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回家换了身衣服,士道中午来我这里做了烤牛排,再单独给我煮一小锅蔬菜汤。他不吃,绝对不。
“你不担心营养不均衡吗,会长口腔溃疡的。”
“从小到大我就没长过这东西。”
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驴一样犟。我拗不过,只得自己吃了那锅蔬菜汤。但最后我还是强制要求他吞了两片维C。
指甲大的两片维生素,用水送服一口气就能咽下,他非要一边嚼,一边幽怨地看我。表情委屈又犯恶心,好像我在逼他生吃苍蝇肉。
“要是我们两个人一起生活,一定天天吵架。除非进化出植物那样的功能,靠呼吸就能过活。”
“谁要和你一起生活。”我嘟哝,一边收拾空餐盘,“我才不要和你一起生活,而且我讨厌异地恋。”
用脚趾头猜都能猜到士道在日本待不住。可他本人好像才意识到这点,挑眉一愣。
不,仔细想想,是我祸从口出。
“不是,刚才是我口误。”我极力解释。
“嗯……”士道故意拉长音节,满眼戏谑,“懂的,我懂的。你看上去很懂事很独立,其实很黏人,像小猫。来,咪咪,到士道哥哥这里来,我喂你吃小鱼干。”
我把要洗的餐具放进水槽,就冲过来打他,还想踩他的脚。
他随便我怎么挥拳头,不躲一下。我看着他这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刚抬起的脚又默默放下去,顿时没了劲。
他问为什么。
我说我这么不道德,恶意弄坏别人吃饭的玩意。
“那样我还可以参加残疾人世界杯啊。”
“士道龙圣,闭上你的乌鸦嘴!”
我捏他嘴唇,捏成扁扁的鸭子嘴。他仍嬉皮笑脸,没心没肺地弯起眉眼。浑然不顾我是真的心有余悸,心惊胆战。
“你……”我松开手,指着他鼻子,“你好自为之。”
“我清楚得很。”他抿了抿嘴唇,伸出舌头煽情地舔一下,“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但我不喜欢。继续单相思吧你。”
我撇下他准备去洗碗。他把我拉住,往沙发上一按。
“我去洗。”
“你洗得干净吗?”
“别把我想得这么没用。而且我不想你碰冷水。”
“我家热水器没坏。”
“好吧,我不想你动手,我想挣表现,这样解释你总能接受吧。”
“……”
“嗯哼,就当你默认了。”
他快活地吹口哨,背手系围裙带子的动作很熟练,仿佛在家里没少帮忙做家务。显然,我对士道这方面存在刻板印象,现在他主动打破了。
另外,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士道穿围裙,还是红白玫瑰小碎花样式的,来自妈妈非常中意乡村田园风格。
很新奇,很违和,士道这副扮相几乎震撼我一整天。
想都不想多想,我抓起手机一阵猛拍。他在快门声中表现得无比放松,仿佛模特般敬业,反而弄得我愧疚起来。
“没事啊,你随便拍,我无所谓。”他转过头,“还问要不要更专业的服务?”
“什么专业服务?”
“**围裙。”
裸、**?!我整个人呆住,手机掉在地上。
“要吗?”他压低了声音。
“不要!”我用力摇头,想把那些肉色的不健康的画面都甩出去。
“哎,你拒绝得真干脆,我这身材至于这么拿不出手吗?”
“不要就是不要!”
我激动得跺脚。每跺一下就有一股热流汹涌而出。下面血流成河,脸上烫得着火。
“士道龙圣,我讨厌你。”我无比哀怨嗔道,又不得不去换一张新的卫生巾。
收拾完餐桌,对餐厅和客厅简单做做清洁。
他确实有做家务的经验,不需要大人吩咐也会坚持打扫。我承认我感到惊讶,对他刮目相看。
“谁想睡在又脏又乱的狗窝里?”他无语地咕哝,把空调开高一度,去烧了壶开水。
噢,他还没脱下那件红白玫瑰小碎花围裙。甚至,我现在越看越顺眼,有种自己请了个男仆的错觉。
轻飘飘的愉悦,惊喜中泛起一丝甜蜜的感受。如果不是清楚士道在迁就我,因为我今天的特殊情况而不多计较,我真要得意忘形了。
“下午出门吗?”
最终,他脱下围裙,像灰姑娘失去魔法。我遗憾地叹,再回答他的问题。
“有部电影想看,然后去书店买点资料。”
“电影是大○鲨的新作吗?是我就陪你一起。”
“不然呢,你又不是知道我喜欢看恐怖片。”
“默契满分。”
士道和我看着对方,彼此露出略带邪恶的微笑。
记得国中写作文,老师要大家介绍一部自己喜欢的电影,然后我俩都被叫去办公室,要求重写。
我想不到还没有做挑染和美黑的士道,那个像白马王子似的士道龙圣会喜欢《发条橙》这样的禁片。但那时对《死神来了》系列情有独钟的我,似乎也没有什么资格对他指指点点。
如果我再清醒些,坦然些,就可以更早解除对他的幻想。我想,要是在国中时就大彻大悟,这样就好了。
主机游戏,双人模式。酸甜的柠檬苏打水,一杯加冰,一杯温热。
我和士道窝在沙发上久违地玩耍,配合也一如既往地下饭。互为冤种队友,剪辑整理后发视频网站也许会走红。
我把这想法说给士道听,他觉得可行,他退役后会考虑转行做个主播。
“一定要等退役后?”
“不然呢,除非把某些键盘侠的头当球踢不用蹲局子。”
“好吧,要是这么做不犯法,我就算拿脚踢不动,也会化身德州电锯杀人狂的。”
“真有趣啊。你在学校文文静静的好学生,其实在家会拉上窗帘,把所有灯都关掉,非要通宵打完《寂静岭》。我记得你当时特别喜欢三角头。”
“少管我。你不也通宵看球赛吗,谁还没个兴趣爱好,又不是违法的那种。”
“我肯定不想多管闲事啦,但秃了长细纹了变丑了可别怨我。”
“我不怨你,前提是你别故意在我面前逼逼叨叨。”
……
就这样拌嘴,东拉西扯,玩久了就放下游戏机装模作样放松眼睛,太阳穴揉着揉着就感觉困,捞过抱枕趴上去。
等蓦然惊醒,一条毛毯把身体盖住。茶几上的饮料还是热的,新添没多久。
电视屏幕已经暗下,待机灯缓缓明灭。
我坐起来。士道塞着蓝牙耳机,目不转睛盯着手机屏幕。我把毯子披在身上,一下一下挪过去,歪头一探。
是球赛。
能让他看得这么着迷的当然是球赛。
“是直播吗?”我小声问,觉得球员服饰眼熟又说不清来自哪支俱乐部。
士道说是录播,挪出一个位置,我可以坐过去。他把一只耳机塞我左耳。我靠他很近,他的体温和身上洗衣液香气渗透过来,同时我听到解说员激情的声音,原来是欧冠半决赛。
受士道影响,足球规则我是知道的,世界名将和豪门俱乐部也有所了解,可以算做伪球迷。就像刚才那粒进球在我看来很精彩,在士道眼里却另有玄机。他拖动进度条,反复看,慢镜头细细琢磨。
这一幕,真该让那些骂他狂妄自大的人看一看。虽然我也觉得士道在球场上的言行,有时候挺没品的。但指责他瞧不起足球,把这件事当做消遣,玩闹似的敷衍,这完全不对。
士道还没停止琢磨,皱着眉毛想了一阵,又转眼看我,说:“我们三点半再出去,太阳没那么晒。”
“好呀,我不想这个夏天变太黑。”
“反正冬天自然就白回来了。还有,你看不下去可以去做点别的。”
他指的球赛。
但毕竟是半决赛,还是很有看头的。我说我想继续看,他愿意慢放也可以,要能给我做点讲解就更好了。
“三分钟热度。”他笑着咕哝,但还是把屏幕移过来,离我更近。我承认他是个好老师,好解说,只要他愿意放弃足球等于生命本能活动的理论。
“士道,我感觉我在看一部伦理片,R级的那种。”我诚实地吐槽。
士道耸耸肩,“任何体育竞技,撕开规则和广告的包装,本质都是要么被别人暴力,要么暴力别人的NC-17。冠军只有一个,也只和一个人或一支队伍结合。”
以往令人头发发麻的解释,现在听来,我内心波澜不起,越来越习以为常。不再多话,我继续坐他旁边,时不时喝一口柠檬苏打水。
与世隔绝般的空调房,太阳温暖炽热的午后。他看得专注,心血来潮会按暂停给我讲解。已经定型,清朗中夹杂着慵懒散淡的音色,士道语速不快时说话悦耳动听。
我偶尔会闭上眼睛,想他刚刚讲解的进球,选手脚踝柔软,肌肉中又迅猛爆发出力量。又一边享受他的声音,仿佛又回到满城都是花雨的春天,身体舒展,一颗心在清风中轻轻荡漾。
下午三点半,太阳不这么暴晒,我们才出门。
不去想作业,不去想明天周一,后天周二,现在是彻底放松的时间,顺带庆祝我们和解。已经商量好了,直到晚上门禁时间之前,一定要玩个痛快。
坐电车到商圈。热闹的广场,户外广告和人声喧哗此起彼伏,汇成一条跌宕的河流。走在岸边,我和士道挑选影院和场次。我不想选情侣厅,但那家影院有IMAX巨幕体验和杜比全景声。
所以我对士道强调,“我是为了看电影,你别多想。”
士道痛快地说:“你要是分神了,只能说明这部片子是狗尾续貂。我们大可以中途离场。”
他去取票和买饮料。有穿堆堆袜的辣妹找他搭讪,皮肤同样呈现麦色,显然也做过美黑。不知道士道和她说了什么,他转过身指我。
你干嘛?我警觉地瞪回去。
他嬉皮笑脸,手插在牛仔裤兜里,一边看我,又继续和那妹子聊天。然后那妹子对我招手,笑着露出两排牙齿,整齐雪白。我甚至能听到她嘴边脆脆的笑声。我发誓我们不认识,所以一定是士道搞的鬼。
进入影厅找到座位,我呡一口橙汁,问士道刚才是怎么回事。
“我被搭讪了。”他说。
“我没瞎,我看出了。讲重点。”
“重点,重点……”他故弄玄虚,直到我掐他的腰才有下文,“重点是我正在对你单相思,她又是个乐观又热情的人。”
“所以她对我招手?”
“对呀,她顺便祝我早点——嗯,这一天其实别太早到来才好,我想时间过得慢一点,这样我可以享受更多细节。”
“这一天”是什么意思,答案就藏在士道脸上的坏笑中。我捏他下巴,迫使他把头摆正。“快开场了。”我嘟哝,再狠狠吸一口橙汁。
事实证明,士道的乌鸦嘴显灵了。
不到一个钟头,我就在情侣们的大呼小叫中得出这是狗尾续貂,纯属烂片的结论。如果不是好奇主角团的生还人数,我只想立即走人。士道的反应更绝,他已经戴上降噪耳机,闭眼打盹。
大概过了半小时,他拍我肩膀,问能不能交换位置。我偏头看去,他旁边座位一男一女窝在沙发座里抱成一团,一边发出刺耳的二重奏。
太夸张了。我小声嘟哝,答应和士道换座。我正准备猫腰蹲在地上,他一把搂住我的腰,轻易抱起我。我捂住嘴没叫出声。屏幕上刚好闪过一张被啃烂的人脸,音效陡然炸裂,观影席上随之惊叫迭起。
士道正在对我做的小动作被轻易忽略。他重心一偏,身体一挪,就坐到我刚才的位置。而我微微腾空,臀部从他大腿上擦过,接着我被放下,坐稳。就这样和他实现换位。
从这一刻起,我分神到影片结束。
真是烂片,一点不扣人心弦。我心想,整整110分钟,最让我心潮起伏的环节竟然是和士道互换座位。
去女厕换好卫生巾,我在盥洗台擦手时,不经意发现脸上不自然的红晕。真见鬼。我嘟哝,捧冷水浇脸。
士道就在走廊外等。在一大堆面目浑浊,肚腩突出的成年男人当中,他显得挺拔干净,一直有人侧目打量。而他眼皮始终没抬起,微微阖着,拇指在手机屏幕上划动。他垂眸在看。
金粉撞色的挑染,阳光灼过的肤色,还有一张棱角分明而孤僻的脸。这样的士道异常瞩目,是惊人的,也如此沉默,和周围世界之间仿佛封闭。
不过他侧目,一边抬头朝我看过来时,我就感觉他像活过来似的。或者我被他激活了,神经高度敏感,胸口陡然一紧。
他的眼神里有种锐利。如果他不做球员,就该去做摄影师。我想,这个慵懒散漫的人,对绝大多数事物都不感兴趣,其实随时都在观察,雷达一样警觉。他一般不拍东西,可一旦对焦,镜头里多半是谁都没注意到的细节。
就像现在这样,我向他走近的时候,又有几个人看到我,发现我的目的地是他。又刚好,他等的人是我。
“找个地方吃饭?”他轻笑,鱼一样游过拥挤的过道。
我点头,接过他递来的手,跟着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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