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檀瞬间警觉起来,她盯着声音的来源,在几乎一片漆黑的环境中发现了一丝可疑,大步上前,快速出手,从衣袖中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横在那人的脖颈处,将他抵在墙边。
司檀用很低的气音威胁道:“别出声,否则现在就杀了你。”
黑暗之中,月光隐隐约约的透进来,司檀只能看见那人的眼睛亮晶晶的。
“我和安定侯府没关系,我不是这里的人。”陌生人急切的说:“你既然会武功,就先出去救人!”
司檀道:“救不了。”
陌生人急了:“你不是会武功吗?”
司檀道:“我不能被外面的人发现!”
陌生人抑制不住的加大声音:“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小声点!”
司檀将匕首抵的更近了些,锋利的匕首划破皮肤,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她咬牙说:“你要是想死,我现在就送你去见阎王!”
陌生人似乎是害怕了,喉结上下滚动一下,那柄匕首将伤口划得更深了。
两人之间沉默了几秒,外面传来小王的一声惨叫。
“啊啊啊!!!”
小王意识到了自己命不久矣,在生命最后的时刻,他抬起长时间低着的头,狠狠的盯着徐苏白,盯着这个将他视作蝼蚁的侯府公子,像是要将他的样子刻进骨血里。
“我变成厉鬼也要找你索命!徐苏白!你不得好死!”
这声沙哑尖利的嘶吼似乎夹杂着血泪,带着深厚的仇恨,和对于这世道不公的怨气。
小王被打的鼻青脸肿,满脸鲜血,充血的眼睛目眦欲裂,那样子真像是从地底爬出来的厉鬼。
徐苏白被吓得愣怔一下,随即回过神来,对周围的侍卫大吼着:“愣着干嘛?赶紧打死!扔到城外的乱葬岗去!”
侍卫们一拥而上,几刀下去,小王就咽了气。
不过直到他咽气时,眼睛都没有闭上,一直坚持的盯着徐苏白。
他在侯府中,为了活命学会了低头,但在生命的末尾,他是抬着头,带着无尽的仇恨咽气的。
侍卫们匆匆用一卷草席,将小王尚且温热的尸体卷走,徐苏白也沿着口鼻准备离开。
一行人还没走远,正好迎面撞上手持灯笼的安定侯世子。
世子的声音传来:“今夜宴席上有京城来的贵客,父亲脾气急了,斥你一句,你怎么还直接走了?叫贵客看见,失了侯府礼仪!”
徐苏白辩驳:“大哥,我也是气不过……”
司檀屏住呼吸,虽然知道不太可能,但她还是想听听,这位侯府世子会不会管管徐苏白刚刚草菅人命的事。
“……行了,赶紧回宴席上去!”
听到外面逐渐安静下来,废弃仓房中,陌生人声音颤抖,开口:“他死了。”
“他是个好人,”陌生人吸了吸鼻子,说:“我是个居无定所的乞丐,有次饿了好几天没吃过饭,就从小洞里爬进侯府偷吃的,碰巧被他撞见了,他不仅没有告发,还将自己的口粮分给我。”
“但是他死了,一个好人死了。”乞丐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司檀,在黑暗中发出一声嘲讽的笑:“指挥使大人,我是不是也要死了?”
司檀的瞳孔微微放大,问:“你认识我?”
乞丐模糊的说:“我看过你的画像。”
司檀冷笑一声:“你如果没认出我,或许还能有机会活下来。但现在你必死无疑。”
她的声音十分平静,杀人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一个乞丐消失了,不会有人记得,不会有人追究。
乞丐开口:“我不会将今晚的事说出去,而且我对侯府附近的地形都很熟悉,可以当你的眼线。别杀我了,我活着还有事要做。”
司檀问:“你有什么事要做?”
“报仇,”乞丐说:“杀了徐苏白,为枉死的人报仇。”
司檀勾起嘴角轻笑一声,那双漂亮的眼睛中闪着危险冰冷的光芒。
她将匕首放下来,用手指抹掉刀刃上沾的血:“我今日若是在这里杀了你,会有人为你报仇吗?”
“不会。”
乞丐摇摇头,向前走了一步,月光透过破碎的窗纸洒在他的脸上,他看着司檀,问:“但倘若你真的杀了我,和草菅人命的安定侯有什么区别?”
司檀有些惊讶于这个乞丐的大胆,抬眼瞥他一眼。
乞丐的大概许久没有梳洗过,下巴上的胡茬乱糟糟的,灰尘和泥土遮住他的大半张脸,只有眼睛是干净的,亮晶晶的。
那双眼睛太亮了,在月光的照耀下清澈的像一汪湖水。
司檀平日里也常装作人畜无害的纯良模样,她时常观察铜镜中的自己,觉得自己的演技已经炉火纯青,天真无邪的清澈眼神她演起来得心应手。
可是今晚见了这个乞丐,她突然发觉,自己装的还不到位。
真可惜。
司檀将匕首收回袖中,轻轻叹出一口气。
这双眼睛太干净了,她舍不得让其染上鲜血。
乞丐注意到她将匕首收起来了,问:“不杀我了?”
司檀轻声说:“你只要守口如瓶,不会威胁到我的计划,我和你就没有仇怨,杀你干嘛?”
外面的人已经走干净了,司檀对着那扇破旧的房门猛踹了几脚,轻而易举的将门破开。
她拍拍衣摆上粘的灰尘,将门口的位置让出来。
“走吧,走的远远的,别再来安定侯府附近了。”她冲着乞丐摆摆手:“我杀人只是奉命办事,并非那种以此为乐的疯子。”
乞丐道:“你当然不是疯子。”
司檀抬眼看着他。
乞丐继续说:“你是个好人。”
司檀勾起嘴角笑了,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
乞丐走近她,道:“少杀人吧,杀孽太重,你会成为千夫所指的罪人。”
“我杀人,是为了更多的人能活。”
司檀收敛了笑容,她转头看向外面,小王留下的血腥味还没有散去,草叶尖上的露珠还沾着血。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双手环抱在胸前,她又下意识摸了摸手臂上缠着的手串。
“我也不想杀人,”司檀的声音飘渺:“可是我不杀人,就会有人来杀我。我不做刀,也会有人代替我的位置继续杀人。”
司檀看着乞丐那双眼睛,轻声道:“我想活着,也想让更多的人活着。”
她出身钟鸣鼎食的贵族之家,父亲是军功累累的侯爵,外祖父是内阁首辅,舅舅手握京城防卫的职责,当朝太子是她的大表兄。
她作为家族唯一的后辈,承载了荣耀与恩宠,自然也有不得不背负的责任。
树大招风,家族势力太大,必然会引起皇帝的忌惮,为了表忠心,司檀十三岁就被送进宫伴驾,父母只有她一个孩子,她就是家族主动送给皇帝的人质。
作为人质,她必须忠心。
皇帝将她打磨成一柄快刀,她就必须锋利,而且刀柄必须牢牢的握在皇帝手中。
抄家灭门的脏事她来做,杀人灭口的血债她来顶,千古罪人的骂名自然也是她来背。
她不想杀人,可她不过是皇帝手中的一把刀,做刀,最重要的就是听话。
快刀若是有了二心,持刀的人必定会毫不犹豫的将其毁掉。
徐贤现在刀架颈侧,她又何尝不是?
“为了让大部分的人活命,就要拿其他人的命换吗?”
乞丐盯着司檀的眼睛,声音缓和,但语气坚定:“那些被你牺牲掉的无辜之人,他们的命不算命吗?他们就没有活下来的权利吗?”
司檀抬眼,和这个看不清面容的乞丐对上视线,她没有刻意装作纯良,眼中的阴郁和冰冷的杀意毫无遮掩的露出来,周身气息冰冷。
如果津祎现在在她身边,就会明白,她露出这样的神情,大概是要亲自动手杀人了。
可是乞丐一点不怕,眼神和司檀对视也丝毫不退缩,好像是真的想要从司檀那里得到一个答案。
活下来的权利?
司檀心里觉得,这乞丐真是幼稚的好笑,问:“你究竟是从哪来的?会问出这样的话?”
“这世上的权利都是争抢来,如果不能将自己打磨成快刀,那就只做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乞丐深深叹气,问:“你也这样想吗?”
“这世上的所有人都这么想。”
“可你不应该这样!”乞丐皱眉,那神情中似乎带着失望:“你不该和别的人一样,你应该是改变这个时代的人!”
司檀看着乞丐,不知道他为何会这样说,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对自己寄予这样的期望,可是他的话又确实走进了自己的心里。
安定侯府倒了,还会出现王氏、张氏,江南是大周最富庶的地区,皇帝总是要再派亲信管理江南。
逼死老王一家的不仅仅是安定侯,更是腐朽的官场风气和不合理的税收制度。
安定侯能杀,可税制能改吗?
司檀不知道,她扪心自问,得不到答案。
或者说,她不敢面对答案。
杀一人容易,灭一门也不难,但若是要改革税制,那必定会引起朝野动荡,届时她便是要与全天下为敌。
古往今来,立志革新的人不少,可他们大多都不得善终。
“这世道,想当个好人就难如登天,那些沉疴积弊早已累积百年,上至皇室,下至文武百官,人人都有份!”司檀冷笑,咬牙切齿的说道:“凭什么我要赌上前程性命,成为这个改革新政的出头鸟?凭什么!”
她有父母,有家族,许多人的身家性命都寄托在她一人身上。
司檀发泄般的狠踹了一脚残破的房门,那木门碎成几块,有一块落在乞丐脚边。
但是乞丐没有躲开,他没有任何的退缩或犹豫,道。
“因为你是好人,因为你还有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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