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05.

樱花凋谢后,绣球花盛开的季节,我和士道终于再见了。

到公园找地方坐下,太阳光刚刚好,很亮但不烫。我没有先到后到,谁要先等谁的讲究。昨晚城市下过雨,湿润的风走过头顶,在树梢相互撞击着。水滴落在摊开的笔记本上,晕开我的字迹,上周抄的英语范文。

“没必要照搬别人东西。”

士道的声音响起。

我一惊,侧过头。他手肘撑在长椅椅背,正弯腰看着我,目光都钻进我心里去。血液紧张地沸腾起来,我记忆贫瘠得只剩下那天半夜的对话声音。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已经待了多久,偷看多久。就像六月的阵雨落下后,成群成群的花突然跑出来,在太阳下狂欢地开。这个人挑染的金发,艳绯的眼睛,我看到我的青梅竹马在闪着奇异的光。

“你要是没有去做美黑,我说不定会看呆。”我说。

“这就是你只看我一眼就把脸别过去的理由?真是无情。”

“不是谁都欣赏得来你的造型。”

“随意,我喜欢。”

士道手一撑,轻易一跃,从后面翻过来,理所当然坐在我旁边,嚣张地翘起腿。他翻越又一屁股坐下的短暂过程,我感到长椅颤动,连带我一起摇摇欲坠似的。身边出现一场古怪的火灾,明亮而压抑的气氛围绕着,他就像一个血统和罪孽都很高贵的另类。

“你坐没坐相。”我说,一边感受从身后隐约传来的温度。他双手完全舒展,搭在椅背,其中一只就横在我肩后。我斜眼瞄去,他想搂住我,只需要动动手腕,宽大的手掌扣住我肩膀简单得像猛禽抓雏鸟。

“你吃了没?”他无视我的抱怨,也不收敛现在的姿势。

“我……”我刚想回答,又问,“你是不是没吃?”

“没有。没那个心情。”他把头转过来,“总觉得见面后你会说什么倒胃口的话。”

“偏见。”我缓缓阖上笔记本,放进包里,“走,附近有便利店。我请你吃点什么。”

我刚站起,他又把我拉回去坐下。

“说完正事再去。你答应出来见面,就代表你今天没有别的事要忙,不是吗。”

说得不错。我默认。熬到两点半把周末作业差不多,我才有底气决定用整个星期天和他说事。

明明不是什么大事。我想装作不屑细谈的样子,一对上他眼神就心虚了。

“士道,我不是足球,别这么盯着我。”

“慢慢习惯吧,我已经把你当一个纯粹的女人看待了。”

“……去你的。”

我挪开视线给他一拳,当然揍不动他。他胸膛像一堵厚厚的墙壁。这触感唤醒了我那种战栗的清醒,于是识趣地坦白,“士道,你和小时候很不一样了。我又有些念旧,所以没个一年半载肯定是不习惯的。”

“噢。”

“我没有挑衅的意思,每个人的喜好都是不一样的。你可以随你的喜好折腾,但也要留给别人适应的时间和空间。”

“嗯。”

“我基本确定要考东京那边的学校了,接下来会很忙,总之,我更在意自己的志愿,我拒绝你也是可以的。就像谁都不能干涉你踢球。”

“当然不能干涉,所以我才说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有逼着你答应吗?”

“没有……”

“对啊,是我在单相思。”

他说得爽快。这种快活样子,还不顾一切的态度,我反而不安。就像有一团火在水里熊熊燃烧,我眼睁睁看着。明知道他的恶习,他微微一笑,笑的样子活像个无耻之徒,身上有邪魔似的怪影。

但他不动了,不扑过来,没有把火烧过来。

他就让我看着,看我自己给自己找烦恼。真的是一场古怪的火灾。这个混蛋。

我腹诽,他却愉快道:“别生气呀,你该抬头挺胸。要总觉得被人喜欢是一件丢脸的事,你该去看医生了。”

他手肘弯起,掌心轻轻托在后脑勺,身子后仰,这样悠闲自在地侧头看我。

“这个医生可能没什么良心,他让你买昂贵的进口药。但所谓特效成分其实很简单,不过是些人体自身就能合成的酶,只要绕着房子跑两圈就能得到了。”

“那,要是遇见一个有良心的医生呢?”

“他什么药都不开,倒是会给你做些科普性质的开导。像是人没有发情期,但没有发情期不等于人不会发情,人一年到头都在发情。”

“喂!”

我一拳捶在他大腿上。他不痛不痒,大笑着换个坐姿,另一只腿翘这只腿上。

“我说的是实话。人要比别的动物都好色,心里对异性稍微有些好感就想着眉来眼去,有肢体接触。”

“但这不就是精虫上脑的表现吗,什么都是下半身说了算。”

“对啊,世上多的是这种人,很垃圾对不对,很想像踩蟑螂那样把他们一个一个都踩爆浆。”

“对,把你头都踩扁。”

“但你偏偏不能弄坏我这颗脑子,否则你会被我无头的尸体拽去宾馆,或者就在这里被推倒。”

“……”

“对啊,我的生命行为,连同性在内,全部都是受脑支配的。我想怎么和你相处,都是脑的作用。”

“你居然在强调自己会动脑筋。”

“你会这么说纯粹是你有偏见之心。不过我愿意原谅你。”

“感谢您的大度。”

“不客气,你是特别的。”

“……”

“别不好意思,男人和女人相互吸引是很正常的。哪怕一天里有七八个人找你表白,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你大大方方接受就是,然后机灵又无情地拒绝,把那些把喜欢和一起睡觉划等号的家伙狠狠踹飞。当然,不包括我在内。”

“不包括你……你确定?”

“哦,你难道想被我抱,可以啊。”

“怎么可能,把手从我肩膀上拿开!我只是觉得,士道你完全就是一只肉食动物。”

“我是喜欢吃肉。但要是不动脑子的话,同样的动作重复一百次也没什么意思,不是吗?”

“……”

我心情又慌又烫,十分复杂,不知道怎么接话。士道呢,他笼罩在明亮放松的精气神中,也宽宏大量地为我保持许久沉默,眼睛看向别处。一群小学生正在踢球。

我接受他友好的停顿,觉得他真是个聊天奇才。

“士道,你和别的女生也这么说话吗?”我问。

摇头,他依然望着那些奔跑的小身影。忽地,他嘟哝,“这时候传什么球啊,笨。”

我看过去,球被抢断,对面开始反击。我说:“小学生嘛,别要求这么多。”

“我三年级就在和国中生一对一了。”

“你被老天爷追着喂饭,能比吗?”

“把饭吃下去,没有一副消化良好的肠胃也是没用的。”

“是是是,我知道你认真坚持体训,没有间断过。”

像在举行什么茶话会,一会儿语言不谐,相互嘲弄,一会儿又达成共识,不说话,只是安静坐着也觉得充实。我似乎渐渐适应和士道长时间独处,注意是现在的他,不是从前,不是被层层幻想和滤镜包裹,带着不真切光环的士道龙圣。

“士道,我没想过你会把头发搞成这样。”

“嗯。”

“你从前没这么凶,我是说,和人打架这一方面。”

“嗯。”

“你从前皮肤很白,比班里好多女生都白。毛孔也很小,几乎看不见。现在也维持得很好,就是……肤色黑得有些让人眼前一黑。”

“嗯。”

“你将来去了国外的俱乐部,可能不会被当做亚裔球员吧。你五官轮廓本来就深,鼻梁很高。”

“不,我是日本人,一直都是。”

“我知道,你化成灰我都认得出来。我是说,在我慢慢接受你现在的样子了,从头到尾,不管是球场上还是生活里。你有些臭毛病,说话嘲弄又刻薄,有时邪恶,偏离正常人标准。但到目前为止,你还没有做出真正越界,或者说过火的事,你只是活得太自我,我行我素,没有禁忌。有时我觉得忌妒。”

“这说明我曾经捕获你的心,我诱惑到你了。你想靠近,又犹豫不定。欢迎你下次嫉妒的时候来找我,我会教你怎么痛快做个了断。”

无论我是坦白,还是心虚做了虚张声势的辩驳,他态度都这样放开,带着无法被规则约束的洒脱。他不是在过去诱惑我,而是在一开始就侵入我的世界,此时此刻也是这样。

我看到他身上叛道者和流浪者的特性,手法优美的暴力和偏激,这是他真正的光环。我不确定这样的光环是否该接受,要不要学着成为他这样的人。或许我能活得比现在更自在,代价是付出一定程度的安稳和社会认可。

他忽地说:“喜欢就拿走,不喜欢就别纠结,离远点。”

我笑着问,“这就是你刚才说的办法,你想教会我这个?”

“嗯,很不错的主意,不是吗?”

“但是,士道,不是喜欢什么就能把什么据为己有的。”

“我也没说喜欢上了就能立即占有啊。开场就把对面射成筛子,或者0比0僵持到加时赛才决出胜负,都是一样,赢了就行。”

隐隐感觉士道话中有话,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我盯着他。

太阳升高更多。阳光投射在树叶上,花坛里大朵绣球蓝得发亮。影影绰绰的风景在身边闪动,孩子们的欢呼起伏错落。

但这些好像与我们无关。他不作答,没有后文,同样沉默看向我,对视了很久很久。

直到……

“饿了,我去趟便利店。”

他站起来。光脚穿一双人字拖鞋,宽松长裤,字母印花的黑色棉T恤。高大背影有肉眼难辨的漩涡。我移不开眼睛,盯着他手指掀起衣摆一角,正在给侧腰挠痒。

小片麦色,富有韧性和光泽的肌肤。指甲划过,搔出轻轻细长的痕迹。仿佛勾破一层薄膜,散发出像是肉的香气。

被气味击中一般,我有片刻恍惚,发烧,头晕,浑身燥热,无法思考。感觉对士道龙圣一无所知,又发现他是这么个艳俗得叫人难受的东西。

“走吧,我陪你。”我咬着嘴里软肉,慢吞吞站起来。

起身是缓慢的,那从身体里涌出的热流却十分强烈。我僵硬不动,又猛地朝后坐回去。

他迅速伸出一只手握住我胳膊,把我朝上提,让我动作变缓。

“低血糖?”他问。

“不是。”我摇头,委婉说,“你去便利店的时候,顺便帮我买个东西。”

“卫生巾?”

他反应极快。我忍不住用脚尖踢他小腿肚,“知道就行了,别说出来。”

“我去给你买。”他松开手,一边把T恤脱下,露出精壮的上身。微微潮热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我盯着他的胸腹肌肉,说话打结。

“你、你……好好的,脱什么衣服?”

“你穿的白裙子。”

“应该没弄脏。你还是把衣服穿上,当心被人当做流氓。”

“可能现在还没染上颜色,但你再多说一句话,再多耽搁一秒钟……啧,快点。”士道把T恤递过来,“套在身上,把屁股遮住。不然你在自己走回家和被我抱回去之间选一个。”

“你野蛮,你不讲理!”

我抱怨,不情不愿穿上这件尺码惊人的男式T恤,但它的长度确实令人安心,又是不显脏的黑色。

“在这里等我两分钟。”士道说,眼睛望向公园外面。最近的便利店就在两百米外,但我担心他**上身根本没法进去。

“算了,离家也不远,就这样走回去好了。不用买那个了。”我两手抓住他胳膊,生怕他突然起跑,转眼就只剩个小小的背影。

“你确定?”

“确定!才第一天,量不大的。”

“噢。”

他半信半疑。但我明显感觉他答应了,手里传来肌肉放松的感觉。我跟着松一口气,又脸红起来。“我怎么会和你说这些。”我不禁咕哝。

“怎么不能说,别觉得害羞。女人不来月经,人类就要死绝了。”

士道先迈步,把手轻轻抽出来,又搭在我肩膀上。似乎把我搂住,又一点没有用力。只要我慢一步或者快一步就可以挣脱。

挣脱了他就不会再把手伸过来了。

不会再……

我胡思乱想,内心流动着噪音般的幻象。像是潜意识中的**浮出水面,吐出一大串泡泡。

“你一直是个谨慎的家伙。挑这种日子穿浅色衣服出门,不像你。”士道说着推理似的话。

我自己也在潮涌的一刻反思,为什么偏偏是今天?

“作息不规律让时间紊乱了吧,搞不好内分泌也出了问题。”他又说,“陪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如果你没别的事……”

“表面上在征询别人的意见,但你其实就是想有人陪吧。直接说出来不好吗,虽然我一听就能反应过来。对了,伯母知道、不,差点忘了,她出差去了。”

我点头,说她下周五才回来。而且她也渐渐松手,不止是学习,在身体管理方面,她也让我对我自己负责——你都是成年人了——这是她的理由。

爸爸上了年纪,性格也有些直男,说白了就是不解风情,不懂女人心。我细细一想,现在身边最适合聊天谈心的,竟然是士道!

准确地说,从单方面对他抱有憧憬又单方面宣布幻想破灭,其中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和他都是无话不谈的。甚至,我相当一部分保健知识,尤其是超纲部分都是从他那里听来的。我一度怀疑他上辈子在妇产科待过,投胎的时候又没洗干净记忆。

“那个……”我抬起头斜着看去。

士道视线投下来。太阳光照在他低垂的长睫毛,双眼皮层次深刻分明。“你想和我商量点什么吗?”他微微眯起的眼睛,问。

可能是光线太亮了,他的脸像一枚抹了赭色淡彩的月亮。仿佛是,无论他做没做美黑,去美容院的频率如何,时长如何,这个人内心里有不可改变的颜色与质地。大方对外开放,但不可涂抹,更不是谁都可以踩上去,包括我。士道龙圣,他就是他自己,只是他自己。

“说话,不说我就乱猜了。”他催促。

我回神,重新看前方。我说,最近熬夜次数太多了,但不是目标设得太高。我做过规划,执行起来不难,只是一周有三四天要比平时少睡一两个钟头的程度。

“这是你的人生。”士道说,没有反对和追问,只再补充一句,“我会找美容院的熟人打听哪个牌子的洗发水更好。”

“防脱的那种?”

“防脱的那种。”

“谢谢你的体贴,我可以用一个拳头代表我的心意吗?”

“可以,直接揍这里好了。”

士道低头,把脸凑过来。

我啪一下按住他半张脸,阻止他再贴近。

这时,一阵议论声传来。买菜回家的女邻居们笑眯眯对我们招手,脸上每一条皱纹都写满调侃。

“好久没看到你俩一起出门了,还以为你们闹不愉快了。”

“哎呀呀,小龙圣。真是不得了的身材,但不可以使用蛮力哟。”

“现在的男孩子真是的,唔呼呼。要是我再年轻二十岁……”

大婶们越说越起劲。我忍不住想把龙圣推开,可他光裸的上半身让我无从下手,稍微多看一眼也觉得脸要烧起来。

还好龙圣主动拉开距离。可是——

“这家伙学习太拼命,连那个的时间也乱了。”

他竟然说出来了,用这么自然的表情和口气。

大婶们相互看着,很快明白,“哦,所以你的衣服被她穿着呀。”她们先欣慰他的体贴,又围过来关心我,说明天会送一些补气血的膏方。

“要是身体垮掉,就算能考上的学校也会考不上的。”

“就是就是。而且年轻的时候不好好保养,等你到了阿姨这个年纪就要吃苦头了。”

“谢谢,但是……”我越来越小声,实在不擅长应对年长女性。

“你收下好了,等明年考上理想的学校再请她们吃顿饭。”士道擅自替我做决定,一边推搡我朝前走,“大家都没意见吧?”他问大婶们。

“没有没有,你快送她回家吧。”

她们似乎很中意士道的脸,或者身材,笑眯眯目不转睛看着,整个人容光焕发。

士道不在意,其实享受被注目的感觉,天生就擅长吸睛。“听见没,学习和健康两手抓。”他低头和我说。

我目视前方,反手掐他的腰当是答应。

选择今天约士道出来见面,有一个原因是两家父母都不在。仿佛我们之间的任何交涉,每个环节都是非常慎重又私密的。就像大人不可以翻孩子的日记本,不可以轻易闯入青春期秘密的圣地。

我没和士道说明这点。他看事论事,有时已颇有成人风范,能感觉到他和同龄人,甚至和这个世间的距离。他对周围的事物逐渐失去兴趣。如果不是还有足球,我真担心他要堕落成本世纪最臭名昭著的大魔头,嗯,其中之一。

现在呢,这个不是魔头胜似魔头的人,他勒令我吃一片止疼片预防万一,喝一大杯温水,然后去床上补一觉。

他说做好中午饭会叫醒我,顺便模仿我的字,帮我做完剩下的抄写作业。

“这个数学老师水平不怎么样。”他说话不客气,“抄能抄出什么名堂,欧几里得还是傅里叶?”

我哭笑不得,要不要夸他好厉害,还知道欧几里得和傅里叶。说不定他还会现场画笛卡尔心形线。

空调打开,26度恒温的卧室。我趴在床上看他霸占我的书桌,一边抄写,反复露出厌恶的神情。

“别看我。翻身,把头转过去。”

他斜眼瞄过来。

我又一次想笑,又想调侃:嘿,你正在对我单相思,但我又允许你进我的房间。

但说了又能怎样呢。有些事他做不出来,不可能做。就像他比谁都清楚踢足球用的是脚而不是手。

“冰箱里有两盒布丁,我允许你全部吃了。”

“我不吃这种软绵绵没挑战性的东西。还有,快、点、睡、觉,别让我说第三遍。”

是,遵命。我翻过身,把被子仔细掖好。

笔尖划过纸张。偶尔坐立不安,椅子被挪动。喝水,吞咽,猫儿一样咕噜咕噜的声音。然后放下杯子,玻璃和木桌之间轻轻的脆响。

窗外还有蝉鸣。

偶尔跑过的小孩,塑料凉鞋踏在地上啪叽啪叽的声音。轿车,几只麻雀,在路上碰见的邻居……

并不是理想的安静环境,但我仍能酝酿出睡意。

还有士道龙圣,他逐渐袒现锋芒毕露的自我,其中又有多少是我曾经触摸,感觉到十分熟悉的部分呢?像现在这样帮我作弊,就像我过去给他抄过试卷。

还是说,他身上更多的是我未见过的秘密吗,最后我能了解的是其中一半,四分之一,十分之一……?

明明还没有过漫长的分别,低头不见抬头见,常常都在见面。你是怎么做到的呢,士道龙圣,你让人一边保留,又一边更新和你有关的记忆。

你最后要变成一个怎样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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