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江南田税案(6)

为了替司檀拖延时间,沈玉君本来就三杯倒的酒量,顺利的被灌醉了。

次日清晨,一向勤勉的沈大人罕见的睡到了日上三竿。

司檀没让人去叫醒沈玉君,自己偷偷溜出去,在茶楼中和陆奇见面。

她将昨晚小王亲手画出来的侯府地图交给陆奇,让他安排锦衣卫的暗探在侯府附近布防。

皇帝要的是安定侯府几百口人全部灭口,所以为了防止徐贤转移家眷,她必须让锦衣卫提前守着。

陆奇是司檀的外祖父安排在锦衣卫的亲信,是个可信之人,司檀又将昨晚在侯府的经历讲了一遍。

“您最后将那个乞丐放走了?”

陆奇吓得直接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转着圈的踱步。

司檀往自己嘴里塞了颗剥好壳的龙眼,神情随意的说:“所以让你帮忙去查查,我看他肯定不是乞丐,说话口音也不像江南本地人,他身上肯定有蹊跷。”

陆奇眉头紧锁着,眼神复杂的看向司檀,心想,既然都觉得有蹊跷了,那昨晚就应该干脆的将人处理了,现在人早就跑没影了,让他去哪里查?

司檀瞥他一眼,看透他的心思,道:“这人挺有意思的,杀了可惜,我想留着他。”

陆奇没说话。

司檀手上剥着龙眼,自言自语:“我在锦衣卫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心软放过一个人。”

陆奇问:“就因为他说您是好人?”

“那倒也不是。”

司檀啧了一声,若有所思的说道:“可能是因为……他眼睛好看。”

陆奇无语,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街上常年流浪的乞丐灰头土脸的,也就两只眼睛能看清了。

陆奇常年驻守江南,此前没接触过司檀,现在对于这位小主人的审美有些担忧。

江南美人多,司檀就算是看上了侯府中某个小侍女他都能理解,但是觉得一个灰头土脸的乞丐眼睛长得好看?

要不是朝廷官员不能**,陆奇甚至都想让司檀去江南的青楼里转一圈洗洗眼睛。

“对了,还有件事。”

司檀说着,陆奇也收起了其他的心思,神情严肃。

“江南府的知府,我记得是三年前才刚从京城外放出去的吧?”司檀问:“这位知府大人是什么背景?”

按照大周的行政区划,江州和南州都归在江南府的管辖之内,知府才应该是整个江南的父母官。

但是安定侯在南州盘踞已久,对于江南官场的影响深远,大多数官员都对他唯命是从,反而是江南知府被架空了。

陆奇解释:“江南知府姓孙,字之庸,原本是都察院御史,为人圆滑世故,但是才能平平,反倒是他的长子才华惊艳,三年前中了探花,现在礼部当差。他外放,大概也是为了给长子腾位置。”

司檀心里了然,道:“怪不得昨晚的宴席,孙大人没有现身。他这是要和安定侯撇清关系,明哲保身。”

做御史的,最重要的就是揣测圣意,孙之庸在京城官场上浸淫十几载,应该是早就得到了消息,知道安定侯这次必定倒台,所以关系撇的十分迅速。

“不过孙大人能有这样的觉悟也是好事,”司檀吩咐:“你派个人去联系他,让他将三年内的税收账目,连带着江南府的田地名录都整理一下。”

陆奇点头:“属下明白。”

司檀在自己的袖子里摸了摸,掏出两张皱巴巴的银票放在桌上。

陆奇疑惑,小心的问:“这是?”

“南州知州,赵青山塞给我的。”

司檀眼神冰冷:“我当时只是假扮沈玉君身边的一名书吏,他都可以给出四百两白银,行贿出手这么阔绰,平日里收受贿赂肯定更是毫不手软。”

陆奇问:“那,要怎么处理这位赵大人?”

“行贿受贿,贪赃枉法。回京后禀报陛下,自有大周律法处置他,”司檀道:“你随我走一趟,去会会这位知州大人。”

——————————

正午时分,沈玉君被江南燥热的天气热醒。

屋内冰鉴中的冰块已经化完,风轮的叶片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沈玉君头疼欲裂,从桌上倒了杯冷茶一饮而尽,朝门外喊了一声。

他身边真正的书吏推门进来,见他酒醒,端来醒酒汤:“司大人临走的时候吩咐了,不让人打扰老爷。”

沈玉君喝了一口醒酒汤,咽下去才反应过来,问:“司檀走了?去哪儿了?”

书吏道:“司大人只说,若是您醒了,便喝碗醒酒汤,去南州知州府上找她。”

沈玉君端碗的手一抖,脑子瞬间清醒了:“她去找赵青山了?不会直接动手吧?不行不行……我得过去看看!”

沈玉君放下汤碗就要出门,被书吏拦下了。

书吏坚持说:“司大人交代了,您要先喝完醒酒汤再去。”

“都这时候了,还喝什么醒酒汤啊!”

沈玉君急的,恨不得脚踩祥云马上飞过去,但是书吏还是将汤碗塞到他手中。

沈玉君叉腰,恨铁不成钢的盯着面前跟了自己许多年的书吏,道:“你现在怎么这么听司佑明的话呀?你到底是站哪边的!”

书吏一脸坚持:“司大人说了,她有一项艰巨的差事要交给您,让您务必保证头脑清醒。”

沈玉君见争不过,只能接过醒酒汤,仰头灌下去。

“这总行了吧!”沈玉君把汤碗往桌上一放,抬腿就走:“快走!”

沈玉君赶到知州府邸,见府门大开着,门前守着几个身着飞鱼服,手持绣春刀的锦衣卫,各个神情冷戾,站在门口格外显眼。

从大敞的府门往里看,一片凌乱,各种物品散落一地。

这可不像是寻常拜访,倒像是……抄家!

沈玉君心下一惊,心想,司檀性格乖僻,阴晴不定,不会是要在正式对安定侯下手前,先拿赵青山的人头,给锦衣卫的刀开开刃吧?

可是马车已经停在了知州府邸门前,沈玉君想掉头回去也来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下车,强装镇定的维持着面部表情不变,进了府门。

府内的仆人都被集中在庭院内,连带着赵青山的家眷也都被拉出来,由锦衣卫暂时看管起来。

沈玉君脚步发虚,心跳加快,强忍着目不斜视,拉住一个锦衣卫询问:“你们指挥使在何处?”

沈玉君拉住的正好是陆奇,他手里捧着几本账册,身后跟着两个锦衣卫,正将一个中年男子从聚成一堆的仆人中拖出来。

那名男子被吓得脸色煞白,腿软的走不动路,被两个人高马大的锦衣卫一路拖行。

陆奇对待沈玉君态度恭敬,微笑着带路:“指挥使已经在等您了,沈大人请。”

沈玉君跟随陆奇走进府邸内的正院,还未靠近,就听见一阵欢快的乐声。

沈玉君踏进正院房内,抬眼看去。

司檀坐在太师椅上,怀中斜抱着一把琵琶,她的坐姿慵懒随意,月白色圆领袍铺洒在宽大的红木太师椅上,织金的飞鱼图案从胸前蔓延至两肩,衣袖被挽上去一些,露出瓷白的手臂,手腕上缠绕的翡翠手串在阳光的照射下透出柔和的光晕。

清脆欢快的琵琶声没有停顿,司檀修长的手指拿刀时能砍人,弹起琵琶也是游刃有余。

明媚的阳光照进来,落在司檀身上,是为她镀上一层柔光。光线仔细的划过她的面颊,将她的五官描摹得明媚锋利,一双眼眸中没有刻意装出来的纯真,带着浅浅的冷漠,还有复杂无比,藏在眼底无法分辨的情绪。

沈玉君一时看愣了,一只脚踏进门槛,另外一只脚还停留在门外忘记收进来。

司檀恶名在外,朝中官员大多对她敬而远之,只觉得这是个活阎王,少有人意识到,活阎王生了一副俊美无双的好皮囊。

司檀抬眼看见沈玉君到了,没开口,侧头盯着琵琶,略微停顿。

欢快的乐声急转直下,葱白的手指在琴弦间轮指拨动,左手捻着琴弦慢慢的揉,曲调哀伤婉转,呜呜咽咽的乐声像是蕴含着无限的幽怨。

房间中央,赵青山瘫坐在地上,被两个锦衣卫拖过来的中年男子不住的求饶。

琵琶声戛然而止。

司檀无视了求饶的中年男子和发抖的赵青山,看向沈玉君,语气漫不经心的问:“沈大人,你觉得这琵琶怎么样?”

沈玉君回过神来,不清楚司檀的心思,含混的说:“我不通音律……”

司檀唇角勾起一抹微笑,转而看向中年男子。

“刘管家,”她开口:“赵大人记性不好,忘了这么多年南州的税收账册放在哪儿,拿着几箱子假账糊弄我。”

司檀继续笑着道:“糊弄我没关系,但这事若是叫陛下知道了,那才真是全家杀头的罪过。”

赵青山不敢看司檀,只能死死盯着地面。

司檀看着刘管家,含笑问道:“刘管家,你的记性怎么样?能想得起来真账册放在何处了吗?”

刘管家已经是被吓破了胆,哆哆嗦嗦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赵青山勉强开口:“大人,税收乃是朝廷大事,在下不敢造假……”

司檀被他这话气笑了,语气缓慢的说:“赵大人在南州知州的位置上待了八年,这八年内风调雨顺,粮食一年两熟,次次丰收,可上缴的实物税却是年年收缴不齐,我倒是想问问,这农户种出来的粮食都去哪儿了?”

赵青山支支吾吾,刘管家已经吓得快昏过去了。

司檀耐心耗尽,从太师椅上起身,单手拎着琵琶,走了几步,站到赵青山身前。

她居高临下的瞧着赵青山,唇角挂着冷笑,咬牙切齿的说道:“每年这么多农户卖儿卖女都交不起实物税,为了交税,种粮食的农户甚至要反过来去商行买粮!”

“外面的百姓为了交税,被逼到家破人亡!可他们交上去的实物税呢?被你吃了吗?!”

司檀将琵琶砰的一声放在地上,赵青山被吓了一跳,浑身抖了一下。

司檀厉声质问:“赵大人,你好大的胃口啊!那些带着血泪的实物税,你吃着可还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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