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火车里格外闷热。
甄荣生把行李放到头顶的行李架上后,不发一言地坐到座椅上。
行李架很高,晏知春够不到,尝试了几次,最后求助地看向甄荣生。
可甄荣生已经闭上眼睛,摆出一副谁都不要打搅他的姿态。
“我帮你。”一直站在晏知春后方的高个子男人出声说道。
甄荣生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说话的男人,突然站起来,拿走晏知春手中的包袱,扔到行李架上,又行云流水地坐回座椅,合上眼睛。
晏知春不好意思地朝男人笑笑,道了谢,然后坐到甄荣生旁边。男人把行李放好后,也坐到了他们对面。
火车还未发动,月台上站满了送行的人,与火车上的人隔着车窗说着离别的话,晏知春好奇地看了一会儿,凑到甄荣生身边小声说:“好多人啊。”
甄荣生闭着眼睛不耐烦地“嗯”了一声,身体稍微往后挪动。
火车鸣着笛,缓缓驶出车站。月台渐渐远去,送行的人也跟着缩小,变成了花糕上点缀的小黑芝麻。
晏知春痴迷地盯着窗外不断变化的光景,他似乎隐约地窥见了让甄荣生和晏高洋魂牵梦萦的山外世界的一角。
远处平坦的田野上矗立着几个的白色高杆,顶部还有几扇长叶在转动,他拍拍甄荣生:“那是什么?”
甄荣生像是睡着了,没搭理他,坐在对面的男人笑着给他解答:“是风力发电机。”
晏知春没听明白,又不好意思再问,男人却突然对他们起了兴趣。
“你们去哪?”
“首都。”晏知春乖巧地回答。
“首都啊,那挺远的,得在火车上过个夜。”
晏知春从未去过这么远的地方,他唯一一次离开大山,还是晏老头晕倒后去镇上的医院。
“你们是兄弟?去首都做什么?打工?”男人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晏知春被问得懵了神,刚要回答,听见甄荣生清了清嗓子,于是只“嗯”了一声。
男人挑眉,瞧了眼甄荣生,又继续说:“你哥看起来心情不大好,是不习惯离开家吧。”
晏知春讪讪点头。
甄荣生的心情确实不大好,但不是因为离开家,晏知春心想,自从他俩成亲后,甄荣生就一直没有好脸色。
“你多大了?成年了没有?”对面的男人又问。
甄荣生突然睁开眼,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拿出一块晏高洋放里面的蜂蜜面包,塞到晏知春手里:“吃点东西吧。”
言外之意就是别再说话了。
晏知春以为是自己说话的声音吵到他睡觉,抱歉地朝男人笑笑,然后安静地吃着面包。
男人也不再攀谈,坐了几站后下车了。
就算晏知春是头一次坐火车,对一切都感到新奇,也抵不住漫长而又无聊的枯燥时光。甄荣生一直倚靠在车窗上不理睬他,跟他说话的男人也下车了,晏知春逐渐感受到一股困意。
过了一会儿,一直假寐的甄荣生掀起眼皮,看见身旁的晏知春已经困得不停地点头,却也不敢往他身边倒,最后还是心里一软,把他的头揽到自己肩上靠着。
第二天清晨,晏知春被甄荣生起身的动作弄醒,迷蒙地睁眼,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到站了。”甄荣生拍拍他的脸,让他起身。
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倚在了甄荣生身上,于是立马坐直身子,悄悄观察甄荣生的脸色,看有没有生气。
甄荣生把行李从架子上拿下来,扔给晏知春,自己则扛起另一个包袱,闷声走下车。
晏知春赶紧跟着,忐忑不安地跟在他身后。
他寻思着甄荣生今早没有发火,也许是要和自己缓和关系,心里产生了些底气,小跑几步与他并排,问:“昨天你为什么不让我跟他说话?”
甄荣生斜睨着他:“谁知道那人是骗子还是扒手。”
晏知春赶紧摸了一下自己的口袋,确认没丢东西,又加快步伐跟上,说:“不能吧,他看着不像啊。”
“是你坐火车的经验多还是我坐火车的经验多?”甄荣生不耐烦地说。
“你多,”晏知春又落到后面,他还是想不明白,说,“可他帮我放行李……”
甄荣生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跟他面对面:“帮你放行李的是我,不是他。”
晏知春抿嘴,心想:你一开始可没想着要帮我。
但他也没再说话,边走边跑地跟在甄荣生的身后。
……
晏高洋给他们安排的住处位于一个新建的小区里,距离京华大学不远,附近还有几所学校,据说都是重点中学。
房子在三楼,两人气喘吁吁地爬上楼梯,甄荣生找出钥匙,打开房门。
房子是个两室一厅,有一厨一卫,面积虽小,但五脏俱全,该有的家具都有,全打扫得很干净。
两人把行李一放,先坐在沙发上歇了一会儿。晏知春缓过劲儿,想把卧室收拾收拾,铺一下床。
他刚站起来,就见甄荣生也站了起来,把装着他自己行李的包袱扛起来,朝门口走去。
“你去哪?”晏知春心中慌忙。
“去学校。”
“你不在家住?”
“有宿舍。”
甄荣生把门随手一带,闭门声在房间环绕,下楼的脚步声逐渐消失,房间重新变得安静。
晏知春忽然觉得这个家变得格外空旷。
他在原地伫立片刻,等到腿开始发僵,才缓缓挪步到沙发。
晏知春的心里空落落的,他想找点事情做,然后想起还没给晏高洋报声平安。
灰色的座机放在沙发边的小茶几上,在镇医院时沈致知教过他用法。
他从电话簿上找出晏高洋的号码,慢慢按下数字键。
电话很快就被接起。
“喂,先等一会儿啊。”
晏知春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等待。
过了几分钟,晏高洋打过来:“喂,知春?到家了吗?”
“到了。”
“屋子缺不缺东西?钱还够吗?不够我再给你汇过去些,会从银行取钱吗?不会就让荣生带着你去……”
“爹……”晏知春的鼻腔突然酸胀,“要不,我和他还是算了吧,我想去陪着爷爷。”
听筒里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响起声音。
“怎么又说这种胡话,你不是喜欢他吗?”
“我是喜欢他,”晏知春抹了一把眼泪,“可是他不喜欢我。”
晏高洋以一种过来人的身份开导他:“结婚就是这样,很难俩人互相喜欢,大家都是将就着搭伙过日子……”
“将就着、将就着,就产生了感情,这就是日久生情……”
“他现在是不喜欢你,等你们生活一段时间,他就会离不开你了。”
晏知春抽咽:“真的吗?”
“我是你爹,还能骗你不成?”
……
走出小区后,甄荣生心里有些难安,想着要不回去叮嘱晏知春几句,让他不要随便出门,注意安全。
但他继而又想,自己也是十六岁就独自去敬立市上学,他能办到的事,晏知春没道理做不到。
想了一路,一个小时后,他走到宿舍。
“真的假的,外国人?”
“我还能骗你不成,我看辅导员名单上写着呢。”
刚走到宿舍门口,甄荣生就听到屋内的声音,他推开门,说话的两个男生齐齐看向他。
“你们好,我叫甄荣生,是计算机专业的大一新生。”
室友们看起来很友善,也对他介绍自己。
“宫泰,跟你一样,都是计算机专业的大一新生。”
“王兴文,理学院的,咱们宿舍四个人都是大一的。”
宫泰十分自来熟,问:“荣生,你见过睡你下铺的那个人吗?看他的名字写的是Mike,难道真是个外国人?”
甄荣生把行李扔到上铺,摇了摇头:“我刚来学校。”
床板上布满灰尘,他这一扔,带起一片灰尘。
甄荣生找了块抹布,打算去水房洗一下擦擦,谁知一开门,一张黢黑的脸与他面对面。
两人都一愣。
“你看着好面熟,咱们之前见过吗?”站在门外的人问,他的身上散发着浓郁的香水味,呛得甄荣生有些头晕。
甄荣生垂眸:“没见过。”
他往旁边一让,门外的人走进屋,介绍着自己:“你们好,我是Mike,计算机专业的,之前跟着父母在A国生活,你们也可以叫我的中文名字——李继宁……”
甄荣生面无表情地离开寝室,关上了宿舍门。
一个小时后。
晏知春听见敲门声,他打开门,看见甄荣生铁青着脸站在门外。
他好奇地问:“落下了什么东西吗?”
甄荣生咬着牙想了半天,最终憋出来一句理由,“宿舍里有老鼠,”可农村人早已对老鼠司空见惯,于是他又补充,“很多。”
晏知春让他进屋。
天色已黑,家里没有柴米油盐,两人凑活着把路上没吃完的面包当作晚饭。
忙碌一天,二人身上都有些黏腻,轮流冲完澡后,看着唯一收拾好的床铺,都犯了难。
晏知春看向甄荣生,虽然是一张双人床,但他必然是不愿意和自己一起睡的。
可甄荣生的行李又都在学校……
果然,甄荣生开口道。
“我今晚在沙发上睡。”
好在沙发不小,勉强能蜷缩着腿躺下,只是沙发的扶手太高,无法当作枕头。
早知道走之前把行李带上了。
他心里想着,然后听见晏知春的房间门打开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
甄荣生闭着眼睛装作没有听到,心理想:还算是心有灵犀,知道拿个枕头过来。
谁知晏知春在他面前站了一会儿,小声嘀咕了句:“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就忘了把行李拿回来,万一老鼠爬上去了怎么办,唉。”
说完,又自顾自地回了房间。
甄荣生听完,气得翻了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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