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遥被这声音一惊,侧目望去——
“方公子?”
来人一身金纹白袍,大大的兜帽罩在头上,边缘亦用金线绣上了简单的花纹,下半张脸也用白绸掩住,只用一双多情的眼睛看着明遥。
明遥忽然想起来什么,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定面具还在,不禁有些疑惑。
还未等明遥将心中的疑问说出口,方矩便朝她弯了弯眼睛:“明姑娘气质出尘,让人印象深刻。况且在下一见姑娘便感到十分亲切,不需细想便觉得是姑娘你了。”
方矩不待明遥回应又继续道:“之前荒沙地宫有要事要办,于是先行离开了炽焰山庄,也未来得及和姑娘告别。未曾想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在下心里牵挂得紧,姑娘没有受伤吧?”
“多谢公子挂念,其他人都无大碍,只是,可惜了严大公子……”明遥说起此事还是感慨万分。
“那是他自己的选择,想必他心里乐意得很呢。”
方矩这话好像有些嘲讽,她抬眼看过去,方矩还是那副温柔的样子,和之前别无二样。
对了,线索!
明遥猛地回过头去,身后空空荡荡,哪里还有刚刚那个人的身影?
金玉赌坊内人潮汹涌,想在里面找到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明遥皱起眉头,有些懊恼。
环顾四周一无所获,明遥也不好把方矩晾在一旁,回头继续和他说话。
哪知方矩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盯着明遥的头顶,面容好似有些冷峻,等她回过头来眼中又冰雪消融,好像都是她的错觉,对她笑了笑:
“明姑娘对这簪子可真是喜欢得紧呢。”
明遥伸手摸了摸头顶的簪子,这段时间她簪的一直是凌悬给她做的那支,方矩送给她的那支被凌悬死皮赖脸要走了,也不知道拿去哪里了。
她愧疚中夹着几丝心虚,抱歉地朝他笑笑:“习惯了,就一直没换过。”
“是吗。”方矩语气淡淡,“明姑娘对物尚且如此,想必对人也会一视同仁吧。”
明遥不知他何出此言,还不等她想出什么合适的话来回应,方矩自己又转移了话题。
他眉眼微弯,对明遥说道:“我们二人既然在赌坊遇上,不如一起来上几局?”
“我……”
“阿遥与我二人一体,她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不如让我来和方公子来上两把?”
明遥和方矩侧身望去,凌悬双臂环胸,正一脸挑衅地看着方矩,身后是抱了一堆筹码神情恍惚的贺怀宁和看热闹的贺怀山。
贺怀宁捧起怀里的战利品给明遥看:“凌师兄好厉害,这都是他刚刚赢回来的……”
听见这都是凌悬赢得的筹码,明遥亦是十分惊奇,但她此时顾不上这个,既要给方矩介绍凌悬,还得让凌悬不要为难对方。
她捏了捏眉头,有些头痛:“凌悬,你别……”
还未等她把话说完,方矩竟一反常态,眼尾轻挑,显出几分和他本身并不相称的邪性来:
“好啊,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明遥又回头看向方矩,错愕地睁大了眼睛“方公子?怎么你也……”
“阿遥,你放心。”凌悬走到她身边将她往怀里一带,目光还是紧紧盯着对面的方矩,一字一顿,“我肯定会好、好、招、待方公子的。”
*
一行人来到赌桌前,凌悬与方矩相对而坐。
凌悬扬了扬眉,对方矩道:“来者是客,方公子先选。”
方矩也未和他推拒,径直将筹码放在离自己最近的“小”那一边,抬眼和凌悬对视。
凌悬见状,从贺怀宁手中抓过一把筹码,手腕一翻张开手掌,筹码从他手中滑到写着“大”的这边。
荷官见二人都已下好赌注,摇动几下骰盅,随后骰盅和桌面相撞发出一声脆响,掀开盖子一看:
“一四六,大!”
凌悬见这结果顿时开怀,转头看向明遥,像只向主人邀功的大狗。
而方矩脸上也不见懊恼,只是有些莫名地看向凌悬,好像百思不得其解,但只得到他一个得意的表情。
方矩神色淡淡,漠然将自己面前的筹码推向对面,又取出新的筹码放在自己这边:“继续,小。”
凌悬小臂撑在桌上,探身看向方矩,一副奉陪到底的样子:“来!”
凌悬这边是自己的筹码又加上刚刚赢来的筹码,而方矩那边大手一挥,又放上了和这边对等的筹码,两人好像都丝毫不担心下局输的会是自己,云淡风轻成竹在胸地盯着对方。
于是荷官也不磨蹭,熟练地摇起骰盅。赌局中的两人眼神交锋,周围的人眼睛都盯着晃动的骰盅,不想错过任何一个动作,好像这样便可以提前知道结果,无暇顾及其他。只有明遥觉察到一丝不对劲,她将目光移到两人身上——凌悬看似一脸轻松,但桌下放在腿上的那只手呈攥拳状,手指关节处泛起冷冷的白色。而对面的方矩浑身被白袍包裹,看不出什么东西来,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他皱起的眉头和眯着的双眼。
除此之外,明遥还感受到了,有在刻意压制、但感知敏锐的灵使能够察觉的,空气中微微波动的地元素。
明遥想起方矩来之前自己和那人的交流:金玉赌坊的骰子和骰盅是用特定的材料制成的,地使想必能够从中作梗,暗箱操作。
金玉赌坊当然不会放任地使操纵赌局输赢,明确规定赌坊内禁止使用灵力。为了确保所有人遵守规定,赌坊内还有特殊的机器检测大幅灵力波动,若有人明知故犯自然会被门口的守卫给轰出去,还会被列入金玉赌坊的黑名单。
绝大部分来赌坊的客人都安安分分遵守着这条规定,但是,若是有人实力强大,能将灵力波动压到很低,维持在正常水平,不触发机器的警报,自然能在赌坊内如鱼得水,赚个盆满钵满。
这样的人整个玄灵大陆上都凤毛麟角,今日竟在这小小的赌坊内聚集了三个——
一个是凌悬。凌悬除了不受凌霄峰崖底罡风待见之外,地水火风四种元素都对他青睐有加,暗暗驱使一点地元素不被金玉赌坊发现,这对他来说自然不在话下。
另一个是方矩。铜黄州的荒沙地宫是玄灵大陆上地使最多的宗门,也是地使实力最强的地方。方矩出身荒沙地宫,虽然不知道他在宗门内地位如何,但是看他和凌悬你来我往不分上下的样子,他的实力必不会弱到哪里去。
最后一个便是明遥自己。因为凌悬曾附身的缘故,二人共享元素之力,空气中极细微的地元素波动也能被她捕捉到。
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凌悬和方矩正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暗暗较劲,眼珠子随着荷官的动作来回转动,心都飞到了骰盅里面——
“二二六!小!”
这张赌桌旁已经站了不少围观之人,他们捧场得很,结果一出便既为凌悬扼腕叹息,又替方矩喜上眉梢。
两位正主倒是十分冷静,方矩整个人和刚刚相比放松不少,对凌悬微微一笑:“承让了。”
凌悬似是没想到自己竟然输给了方矩,内心憋闷,也像上局方矩一样,将自己这边的筹码全部推到对面,又放下相同的筹码,对他恶狠狠地笑道:“再来!”
*
明遥不明白普普通通的“玩几局”怎么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赌桌两边已经堆满了筹码,筹码叮叮当当的声音吸引来众多围观的客人,甚至还有开赌盘赌他们两个谁会赢的,整个金玉赌坊乱哄哄的好不热闹。
凌悬和方矩已经来来往往不知道多少局了,中间二人甚至非常和气的你赢一局我赢一局,相当规律,从无例外,搞得周围不少人猜测他们是串通好来开盘给众人下套的。
刚刚那局是凌悬赢下方矩,于是方矩又哗啦啦掏出一堆筹码,让人不禁疑问铜黄州偏僻恶劣,荒沙地宫出身的方矩怎么会比琉璃州本地人还要富裕许多。
二人十分流畅地开启下一局,荷官已经麻木了,像个没有感情的人偶一样摇动骰盅。
方矩看似随意地坐着,但明遥能够明显感觉到他比最开始要紧绷许多,而凌悬也不遑多让,他素来情绪外露,但此刻呼吸都有些凝滞。
二人操纵地元素冲向骰盅,骰盅中的三枚骰子被不断拉扯,刚刚随着骰盅倒向左侧,又受地元素的影响反重力地向右侧倾翻;晕头转向好不容易让六个点的一面朝上,转眼间平地空翻又只剩下孤零零一个点了。
骰子若是有生命,必然受不了这般作弄:我贱命一条……三条,但我们也是有尊严的!
“啪——”
骰盅和桌面相撞,同时,骰盅中的三枚骰子终于在两股强大的灵力拉扯下——粉身碎骨。
于是当盖子掀开,骰盅的底座上只留下一摊碎裂后的齑粉,这张赌桌附近顿时哗然一片。
有人不信邪地揉了揉眼睛,恰好一阵风吹过,等他睁开眼睛,连那点粉末都不见了!
赌桌旁一片震惊,荷官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慌了神,对面方矩垂下眼帘,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只有凌悬愣了一瞬后突然拍案而起,他洋洋得意道:
“方公子果真不容小觑,可惜啊可惜,天公不作美,承让了承让了。”
不算刚刚这一局,上一局是凌悬赢下方矩,因此他格外欣喜。
方矩抬起眼,外表看不出丝毫沮丧,他话里有话:“是方某技不如人了,凌公子可真是……让在下有些意外呢。”
凌悬看向荷官,抬抬下巴示意:“那这些筹码我可就都收回来了?”
荷官心里明白赌坊骰子的玄机,现在骰子在客人眼皮子底下出了问题,他心里慌得很,生怕自己要担责,看二人都没有追究的意思,巴不得他们赶紧走人,因此十分殷勤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凌悬自认为赢了赌局,春风得意,将筹码都推给贺怀宁,贺怀宁两眼放光,和她哥一块数钱去了。
凌悬看到方矩还欲过来与明遥交谈,心里烦得很,于是拉过明遥的手,对方矩道:“真是不巧,我们还有要事要办,先走一步了。”
说完,不待方矩回应,便离开了金玉赌坊。
*
明遥被凌悬二话不说拉到长宁街上,有些无奈:“你还记得咱们来金玉赌坊干嘛吗?”
凌悬今日在赌坊大杀四方,潇洒得很,早就把来这儿的目的抛之脑后,经她提醒才想起这事儿。
“找鄂矶的线索!”凌悬一拍脑袋,记恨道,“都怪那个蒙面怪!要不是他突然过来勾搭你,我才不会忘记这事儿!”
“方公子人挺好的,遇见朋友上来打个招呼,怎么就勾搭我了?”明遥更加无奈了。
凌悬愤愤不平:“朋友?朋友第一次见面就送女孩簪子?”
“那是因为我也看上了那根簪子,方公子不夺人所好。”
凌悬一时想不到反驳的话,但他必不可能就这样被说服,那个蒙面怪的心思昭然若揭,只是他现在找不到什么有力的证据罢了。
“他是你仙侣我是你仙侣?你怎么净向着他说话?不行,你得跟我一条心!”
明遥被他闹得头疼,自从二人在杏花岛说开以后,凌悬什么称号都乱喊一通,只要跟情情爱爱扯上关系的他都来者不拒,情侣啊,夫妻啊,仙侣啊都往他俩头上套。
怎么当初没看出来他还是个醋罐子呢?
但是也没办法,自己选定的人还得自己宠着,她握住凌悬的手,往自己这边拽了拽,安抚他的情绪:“行,行,听你的,可以了吧?”
凌悬好哄得很,一给他顺毛他就冷静下来,顺着她的力道往前走,嘴里还傲娇道:“这还差不多。”
索性也没什么线索,二人先一步回了客栈,许久,贺怀山和贺怀宁才回来,凌悬还在滔滔不绝向明遥描述他和方矩之间的较量。
明遥见贺家兄妹神情严肃,预感到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她用眼神示意凌悬先停下,看向刚进来的二人:“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明遥和凌悬出来不久后,他们也跟着离开了赌坊,之所以比二人晚这么多,是因为街上到处都在传听海阁的新消息。
贺怀山刚刚突然听闻这个消息,也有些措手不及,急急忙忙赶回来告知明遥,此时眼中震惊之色还未褪去:
“伊莹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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