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敬立一中算是个省重点高中,每年的本科录取率都在省内遥遥领先,有人说,进了敬立一中,就相当于半只脚迈进了大学。

甄荣生不仅只想考进高中,他野心勃勃,还想读大学,然后出人头地。

高中的学费不低,但他有奖学金可用。他已经做好了打算,中考结束后的漫长暑假不能荒废,他要去省城一趟,那里的工资高,他努力一把,平日里再节省一点,这样一年的生活费就有了。

甄荣生不愿再回忆那一晚,他趴在地上捡甄大田扔的钱,皱巴巴的几分几毛零零散散洒落一地,如同他破碎的自尊。

他把这段记忆和泗贤村一起打包,封印在不怎么光彩的童年时光里,如今他只需要向前看,跨入崭新的人生里。

去省城的火车票钱已经准备好,他随时都可以出发。

甄荣生叹了口气,遥望远方,那是泗贤村的方向。

他还不能出发,有几件事需要去做。

虽然他不想再踏进泗贤村一步,但是对那个素未谋面送糕点的人,他还是抱有期待,想见她一面,对她道谢。

糕点松软清甜,给他枯燥单调又烦闷的初中生活提了味。

还有沈老师,他要去找沈致知好好道谢,如果没有沈致知,他不会对山外的世界产生好奇,他可能会像村里其他的孩子一样,把小学的时光糊弄过去,然后在山里的哪块田中扎根生芽……

至于晏知春……甄荣生叹了口气,像是想到了自己不争气的弟弟。

怎么好好的突然就不读书了呢?

他得劝一劝他,不读书可不行,起码要多认认字。他来县里这么久,越发感受出知识的力量。

……

甄荣生再一次回到泗贤村,不出意外的话,这也许就是最后一次。

正值晌午,烈日炎炎,明晃晃的日光照得他睁不开眼。甄荣生擦了擦额角的汗水,把车子骑到树荫下歇口气。

老黄狗焉头焉脑地趴在树荫下吐着舌头,忙里偷闲的村汉坐在马扎上,东家长西家短地聊着。他一来,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身上。

或许是心境发生改变,恍惚之中他觉得自己好似一个常年在外漂泊的归客,他打量着泗贤村,这个村子也在打量着他。

这种突如其来的陌生感让他猛然惊觉,此刻的村子与三年前时的村子毫无二致,与十年前的村子也一模一样,甚至恐怕和他刚出生的时候也没什么区别。

这个村子就像是被时间遗忘,从诞生起,一直到现在,也许还会延续到将来,这个村子永远都不会发生变化。

他不喜欢这种毫无活力的地方,自行车的横梁沾上了土路的尘土,他皱着眉用手拍了拍。

“甄家老三,这次回来得早。”

“大伯。”甄荣生朝树下的人打了声招呼,然后推着自行车离开了树荫。

一想到马上就要永远地离开此地,他心情颇好,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

甄荣生经验娴熟地无视掉能武能文的白眼,躲开了甄大田啐来的唾沫,进屋收拾自己的行李。

其实也没有多少东西可以收拾,整个家就没有几件属于他的东西,比如他一直穿的衣服,也都是甄能文甄能武穿小了不合身的。

但收拾行李是一种仪式感,是对家的一种告别。

他挑了许久,总算找出两三件能穿出门的合身衣服,草草装进包袱里。

收拾好一切后,他先去了趟沈家。

沈家宅邸在村子最后方,在夕阳下,像一只风烛残年的老兽。

这还是他第一次踏进沈家大院。之前他听闻沈家败落的消息,如今一看果然如此,曾经成群的佣人们都消失不见,整个宅邸冷冷清清。

他站在门口好奇地打量四周,余光中瞥见矮楼窗后站着一位脸色苍白的女子。

甄荣生飞快收回目光,高高喊了一声:“沈老师。”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从院子深处传来。

“你怎么来了?”沈致知见到甄荣生,面带欣喜,连忙把他带进自己的书房,“听说你考上了敬立一中,我很为你高兴。”

“沈老师。”他先是恭恭敬敬地朝沈致知鞠了一躬,“感谢您的教诲,如果没有您,我不会考上高中。”

沈致知摘下眼镜擦灰,有些羞赧地说:“不能这么说,我并没有出多少力,这都是你的初中老师还有你自己努力的成果。”

甄荣生摇头,沈致知的确是把他带向山外的引路人。

只是……沈致知明明接受了山外的先进教育,学识渊博,却偏偏留在穷山僻壤的山沟沟里,教一群祖国的枯枝败叶们,每天都在对牛弹琴……他非常不理解沈致知的选择。

他觉得沈致知在这个泗贤村里当老师,简直就是浪费了他的才华。

风华正茂之际,人该有远大抱负,要大展宏图。

“老师,我想送您一样礼物。”甄荣生不再胡思乱想,从口袋中掏出一只黑色的钢笔,递给沈致知,“希望您能够不要嫌弃,收下学生的一片心意。”

“怎会嫌弃,”沈致知先看了一眼,不是昂贵的钢笔,于是笑吟吟地收下,问甄荣生:“想好将来是学文科还是理科了吗?”

甄荣生心里有个主意,但拿不准,便摇了摇头。

沈致知说:“你要是信老师,就去选理科吧。国家的发展需要科技,将来的国家会需要一大批的科技型人才。”

他顿了顿,继续说:“不过,这么说是有些功利的,老师支持你去学你喜欢的。把一门学问学到深,学到底,也是一件厉害的事情。”

甄荣生的心中也是更偏向理科,听沈致知一席话,他更加觉得,沈老师就算在深山里也能预知山外的事,跟《三国演义》里面的诸葛亮似的,对他更加崇拜,也更加惋惜。

从沈家出来时天色已晚,他匆匆往家走,却撞上了低头急促小跑的晏知春。

“这么晚了,你要做什么去?”甄荣生叫住了他。

晏知春听到熟悉的声音,愣了一瞬,停下脚步:“甄荣生?你回来了?”

“对,中考结束了,在放暑假。你要去哪里?”甄荣生问。

晏知春左顾右盼:“去沈老师家里,你这次要在家待多久?”

甄荣生说:“明天我就走了,以后我就不回来了。本来打算过一会儿去你家的,没想到现在就碰到了你,正好可以告个别。”

“啊……这样啊……”晏知春听到不回来三个字,一下子懵了,讷讷道。

“你生病了吗?”甄荣生看晏知春气喘吁吁,身体一直在抖,面色发白,关心地问,“是有哪里不舒服吗?”他伸手想去试晏知春的额头。

“没、没有。”晏知春往后躲了半步,“我、我想去小便,有点急,我就先走了。”

甄荣生见他似乎真的很着急,没再拦着他。

晏知春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甄荣生的背影已经消失不见,他跑起来,跌跌撞撞地扑进沈致知的房间。

“知春,你怎么了?”沈致知连忙接住了他。

“吱吱哥哥,我疼。”晏知春带着哭腔说道。

“哪里疼?”沈致知赶紧摸了一把他的头,不烫,问,“你爷爷呢?”

“浑身都疼。”晏知春疼得蜷缩起来,“爷爷去赶集了,还没回家。我是要死了吗?”

沈致知小心翼翼地把晏知春抱到床上,见他面色苍白,嘴唇发青,但四肢却红得吓人。

这是云红喜发作的症状。

当男孩成长到可以受孕的年纪,云红喜便会每年发作一次,发作时疼痛难忍,有的人甚至因为忍受不了疼痛而选择自尽。

沈致知意识到,就算晏知春跟沈长安断了关系,也搬出了沈家,平日里活蹦乱跳的,但他终究还是因为沈家吃了云红喜,在自己的身体里埋下了一颗不定时炸弹。

而现在,这颗炸弹被点燃了。

不过,如果在发作时娚儿与人发生关系,则可以消除疼痛。

但沈致知肯定不会用这种歪门邪道的法子,他听说如今外面研制出一种止疼药,或许可以缓解晏知春的疼痛。但现在夜黑风高,根本出不了山,眼下,晏知春必须生生忍过这次疼。

他愧疚地看向晏知春,把胳膊伸到他面前,说:“忍一忍,不要害怕,会没事的,你要是疼得忍受不住了,就用力抓。”

但晏知春只是轻轻抱住了沈致知的胳膊,他疼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幸运的是,晏知春很快被疼晕过去。沈致知擦了擦晏知春眼角的泪,把黏在他额头上的头发拨到一边,安顿好后,他披了件薄衣,出门去找晏老头。

……

甄荣生回到家,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初夏的夜晚有些热,小伙子又火力旺,他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便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以前碰不到送糕点的人,是因为他不知道这人来的时间,且他还要学习,没有精力蹲守一宿。但明天他又不用上课,熬一个夜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如果他在自行车旁蹲守一整夜,难道还会碰不上这送糕点的人吗?

想到这里,他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抓了件汗衫一套头就出门了。

他等了好久也不见一个人影,只等来了无数只想吸他血的蚊子。他心里生出些不耐烦,但还是坐在自行车边,不敢合眼。

太阳渐渐升起,天空泛白,村子里开始有了人活动的声音,往常这个时间,甄荣生都已经快骑到了平昌县。

但他依然没有等到送糕点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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