦涩。
*
齐涵总是对爱不屑一顾。
在他看来,爱是麻烦,是消耗。
虽然他清楚,这样的观念,是在14岁生日那天,他和往年一样,去请祝龄吃饭时,被她眼里难掩的厌恶所激发。
他知道是他这张和齐谨律相像的脸闯的祸。
所以他一度很讨厌自己这张脸,更讨厌齐谨律。
但齐涵没有仗着叛逆期为非作歹,因为齐涵知道,即便齐谨律对所有人都无差别展现着他的冷淡,但对齐涵的喜爱,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还是明目张胆的偏爱。
有的时候,连齐涵都觉得过分。
毕竟他不是独生子。
如果他再叛叛逆,就会分走齐谨律更多的关注,对后妈和弟弟妹妹来说,很不公。
而且祝龄一直以来都教育他,‘做人要大方’以及,‘在确保自己能全身而退之前,不要做坏事’。
叛逆,是在展现对她和齐谨律的小气,是在不能确保全身而退地做坏事,他要是叛逆了,祝龄肯定会愈发厌恶他。
虽然他这个惹人厌的前夫的儿子已经偷偷躲在被子里哭了一场,决定再也不去找她给她添堵了,但他还是担心风声会传进她耳朵里。
所以,齐涵没跟着石燚许添星去飙车赌球赛马找刺激,也没学着齐观习宋李四处恋爱当渣男,更不可能追随孟序回好好学习天天天向上,便只能一放学就回家进拳馆练拳,偷偷在沙袋里装齐谨律的照片,反复爆锤。
就这样到高中。
宋李和齐观习又开始他们无聊的撩妹大冒险庆祝升学,即便他第N次表示拒绝,他们还是一如既往地算上了他的份,替他抽了个‘追平行班月考第三’的签,再次不顾他的意愿把他架去布告栏,揭晓即将被他求爱的人的名字,和性别。
齐涵很生气,他长那么大,头一次想发火,已然是蓄势待发的状态,却在看到布告栏上的那张照片时,突然忘了自己要干什么。
很平静。
那是他看到那张照片的第一反应。
好漂亮。
那是他看到那张照片的第二反应。
“喂,喂,别发呆了。”齐观习不停用胳膊肘撞他:“看你旁边,她在你旁边。”
齐涵闻言,连忙扭头。
“左边啊笨蛋。”
齐涵连忙看向左边。
然后愣住。
他硬了。
他惊恐地往后退了两步,拔腿就跑。
“跑什么啊你!”齐观习哈哈笑着追上他,一搂上他肩膀,便发动偷袭:“我靠!流氓!”
“不是吧不是吧!终于开窍啦!”宋李闻言,也要验证,被捂住裆的齐涵一脚踹开:“找死就直说!”
但把柄已成,齐涵只能履行赌约。
*
“不喜欢就不要瞎追。”扫了一眼宋李递来的齐涵准备的第一封‘情书’,孟序回将几则新闻截图发进群里:“她父亲叫杨清逸。如果你们不知道是谁,可以回去问问你们父母。不要惹祸上身。”
但话语刚落,齐涵便猛地起了身,送情书去了。
什么叫瞎追?
喜欢啊怎么不喜欢了,凭什么不可以追。
想到这,齐涵又愣住。
喜欢?
他垂头看了一眼手里的所谓‘情书’。
呸他才不喜欢。
他一面腹诽着,一面加快步伐,但趴在他们班教室的玻璃上看到她的瞬间,嚣张气焰便尽数熄灭,他扭头就要跑,却被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在他后面的齐观习一把按住,宋李立马跑到后门,对着教室内喊道:“杨思珈同学在吗?麻烦你出来一下!”
坐在座位上玩着游戏机的女生闻言,冷冷瞥了一眼宋李,便继续专心打游戏,过了好几分钟,才把游戏机交还同桌起身:“过了。”
男生急忙道谢:“谢谢思珈!”
“不客气。”
杨思珈在门口站定,抱起手,冷声问:“什么事?”
齐观习一把把齐涵推出去:“他有事找你!”
说完就和宋李哄笑着走了。
差点被齐观习推得摔了个狗吃屎的齐涵扶住门框才堪堪站稳,保持着他和体前屈差不多的姿势,抓到杨思珈的手,把情书塞进去:“给给给给你!”
而后顶着他红得能滴血的脸逃亡而去。
真是丢脸啊。
齐涵靠着墙喘了好几口气,从拐角处伸出头瞄一眼。
她已经回教室了。
“呼……”齐涵这才彻底放松下来,拍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又想起什么,看了一眼掌心,唇角扬起。
摸到手了。
好小。
齐涵嘿嘿笑了两声,又猛然板起脸。
什么手!
他做作地‘哼’了一声,快步下楼,对于齐观习和宋李的盘问,尽数嗤之以鼻。
于是第二封情书,便继续心安理得地从《飞鸟集》里选一首,打印出来装进信封。
再找上门去,也比昨天从容很多。
放学时分,齐涵单肩挎着包,单手揣进裤兜,从后面大声喊她:“杨思珈!”
但她完全没反应。
齐涵愣了一下,才发现她戴着耳机。
便快步走上去,拍了拍她肩膀。
杨思珈被吓了一跳,摘下耳机看齐涵:“你有什么事?”
“给你。”齐涵又抓起她的手,把情书塞进她手里,便立马挎上另一边的书包带,百米冲刺一样跑了。
靠。
有什么好害羞的!
而且什么叫‘你有什么事’?
他来找她,除了来送情书,还能做什么?
难不成,她不记得他吗!
齐涵猛然停住脚步,又跑回去。
“你为什么不回信?”
“不喜欢为什么要回。”
齐涵眨眨眼,语气放低:“什么不喜欢啊?”
杨思珈表情平静,目不斜视:“你和你的情书,都不喜欢。”
不喜欢就不喜欢呗,搞得他有多稀罕似的!
齐涵又快步朝前跑去,一口气跑进地下停车场,上了车。
刘挺回过头看他:“呀,涵涵,你怎么哭了呀?是和同学吵架了?”
“啊?”齐涵闻言,抬手摸了摸脸,才注意到自己居然流眼泪了,他瘪着嘴说没事,却又蹙起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刘挺:“刘叔,我是不是真的很讨人厌啊?”
“谁说的!”刘挺急得只知道重复:“谁说的!”
“那她为什么不喜欢我?”
原来是这个。
还以为怎么了呢吓一跳。
刘挺把车熄火,笑道:“原来你喜欢人家啊?”
齐涵不说话了。
但他还是有点不想承认。抠了半天手指,小声地说:“反正她也觉得我是因为打赌才追的她,还对我是那样的态度……我才不想再热脸贴冷屁股。”
“哦。”刘挺了然地点点头,话锋又一转:“那看来某人的初恋,要失败了哦。”
车里静默了几秒,而后爆发齐涵的嚎啕大哭。
刘挺笑得停不下来。
所以第三天,齐涵做出了一些让步——他在装着敷衍情书的信封里,加了一张银行卡。
里面是他的全部积蓄,密码贴在卡上。
给钱,算是表达心意最直接有效的办法了吧!
信虽然写得敷衍,但他给钱了啊。
两千六百四十七万呢。
杨思珈果然在收到信后的下一节课课间休息找上门来。
齐涵很得意。
他摆出一副潇洒散漫的姿态,两手揣兜,慢悠悠地走出教室,朝抱着手等在门外的杨思珈昂昂头:“你有什么事?”
“还你。”杨思珈拉起他的手,把卡拍进他手里,转身便走。
“不是!为,为什么啊!”齐涵急忙抓住她:“我都给你这么多钱了,你为什么还是不和我在一起!”
“敢问贵庚?”
“十,十五啊。”
“如果你年满十八,具备完全民事行为能力,我一定会收,而且会来找你补无偿赠与协议。”杨思珈微笑:“但现在,你、你的情书、你的钱,我都不喜欢。”
“行行行,不喜欢就不喜欢,那我给你买点东西总可以吧!”齐涵急吼吼地说:“我都打听过了,其他追你的人送你吃的,你是收的,我没买,我现在带你去超市买,行吗!”
杨思珈竟然点头:“行。”
于是两人在一众起哄声中,下楼去超市买零食。
杨思珈推了个塑料手推车,直奔零食区,不到5分钟便选好东西,推到齐涵面前:“选好了,你去付钱吧。”
“哦。”齐涵把他选的一堆东西塞进推车里,屁颠屁颠地跟着杨思珈去结账。
可只高兴到收银台——他选的那些东西,明明只是一些Montblanc的笔和本子,却被她挑了出来,说不要。
齐涵又不解:“为什么啊!”
“太贵了,会被扔掉,没必要买。”
“被,被谁扔掉?”
“我爸。”
“为什么?”
“我是没钱买几百几千的笔记本和笔的,被我爸看到,他就会顺藤摸瓜找上你,你就有麻烦了。”
“什么意思?”
“他很讨厌有人追我,但我长得又很漂亮,还是人畜无害,看起来很好得手的那种漂亮,追我的人就总是很多。所以,如果出现有人追我追得有些卖力,他就会让那个人被转学,而且转学前,全家上下都会在我上课的时候找来我教室,当着全班同学和老师的面向我鞠躬道歉。不过你家有权有势,他不至于逼得你转学,但绝不可能毫无波澜,所以,就用这堆零食结束你的赌约吧。”杨思珈向他微笑:“能买这么多零食给我,是你的荣幸。”
“……我觉得你有点奇怪。你是不是有感情障碍?”
“感谢关心,我只是口无遮拦而已。”
“那如果我还是要继续我的赌约呢?”齐涵有些心虚地说:“不,不长的,就一周。”
“随便你。反正我的决定没有用。付钱吧。”
他们一人抱着一大袋零食,去了更衣室,把零食放进杨思珈的储物柜。
齐涵突然说:“可以给我一把你储物柜的钥匙吗?”
“做什么?”
“供应零食。”
杨思珈想了想,将备用钥匙解下来交给齐涵:“到高一结束就好了。等到高二,我的发育速度应该就会减缓下来,就不会经常觉得饿,不需要吃零食了。”
齐涵愣了愣:“你收零食是因为……吃不饱?”
“嗯。”杨思珈点点头,又和齐涵一起往外走。
“你,你是被虐待了吗?”
“虐待?”杨思珈想了想,说:“应该不是。仿佛是我犯错在先——我小学和小升初的时候离家出走过,第一次刚出省就被逮到了,回家后我的压岁钱就都被没收了。第二次倒是在外面玩了一个多月,回家后生活费就降到了往返家和学校的交通费和午饭钱,25块。周末的时候,我需要跟在我爸屁股后面给他跑腿,所以交通费和饭钱就没了。从初中一直到现在,一分钱都没涨过。以前我还是有很多钱的,但我现在是一个连5毛钱3颗的泡泡糖都买不起的穷光蛋。”
“那你就更应该和我谈恋爱了啊!我很有钱的,真的,我不骗你。”齐涵急忙说:“我给你钱,一个月……先3万怎么样?”
“这不是恋爱,是包养。因为我不喜欢你。”
“那你就不能为了钱,和我在一起吗?”
“不行,我如果为了钱和你在一起,我就得为了钱忍气吞声,任你摆布,我要是高中都没毕业就怀孕怎么办,我可不想堕胎,这对我伤害太大。”
“……我,我们都才十几岁,怎,怎么会上床啊!”
杨思珈只冷笑一声。
这几晚连续不断的春/梦突然在脑海里浮现,齐涵便也不敢再说什么,直到在她进教室前,才拉住她的衣摆,小声道:“那既然我都包掉你的零食了,你可不可以不收别人送你的零食了?”
“不可以。”杨思珈果断地说:“你没有资格对我提要求。”
没资格。
果然又热脸贴冷屁股了。
才转身,齐涵就哭了,他打电话给刘挺,让他来学校接他回了家,然后把桨板划到后院湖心,躺在上面晒了一天的太阳。
所以接下来两天的情书,齐涵又磨蹭到放学才去送,冷冷说了句‘给你’就要走,杨思珈却像是唠家常似的,随口问他:“你脸和手怎么了?这么红,两天都没消。”
齐涵立马放缓脚步,和她并肩同行:“晒伤了。”
“哦。”
便不再说话。
哼居然就只是一个哦。
齐涵腮帮子气得鼓鼓的,便也不说话,但走到地下停车场入口,他又心痒痒:“你家离学校是不是还挺远的?要不然,我送你回去?”
“不用。走了。”
她的语气真的很平淡,对齐涵的态度,就像是出门买菜时,遇到眼熟的邻居打声招呼那样自然又冷漠。
齐涵才不要这样的态度!
她越说不用,他就越是要做。
就算是骂他也不可以对他这么冷淡!
他快步进了车库上车,指挥刘挺追击杨思珈,等车停下,他就跑下去把她掳上车。
却刚驶出地下停车场,就看到她站在路边的垃圾桶前,将扫了一眼的情书撕碎后扔进去。
“杨思珈!”齐涵放下车窗,趴在车门上忍着哭腔对着她大喊:“你怎么可以把我的情书撕了扔掉!”
“情书?”杨思珈面无表情地用英语回应他:“‘The touch of the nameless days clings to my heart like mosses round the old tree'——Love letter?Fuck your ** letter,dog** that wastes a few seconds of my time!FUCK!”
齐涵愣了一下。
喔,她生气了!
为他的敷衍生气了!
他急忙升起车窗,让刘挺赶紧走,抱着书包哈哈大笑。
“……她不是在骂你吗?”
齐涵得意得摇晃脑袋:“说明她是在意我、在意我的情书的!”
但齐涵显然没意识到他这是典型的人菜瘾大。
因为第二天,杨思珈直接当着他的面撕了情书,还扔进脚边的一堆垃圾里,他就又破防了。
他趁杨思珈去拿撮箕,把一地碎屑抓进他的包里,阴沉着脸跑下楼,钻上车,哇哇哭,从学校到家,哭了一路。
齐涵从出生以来都没流过这么多眼泪。
一到家,就闷头回了房间,上锁,进书房,打开台灯拿出纸笔,誓要原创一封的惊天地泣鬼神的情书出来,闪瞎杨思珈的眼。
但齐涵背得出来的诗词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没有任何文字功底。
苦思冥想一整晚,也只能写出几句追逐自由的话,多一个字都编不出来了。
齐涵憋在心里,势要让杨思珈刮目相看的那口气憋着憋着就憋没了,他看着A4纸上那些仿佛知道自己已经夭折,早便丧失了活力的干巴巴的印刷字,想算了算了死马当活马医吧反正是最后一封了,好好包装一下最起码有个卖相,就让孟序回帮他誊抄了一下。
别说,还有模有样的。
“喜欢就好好追。”孟序回再次提醒他。
“知道了。”齐涵小心翼翼地将墨迹吹干,轻轻折成三折,装进粉色的信封里:“今晚我就去和她道歉,说我是真的很喜欢她,会重新好好追她的。”
但齐涵嘴上倒是说得好听,行动却一怂再怂。
毕竟杨思珈从始至终都是那样冷淡的态度,齐涵甚至都脑补出来她对他的道歉,和要重新追她的反应:“哦,随便你,反正我决定不了你追不追我。”
尝试了好几天,都半道崩殂。
好不容易总算鼓起勇气了,却一转身就看到那样的场面。
她蜷缩在她妈妈怀里,耷拉着手,毫无生气,满身都是血。
血滴到地上,连成一条来索齐涵命的红色锁链,将他绑起来,他禁锢在一片黏腻的黑暗中。
他是罪人。
他麻烦的爱害死了他的爱人。
在冗长的、寂静的黑暗里,锁链偶尔能松懈一下,给他缓口气,他便能有片刻的时间,构想有她的世界。
她没有死,只是转学了,还与他在孟序回的生日宴上相撞,阴差阳错,与他初吻,与他约定大学交往。
她成了名人,他跟着风声,偷偷去看她。受制于校规,她的头发剪得很短,显得她愈发可爱温柔,也全然没了在江华中学时生人勿进的架势,被一堆朋友簇拥着,与他们说笑着打闹着,在他的注视下远去。
过得很好呢。
齐涵笑了一下。
那就好。
但亲眼看到她的男友陪她跑步锻炼,替她拧开保温杯瓶盖,和她有说有笑地在操场上漫步的时候,委屈和愤怒在瞬间就席卷了全身。
什么她过得好就好!
凭什么她的‘过得好’不是因为他?
明明她都答应他,上大学后想恋爱了就找他的,他还傻傻等了她那么久,她果然早就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了!
骗子。
叛徒!
她这叛徒,怎么可以祸害别人!
齐涵要把她抢过来,好好地看管起来。
但孟序回却说:“把一个不喜欢你的人抢过来,有什么用?”
是了。
他要的是她的爱啊。
可她已经死了,把一切都带走了。
这样的痴想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清醒过来,继续过有她没她没什么两样的顺畅人生。
他上学,工作,恋爱,恣意玩乐。
过得好得不得了。
可她却和她男友手牵手,走到齐涵面前。
齐涵终于意识到他的记忆可能出现了偏差。
人死是不能复生的对吗?
那这个时隔四年突然冒出来的人,其实一直活得好好的喽?
哦对,她的这个男友,好像和上次见到的是同一个人——原来之前那些不是臆想。
她没有死,她转了学,她变得开朗热情,她考上了很好的大学,她背弃了他们的约定找了一个同校的人做男友,还明目张胆地在他面前和男友腻歪。
以为他看不出来她是在故意警告他,不要再去烦她吗?
凭什么不去烦她?
既然她还活着,那就只能和他在一起。
只能和他在一起!
可是,齐涵又纠结起那个话题——
她爱他吗?
齐涵仍旧对爱不屑一顾。
齐涵仍旧认为爱是麻烦,是消耗。
还收到她不准靠近的警告。
那把她抢过来,真的好像没什么意思。
他不想,更不敢爱一个不爱他的人。
那真的很痛苦。
在结束和齐谨律的通话后,齐涵枯坐在床畔至天明,最终决定放弃。
算了,反正也很难再见到,反正他的生活精彩富足,反正他不缺这样一点爱,那必然要不了多久就忘记她了。
所以,当再次见到她,看到她已经和男友结婚生子,齐涵的内心也毫无波澜,反正他没想过结婚,更不喜欢小孩,他不羡慕。
可在新活投决会上,齐涵又看到她。
等回过神来,已经是散会后第三天,他在反复用一个误拨的电话号码搜对应的微信号。
他很确定,是她打来的。
他几乎是在瞬间就听出是她的声音。
每次一把微信搜出来,便看着一片漆黑的头像,久久哑然。
加上了说什么呢?
问她怎么想起来联系他了?
难道是后悔嫁了一个没用的男人,需要她放下那么小的孩子外出工作,贴补家用?
不如和我……
齐涵觉得他简直是疯了。
她怎么可能主动搭理他。
便逃难一般去了北京。
总算清净。
可命运就是这么造化弄人。
原来齐涵又误会了。
她明明未婚未孕,还换了男友。
之前看到的,显然是她朋友的丈夫和孩子。
他应该是应激了,才会一看到她和其他男人在一起就会不受控制地丧失理智,但一意识到这个问题,他立马就镇定下来了。他向来能很好地控制情绪。况且这次他也不赖,他也有了新女友,没有她不要他就自怨自艾活不下去。即便已经快分手了又怎么样呢,反正他不再需要她施舍什么。
所以他平静地看着她,用疏离客气的语气说:“商循哥的女友也很漂亮。”
怎么会不漂亮呢。
他他妈的就没见过比她漂亮的女人。
可听到这句话的她看起来是那么的伤心。
整个人都在发抖,仿佛下一秒就会休克。
仿佛他才是那个反复辜负她的人。
齐涵不敢再看她了。
佯装无事发生,继续和周围的人谈笑晏晏,一直待到她醉酒被她男友带走,看着她上了车才离去。
算了。
再等一回吧。
等她恢复单身,他便立马飞奔向她。
不管她是否爱他。
他爱她就好了。
*
齐涵长叹了一口气,看着顶灯,吐了一口浊气。
果然是dog**一样的回忆。
一定是杨思卷那几烟灰缸害的。
他起身,走到玻璃墙前,又把百叶窗拨开一个缝看她。
她就坐在那。
在十数米外的位置。
长发披散,目光平淡。
原来已经十二年。
医生说受病症控制,一直以来她的情绪都像声控喷泉,是突然来突然走的,剩下的便只是了无波澜的一潭死水,所以除了为了获取搞破坏带来的专属快感,愿意耐心布局外,她几乎不会将精力和时间浪费在任何人和事上,但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对他生出了眷恋和依赖,简直是奇迹。
还包容他的偏执强势,放任他改写她的人生轨迹,伴着争执吵闹,一击即中地怀上了他期盼成狂的孩子,同意和他结婚,接受他无孔不入的渗透和监视。
喜怒哀乐在这巨大的今夕冲击下消亡又生长,痛又爽。
齐涵唇角深深弯起,喉咙里难以抑制地发出低沉兴奋的咭笑。
她手头的资料正巧翻阅完毕,侯在侧后方的一助便快步走上前去,递上几张用回形针别成册的表格,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齐涵知道,一助说的是:“杨小姐,这些是警方目前掌握的遇霖所涉案件,请您在您所知道的案件后的空格里打钩。”
杨思珈神色一滞,猛然抬起头,便和百叶窗后那双笑盈盈的眸子撞个正着。
杨思珈连忙掏出手机,给齐涵打电话。
几乎是在瞬间,他不紧不慢的声音就从手机里传来:“怎么了?”
“我都说了,不要用你惯用的手段。”杨思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愠怒:“你这分明是……”
齐涵笑了一下:“分明是什么?”
庭审彩排。
“你要知道,但凡今天在场的人里向外泄露一丁点的消息……”
“既然安排了,就说明不会有纰漏。就算有,也能处理干净。”齐涵的声音愈发温柔:“乖乖相信我吗?”
话语一落,房门被轻轻扣了几下,二助推门进来:“小齐总,合同到了。”
“好。”齐涵接过二助递来的合同,装进文件盒里,快步朝外走去:“我有事出去一趟,晚饭不回家吃了。慢慢看,坐半个小时就起来走走,今天要是两个半小时内弄不完,明天再接着弄。”
停顿了一下,齐涵温声道:“说你爱我。”
和意料中一样敷衍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爱你爱你。”
齐涵‘啧’一声:“好好说。”
“我!爱!你!”吼完杨思珈猛然响起一屋子人,抬眼一瞥便撞上一屋子人八卦的目光,连忙压低声音说:“挂了。”
说完电话便被挂断。
齐涵笑了一声,解锁手机翻通讯录,同跟在身后的二助道:“不用跟着了,我自己去。一个小时后撤保镖,她可以自由出入了。”
二助在电梯外止步,朝齐涵微微躬身:“是。”
电梯门一关,齐涵拨出去的电话也通了。
“杨叔叔。”齐涵的声音谦和温驯:“有关遇霖并购的事,我想和您见面谈谈。”
“可以啊,我晚上的这场应酬正适合讲这个事。”杨清逸笑道:“叶家在奉化区的温泉酒店,万遂汤源,你现在过来。”
“好。一个半小时到。”
叶家的生意已经全线停业。
这就是场鸿门宴。
但齐涵要去。
即便酒店里机关满布,饭菜酒水里下了剧毒,他都要去。
因为这是唯一一次能留住杨思珈的机会。
齐涵继续翻通讯录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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