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下旬,盛夏的蝉鸣到了尽头,江南的暑意所剩无几,京城的天气早早的凉爽起来。
司檀押送徐贤进京那日,都察院御史石桢瑜带人,迎接她回京。
司檀手臂上的伤在路途中养的差不多了,骑在高头大马上,风度翩翩,潇洒义气。
石桢瑜出身贫苦,凭借自身的才学考中状元,为官近三十年,性格刚正,善于洞察人心,明察秋毫。
而且,石桢瑜不参与皇子夺嫡之争,持身中立,是只忠诚于皇帝一人的纯臣。
司檀对他态度还不错,翻身下马,笑着拱手一拜:“辛苦石大人。”
石桢瑜一板一眼的还了礼,常年严肃的脸照常扳着,说道:“陛下召见,请司指挥使进宫见驾,一应人证物证转交大理寺”
司檀在皇宫中长大,是皇帝身边的宠臣,甚至在皇宫内有自己固定的住处,住在宫内的时间算起来,比住在忠信侯府的时间还长。
她点点头,很干脆的就将带着人证物证的几辆马车交给沈玉君,只是唯独嘱咐陆奇,要把徐贤带到锦衣卫诏狱中关押。
石桢瑜见状,想要阻拦。
“石大人有所不知,查案定罪虽然是大理寺的职责,但徐贤现在身上依旧还有安定侯的爵位,大理寺审讯多少会束手束脚,”司檀面上挂着纯良无害的笑容,可是说出的话却暗含冷意:“锦衣卫北镇抚司掌管诏狱,对付棘手犯人呢,也有自己的一番独到方法。”
石桢瑜神情严肃,锐利的目光像是要将司檀整个人都看透。
“石大人,咱们做臣子的,都是为陛下办事,”司檀双手环抱在胸前,走近石桢瑜,压低了声音,说道:“陛下想顺利结案,锦衣卫自然是竭尽全力,让徐贤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供出一份完美的罪状。”
石桢瑜古板严肃的脸上面色不变,上下打量了司檀一会儿,才沉默着后退几步,让出道路。
陆奇驾车,押送徐贤往锦衣卫的方向驶去,在场的人都偏头瞧着别处,权当自己瞎了。
司檀想要留下徐贤,可不是良心发现,想帮大理寺分担些审讯工作,而是她心中还有写没有弄清的事情,需要找徐贤核实。
徐苏白真假难辨的皇室血脉,还有那块二十四年前的琉璃佩,始终是司檀心中的一块心病,但是安定侯府的其他人已经全被她杀干净了,白家家主和夫人也死在大火中,现在知情者大概只剩下徐贤一人。
倘若徐苏白真是流落在外的皇子,那徐贤肯定清楚其中的缘由。
他知道的秘密太多,司檀不能将他交到其他人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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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中早已没有了蝉鸣,御花园的荷花也已经开到了荼蘼,由盛转衰,即将衰败。
零零散散的几个宫人正在修剪荷花,司檀穿过御花园,随手从被剪下来准备丢掉的荷花堆中挑了一只。
凑到鼻尖闻了闻,花香浓郁,甚至都有些呛人,但是花蕊已经发黑蔫掉,虽然不易察觉,但整朵花已经呈现出颓败之色。
司檀闻过荷花,打量一会儿,将花放回原处,看见旁边正在修剪花草的小宫女,开口问道:“我能摘一朵荷花吗?”
她今日穿着月白色的圆领锦袍,戴一顶方顶大帽,矜贵俊秀,瞧着温润有礼一双传情的眼睛就算是看石头都显得含情脉脉。
小宫女十六七岁的年纪,被司檀这么一问,瞬间红了耳朵,低下头回答:“大人要多少?奴婢摘好了给您。”
司檀回想了一下,皇帝御书房外面空着的水缸大小,双手比划了一下。
“不用太多,就……能放进这么大的水缸就行……”
司檀话还没说完,一道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声线清冷好听,带着些笑意。
“佑明,你这是要把荷花池搬到父皇的御书房里?”
司檀回过身,看清来人。
五皇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正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司檀深知,五皇子和自己差不多,是个笑面虎,见谁都是一脸笑意,可是背地里为了争权夺利,什么事都干的出来。
但是逢场作戏嘛,大家都是老演员了。
司檀脸上立马也堆起亲切无害的微笑,说道:“五殿下,怎么有闲情逸致来御花园看荷花?”
五皇子顺手从池塘里掐了一朵半开的荷花,递到司檀眼前。
“鲜花开到最盛时,其实也是衰落的开端。我不喜欢盛极而衰的事物,半开的花更有意趣。”
五皇子高大英俊,浑身气度雍容华贵,伸出的修长手指上带着扳指,镶嵌了一颗成色极好的翡翠。
司檀接过荷花,又让小宫女帮忙摘了几朵,抱在怀中,慢慢的朝御书房走去。
五皇子和她一道,探究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却装作随意的语气,好似唠家常一般问道:“这趟出远门,觉得江南怎么样?”
“江南的风水养人,自然是人杰地灵。”
司檀知道五皇子想试探什么,无非就是想试探,他和徐贤合谋贪污税收的事情有没有暴露。
司檀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说道:“但是吧,江南官场之中有的人太过聪明,自己的小心思太多,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对吧,殿下?”
五皇子何等精明,眼神微微一转,瞬间明白司檀的意思。
他的眼神晦暗不明,嘴角的笑意略显僵硬,说道:“你说得对,做臣子的,是该心思单纯一些。”
停顿一下,五皇子接着说道:“但是,佑明,为官之道还有一点很重要。”
司檀微微颔首:“您说。”
“今日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五皇子目光灼灼的盯着司檀,低声道:“大家都是朋友,真把事做绝了,对你也没好处。”
司檀笑了:“五殿下说笑了,您是皇子,我可不敢高攀和您做朋友。”
五皇子伸手拉住她的手腕,语气中带上一丝焦急:“你自小就是我的伴读,一同读书,一同玩耍,若是真论起来,你我这青梅竹马的情谊可要比朋友更加亲密!”
司檀懒得和他攀什么青梅竹马,手腕用力,挣开他抓着自己的手,压低了声音:“殿下与其和我说这些废话,还不如早点打算,看看该如何将自己从勾结徐贤的事情中摘干净。”
徐贤与五皇子合谋贪污江南田税,这件事触怒了皇帝,但皇帝现在只选了徐贤,就是要杀鸡儆猴,告诫五皇子。
夺嫡可以,党争也可以,就算是贪赃枉法,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能放过。
可若是影响到税收,损害国库的银子,那就是损害皇帝的银子,皇帝势必要给五皇子一个警告。
但皇帝膝下到底只有两个成年的皇子,指望用这件事彻底扳倒五皇子也不太可能。
所以司檀没有对他逼的太紧,说完话,转身就要走。
“等等!”
五皇子将司檀拉住,双手都扯住他的衣袖,死活都不肯放她离开。
司檀不想在皇宫中和他拉拉扯扯,眼睛里有了怒意,瞪着五皇子。
“佑明,佑明!你听我说。”五皇子凑近了司檀,他比司檀高出半个头,一双生的极好的丹凤眼垂下看着司檀,似有无限情愫在两人之间流转。
司檀女扮男装入朝为官,皇帝是知晓的,不仅是皇帝,太子和五皇子也知道她是女儿身。
太子会知道,那是因为他和司檀是表兄妹,虽然皇后早逝,但有血缘关系。
五皇子能知道,则是司檀主动坦白的。
五皇子压低了声音,两人距离十分近,说话间的气息似乎都落在司檀的睫毛上。
“我想争这个皇位,并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保护我在乎的人!”
“父皇一共两位皇子,若真是让太子登上皇位,必定要将我斩草除根,还有我的母族也会受到牵连。我若是不争,就是亲手将自己的亲人送上断头台任人宰割!”
五皇子一双眼睛里盛满了柔情,瞧着司檀,继续说道。
“佑明,你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知道你女扮男装是为了撑起家族的重担,也知道你不是外面那些人说的活阎王。你的苦衷,我全都知道,你内心的孤独和无助我也感同身受!”
“我仰慕你已久,若是你愿意,我想让你恢复女儿身,做我的王妃,我想与你相互扶持,白头偕老……”
司檀听的心里恶心,眉头紧皱,猛地用力挣开五皇子的手臂,和他拉开距离。
她看着五皇子的脸,这张脸曾是她十几岁年少时的梦中常客,与心爱之人白头偕老的美梦,她也曾做过。
可是刚才五皇子的话让她感到恶心,她想大骂一番,甚至是将他狠狠打一顿出气。
但五皇子到底还是皇子,她只能板着脸,用最疏离的语气,坚定的拒绝:“五殿下,我女扮男装之时,就已经做好了终身不婚的准备,更做不了皇子王妃。”
五皇子没有放弃,打感情牌没用,就搬出利益诱惑。
“虽然你现在身居高位,受父皇宠信,可我们都清楚,父皇习惯将所有人都拿捏在手心中,忠信侯府已经是功高盖主,岌岌可危,若是父皇哪天起了疑心,徐贤就是个前车之鉴。”
司檀不动声色,但五皇子说的不错,她的父亲当年和徐贤一起扶持陛下登基,这些年交出权柄,赋闲在家,靠着整日研究金石古玩,才勉强打消了皇帝对于忠信侯府的猜忌。
“父皇忌惮忠信侯府,不仅仅因为你的父亲忠信侯当年有从龙之功,还因为你母亲是内阁首辅齐阁老的女儿。皇后和你母亲是亲生的姐妹,在陛下心中,忠信侯府若是因为姻亲关系和齐家联手,那太子党的权势就太大,随时有可能威胁到他的皇位。”
五皇子画风一转,说道:“可若是你我成婚,父皇就会认为,忠信侯府并不支持太子,这样才能解了父皇对你家的猜忌。”
司檀冷笑,挤出几个字:“殿下是想将我当成傻子哄吗?”
若真的靠着联姻就能解决忠信侯府的困局,司檀相信,她的父母早就将她嫁给五皇子了。
皇帝忌惮忠信侯府,根本就不是担心太子权势过大。
五皇子被司檀这样驳了面子,还要再说什么,但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司檀打断。
她远远的看见在皇帝身边当差的季公公朝这边走过来,当即后撤一步和五皇子拉开距离,高声招呼道。
“季公公,巧啊!”
过渡章节,下章开始走剧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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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京城风雨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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