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今日清早,钦天监的官吏就踏着晨雾而来。

只看到为首官吏的绯红衣袍,令桃就直觉不好,心下猛地咯噔一声。

楚泠只在寝衣外披了一件厚氅,跪在殿中接旨。

她与尉迟延的婚期,已经定下了。

就在来年三月。

这意味着,她必须要在这短短三个月内想好,到底怎么救外翁出来,不然一旦她嫁与尉迟延,只怕周家难逃厄运。

楚泠依然是恭敬地跪地接旨。

为首的官吏笑眯眯地将明黄色的圣旨递给楚泠,“殿下命好,尉迟大将军如今权倾朝野,乃是世间一等一的好男儿。”

楚泠连寒暄都怠于,只接过圣旨。

官吏自是讪讪,又随口说了几句吉祥话,便离开了。

刚刚被卷进来的寒气随着大门阖上而消散,宫殿内依然四季如春。

宫婢都退下,楚泠独自蜷缩在宫殿的角落。

她想起,当初父皇赐婚给自己和宋珩的时候,前来宣旨的内侍也是说了一样的话。

当年的母妃依然觉得很难过,因为她觉得女子远嫁远离故土,终归是条难路。

可是时至今日,当初的那一场赐婚,却简直像是美梦一样。

让楚泠再次想到,祯和十九年的春天。

·

那年的楚姣姣还未抽条一般地张开,才不过垂髫的年岁,脸上看上去还很圆润。

楚泠带着她前去清晖池附近放纸鸢,姣姣穿着淡黄色襦裙,眼巴巴地看着她。

草长莺飞,那是一个晴日。

放纸鸢的好时节。

春风将楚泠的发吹起,她身上的桃红襦裙也随着绽开。

姣姣手中拿着纸鸢,她脸上有两个小小的梨涡,“阿姊,你快试试,现在起风了,这是我最喜欢的纸鸢呢,是陆琰哥哥给我做的呢,是个很威风的小老虎,是不是很好看?”

楚泠手中线轮转动,她抬眼看向半空中摇摇欲坠的纸鸢,视线一转,却倏然与清晖池对岸的少年郎君对上视线。

他身穿锦白锦袍,头发高高束起,手上捧着一页书卷,此时也正在看向这里。

杏花开满郦都,清晖池旁花落如雨。

他身边仆从役人一应皆无,只孤身一人坐在这里,就算是这样,他也是正襟危坐,极为守礼。

楚泠不知道会在这里遇到他。

她愣神之际,就听到姣姣小声惊呼,楚泠这才回神,风势骤小,是以纸鸢也落在不远处的杏花树上,掩映在重重叠叠的绿叶和杏花中。

姣姣小声道:“怎么办阿姊,我今日本来应该去尚书房习功课的,我是瞒着身边的宫女偷偷跑出来的,现在要是前去找人取下来的话……我肯定会被抓回去打板子的。”

楚泠惊讶:“你不是和我说你今日旬假吗?”

“这个,”姣姣没想到自己一下子说漏嘴,她可怜巴巴地看向楚泠,“诶呀阿姊你也知道,我就不是学那些的料,我又不是要和太子哥哥争当皇帝,我学那么多干什么,每天我都困死了,那个太傅还特别凶,我本来应该有旬假的,因为我背书背得不好,他就罚我二十天都不能休息。”

姣姣拉着楚泠的衣袖,摆了摆,“阿姊……”

姣姣跟着母妃与父皇,自幼练就了一副撒娇的好本领。

楚泠也没忍住缴械投降,她正色对姣姣道:“那你等风筝取下来就回去,和太傅好好认个错,你要知晓,有些皇子连在太傅手下听书都不行,更遑论得他亲自教导。”

“我知道啦阿姊,”姣姣小声嘟囔,“但他真的很凶嘛。”

楚泠没忍住在她额头上轻点了一下。

纸鸢落在枝桠繁密处,楚泠找来一根落在地上的枝桠,可是她身量着实不算太高,即便是踮起脚尖,也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春光大好,这样浓郁的晴日落在她的脸上,像是温柔的抚摸一般。

姣姣在旁小声为她鼓劲。

楚泠足尖绷紧,她看向头顶的纸鸢,却不想不小心踩到了落在脚边的披帛。

随着一阵天旋地转,楚泠面前的景象随之偏转,在姣姣的惊呼中——

楚泠却落入了一个带着松香味的怀抱中。

她的目之所及,是冷白的下颔,再往上看,则是带着温润笑意的眼瞳。

他的眼睫很稠密,比寻常姑娘家还要长些。

每每出现,都是带着浅淡的笑意。

像是春风拂面一般的温煦。

“当心。”

他的怀抱,有极好闻的松香味。

浓淡相宜,过浓则俗,过淡则寡。

他的手臂正环绕在她的腰上。

也只虚虚一握,极有分寸地没有碰到腰窝。

很快就收了回去,对楚泠道:“失礼了。”

楚泠几乎霎时间红了耳际,她匆匆站直,行礼道:“太子殿下。”

宋珩也对她笑道:“不必多礼。我原本不想叨扰两位,只是……”

他斟酌了一下字句,“我看公主殿下已经尝试了一刻钟的时间,还是没有取下树上的纸鸢,便想着能否过来,帮着公主一二。”

没想到刚过来的时候,就正好扶住了将将摔倒的楚泠。

这里靠近清晖池,虽然已经春日,但是池水还是带着未尽的冰凉。

若是楚泠不慎跌入池中,只怕会很危险。

楚泠思及此,对宋珩道:“刚刚……多谢太子殿下。”

姣姣在此时忍不住看向宋珩,插嘴道:“太子殿下?郦都只有一位太子,我没有见过你,那你一定是从长诏来的太子殿下咯?”

宋珩温声回道:“正是在下。”

姣姣凑近他,仔细端详:“我母妃说你长得特别漂亮,果真如此!你既然真的是长诏的太子殿下,那你不就是阿姊的未婚夫婿?”

姣姣说到这里,才意识到什么,乌溜溜的眼珠在楚泠与宋珩身上都转了转。

她看了许久,才靠在楚泠耳际道:“阿姊,我觉得他长得特别好,和你很般配!”

她的声音自以为很小,但实则不远处的宋珩也是能尽数听到。

楚泠看到这位长诏太子的耳尖,也逐渐泛红。

姣姣走到宋珩面前,很是大摇大摆地道:“不过虽然你是长诏的太子殿下,但是你也知道,我的阿姊那也是公主,你要是想让我同意你们的亲事,你也是要好好讨好我的。”

楚泠几乎都有点抬不起头来,她刚想让姣姣不要说话了,就听到姣姣又很义正言辞地道:“只要你把我的纸鸢取下来,我就同意你当我的未来姊夫。”

楚泠连忙道:“姣姣稚子之言,殿下不必当真。”

宋珩倒是很认真地躬身问姣姣道:“公主殿下说话当真?”

姣姣连忙点头:“自是当真。”

宋珩走上前,比起楚泠的吃力,他几乎完全说得上是轻而易举,长臂抬起,连踮脚都不需要。

他取下了纸鸢,递到姣姣面前。

清早下了一场小雨。

虽然现在放了晴,但是枝干上还残留着一点水珠,但这一点水珠,也足以将纸鸢弄得皱皱巴巴。

姣姣看着上面颜料早就晕开的纸鸢,嘴巴撅起,几乎一瞬之间,就落下两滴眼泪。

她小声抽噎了几下,就足够面前的郎君手足无措了。

宋珩自己手上的纸鸢,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公主殿下,”宋珩尝试着哄人,“不要哭了,在下、在下不是故意的。”

“这下好了,”姣姣眼睛红红的,“我不仅等会要被太傅打板子,连最喜欢的纸鸢都弄坏了……”

楚泠在此时道:“这说明你今日不应当逃课出来放纸鸢。”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姣姣的眼泪更是止不住。

“明明都怪阿姊……”

宋珩大概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景,他求助一般地看向楚泠。

楚泠只对他笑笑,靠近他道:“不必管她,姣姣就是这样,越哄越会发脾气,还特别不讲道理。”

她说完,便作势要走,看到宋珩还站在原地,楚泠拉了拉他的衣袖,让他跟着自己一起离开。

他们才不过走出三步,原本还在池边嚎啕大哭的姣姣就慢吞吞地跟了上来。

她气鼓鼓地不再说话。

“等会和太傅赔不是。”楚泠道。

“嗯。”

“我晚上会把纸鸢修补好。”楚泠又道。

姣姣依然只嗯了一声。

他们走过长长的宫道。

姣姣像是一只小河豚一样,连脚下的步伐都哒哒的。

一直到走到沉香殿前,宋珩才低低开口,对楚泠道:“公主殿下今日说的话……”

他似是很是羞赧,一字一句都慢吞吞的。

“在下也当真了。”

楚泠很快意识到。

他说得公主,指的是姣姣。

春风过境,细雨靡靡。

楚泠一向很喜欢郦都的春日,这个时节不仅是万物生长的季节,也是郦都久寒初暖的时节。

她出生在冬春之际,父皇说,她是宫中唯一出生在初春的公主。

暖光融融,宋珩长身玉立,整个人都像是浸没在郦都的春日里。

他的确也很像是这个季节。

温煦到让人感觉如同晴光照面。

楚泠看向面前的少年郎君,想到的,是他揽自己入怀时,那错漏的一拍心跳。

嘈嘈切切,彷佛珠落玉盘。

·

楚泠库房内找到了从前的那个纸鸢。

她还没有来得及送给姣姣,姣姣因为逃课,被禁足了整整一个月。

等她从宫殿内出来,也已经过去了放纸鸢的季节。

没有人再想起来这个纸鸢。

不管姣姣曾经有多喜欢,一旦过去了,也很难再想起来。

楚泠手指触碰过已经褪色的纸鸢,想起过去的那些事情,忍不住轻轻抬起唇边。

转眼,姣姣居然也已经到了快要嫁人的年岁。

不过短短数年之际,境况却是天翻地覆。

楚泠的长睫低垂,恰在此时,开门声倏而响起。

暮色四合,绛霜站在门外,四溢的霞光将她的周身笼罩覆盖。

“殿下,”绛霜道,“那个质子……”

“想见您。”

[摊手][摊手]总在猊奴想你哥的时候凑上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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