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二章 魔教

本欲离开魔教的当日,好巧不巧赶上老教主回魔教,长鱼舟免不得要去打一晃问个安。

沐浴更衣往大殿去,恰碰见刃庭花从大殿内出来。两人错肩而过的功夫刃庭花递了个眼神,意在提醒:教主今日情绪不佳,说话小心些,莫要触了霉头。

长鱼舟正了正衣冠走入大殿。大殿之内并无侍奉之人,只老教主一人孤零零坐在坐上。

他较一年前老了许多,不过四十五六的年岁面上褶皱深邃,以金冠整齐束着的发丝尽是斑白,眼窝凹陷病气尽显。分明已是风烛残年的模样,却仍要强装出一副顶天立地的样子,一身奢华服饰也掩不住其憔悴衰老。

长鱼舟上前行礼,心中盘算今日又当如何推拒婚事。谁知教主钟茗只是抬了抬眼皮应了声,只道:“鸩,这一年多亏你在外奔波,才叫账上进项充裕,劳苦了。”

长鱼舟垂眸:“属下分内之事。”

“平日可有难处?若那里人不够用或是其他什么与我说。”

“一切安好,谢教主挂心。”

两人又不咸不淡过了几个来回,长鱼舟总觉他在试探些什么,等了半晌终于等到了正事。

“鸩,近来你可曾听到什么风吹草动?” 钟茗将茶杯一放,正色问道。

长鱼舟一蹙眉,满腹疑惑:“教主是指?”

“江湖,亦或是——”钟茗略一停顿,“魔教内的。”

长鱼舟如实道:“这一年属下忙于疏通商贾人脉,辗转于各商铺之间,未曾听闻江湖上有什么大事。至于魔教,属下自从回魔教后,便一直贴身照顾师傅,未曾顾及其他,若有疏漏,属下知罪,还请教主责罚。”

钟茗闻言,摆摆手:“无妨,我知你师父身子不好,前些日子又大病了一场,今日向我请辞。”

长鱼舟动作猛地一顿,师傅请辞一事就如一记惊雷,劈得他猝不及防。

钟茗见他这反应似乎并不意外,他早知这师徒二人有隔阂,只道:“他今早来过,说自己身体欠佳,恶疾缠身,估摸熬不过几年了。叶长老这些年在魔教也算是尽心尽力,我哪有强留的道理。”

长鱼舟不做多言,木然地听钟茗继续道:“前些日子我受了伤,你也通医术,定然看得出来。鸩你上前来,为我诊一诊。”

长鱼舟一眼上前,一番诊断后无不惊愕。他原本以为老教主的病态是源于疾病,未曾想竟是中毒外加内伤,怪不得方才如此异常。

老教主虽然年事已高,但武功内里浑厚,能伤他至此,不知对方是什么来头。

钟茗拉好衣襟,从旁侧扯来笔墨:“ 给我拟个方子吧。”

长鱼舟依言写下药方。钟茗接过药方,从衣襟内又取出另一幅药房对比,长鱼舟这才明白他这是在对比他与师傅的药方,看看出入可大,以确定他二人之中是否有人起了异心。

片刻,钟茗将两副药方收入怀中,笑了笑道:“鸩你可别多心,不过确认你医术与你师父相差无几,才能安心放叶长老退隐。不然教内岂不是缺了一角?”

长鱼舟不动声色,听老教主又道:“叶长老的职务也得慢慢交到你身上。所以我想,待我内伤彻底养好,估摸那时你二人职务也交接得七七八八。届时再放他退隐山林,你说如何?”

长鱼舟自然说不得“不”字,钟茗又唤他协助右使刃庭花私下一同查查伤他的人是什么来历,之后两人寒暄了几句钟茗便送了客。想来是身体欠佳,疲乏尤甚。

出了大殿,长鱼舟紧锁着眉头回到比竹居。他本以为不日就能赶回予君阁接沈郁,熟料魔教这边变故太大,只恐短时之内无法离去。遂给易言之书信一封,按照先前约定将他的宝贝幼弟托付给易言之,历练也好闭关也罢,只若人安全便是。

而后他又铺了新纸,写家书写给沈郁。

这几个月二人书信往来频繁,沈郁平日话少,落在纸上的却可谓是滔滔不绝,每每都是一张铺满密密麻麻的小字的信纸,说的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他偏就爱听他的心肝说这些。

昨儿沈郁又寄了信来,他忙到深夜没顾上回。正好信鸽还在,能及时告知其情况。

可他才提笔便犯了难。

许久不归,实在不好与沈郁张口。

长鱼舟握着笔静默地坐了会儿。窗外微风阵阵,他忽想到雾山山脚的桃花开得早,这时估计开得正盛,遂披衣出门下山去,在一片山花烂漫中千挑万选折了一支花。

这花不是开得极盛的,但花枝之形伸展得刚好,其上六七朵粉粉雕玉琢的骨朵,很是惹人怜爱。

他小心翼翼捧着花回去,仔细修剪枝丫,又将花枝根部浸入乘着调制好的药水的窄口瓶子中再封好瓶口。若是这枝花命大些,倒是能撑着见到沈郁。

长鱼舟看着桌上的花瓶,忽勾唇笑了笑,铺纸研墨,落笔。

忘忧亲启:

数月不见,思君甚之。

我一切安好,本计划今日回程,熟料又逢琐事缠身,只怕短期内难以抽身,再相见还要有些时日。

为兄已与言之通了书信,留你在予君阁中历练历练。跟着言之你能学到许多,予君阁也定然会保证你的安全。不过若你不愿,在阁中安心修炼也使得。

之前你说想念家中鸟兽兔子,连下蛋的母鸡都有提及,虽未提及我,可我想你也是念我得紧。思君甚之,恨不能马不停蹄奔去寻你,奈何身后烂摊子太多,只得折枝山花替我见你,山高路远,愿它争气些。

过几日便是你的生辰,为兄为你备了个生辰礼,愿幼弟岁岁安康。

念卿万千,翘盼归鸿。

末了,又唤人买来一截风筝线一同装进信封。这封信和那花枝,将辗转多个手下,最后连同那份生辰礼一起送到予君阁去。

翌日,长鱼舟与师父谈及请辞之事,长鱼筱叶没有回避,坦然说自己身体抱恙,并将自身的职务一点点交代予他。

这一耽搁,再到归时已是深夜。

长鱼舟踏着月色返回比竹居,比竹苑较他的吟风苑还要大些,无处无竹、无处不雅,月满风过竹影蹁跹,步踏竹叶沙沙作响。月光落下,长鱼舟缓步林间,闭目,不闻剑鸣铮铮,不闻小鹿呦呦,偏爱的竹林此时只余寂然。

终不是吟风苑,也未有沈忘忧。

回房,长鱼舟外袍褪下一半忽觉身周有他人气息,遂未急着取下面具,合拢衣衫推开窗子。

一人影自屋檐落下,旋身而入。

长鱼舟下意识闪身避开,甩袖间两枚暗器直指来人。黑影旋身躲避,手指凌空一翻便将那两枚飞镖夹在指尖,勾唇笑道:“怎么?左使和右使的多年恩怨今日终于藏不住了?”

长鱼舟定睛一看,只见刃庭花那厮倚着窗框笑得轻浮,他早早褪下晨时见教主所着的一身端庄青袍,未着外袍,只穿了身黑红相间很是风流飘逸的黑衫,衣襟因方才打斗微微敞开些许,露出一小片蜜色胸膛。

长鱼舟瞥他一眼,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意:“有甚值得藏?魔教上上下下,谁人不知我想毒死你?”

他二人的恩怨,还是要从长鱼舟初任左使一职说起。

长鱼舟任职那日才是头一次与右使刃庭花接触,本着同僚一场的态度登门拜访,顺便交接教务。然刃庭花见来人风姿特秀、温润如玉,手指莹白修长,声音如玉石之声,瞬间便起了歪心思,非要看看这面具之下是一张什么样的脸。长鱼舟又哪甘任他轻薄?于是两人这便从刃庭花的苑子一直打到魔教后山。魔教众人生怕被误伤,不劝他二人的架,而有能力劝架的则有心看看热闹,最后还是挽叆拦下二人。

“这么多年过去,我仍是不知你模样,”刃庭花深深望着他,好似要透过这张面具看清他本来的面貌,“让我瞧一眼,条件你随便谈,如何?”

长鱼舟笑里透着森寒:“好啊,把你狗命给我。”

刃庭花扬唇:“啧,我还就喜欢你这种蛇蝎美人。”

长鱼舟眼刀横飞,拢了拢衣领,兀自关窗坐下:“说吧,大晚上来找我什么事?”

“一时半会儿说不清。”刃庭花以手中折扇扇去鼻尖缭绕不散的熏香气味,“你这里香气太浓,我多待一会儿他们要知我来寻你了,不若去我那楼里,请你喝一杯?”

“怎么,是你楼里脂粉味淡?”

长鱼舟着实不愿大晚上顶着寒风出门,不过刃庭花深夜悄然来寻他,大抵是真有要紧事要避开人说,只得便换上便服与他下山去戏鸳楼里小坐。

戏鸳楼是雾山方圆百里最大的青楼,是刃庭花自己的地界,不必担心被人打扰。

二人上了顶楼,刃庭花遣散所有婢子,两人围着一张小桌相对而坐,屋内红帐高垂,红帐之外是一轮皎洁的月,月色洒下来,照着他们身前的凉酒。

刃庭花为二人斟满一杯,抬眸笑问:“你这一走,怎一年不见你人影?”

“我又不似你右使,寻常只需在教中‘养蛊’,偶尔才出去杀杀老鼠。”长鱼舟举着酒杯并未饮下,只拿在手中晃碎了月光,“左使需撑着魔教的开支。又逢战事,铺子虽在中原但到底受其影响,需得经常走动,哪能日日混在魔教里。”

刃庭花也知他这话没多少含金量,并未点破,只一笑:“话说,你花重金买的孩子呢?”

听他提及沈郁,长鱼舟语气骤然冷下来:“与你无关,有事说事。”

“你莫不是真走心了?”刃庭花满是错愕,听长鱼舟语气不善,他没再提这些,收敛神情正色道,“好,不说这个。教主出行遇刺之事想必你也知道了。这事很是蹊跷,对方将他的行程掌握得一清二楚。要么,魔教里安插着那些人的暗桩,要么就是魔教里出了狗。鸩,你在魔教内的眼线可清楚些什么?”

长鱼舟摇头:“我在魔教没安插眼线。”

刃庭花愕然:“真没有?”

“骗你作甚?”长鱼舟道,“魔教内不是有你?我操什么闲心。”

刃庭花一怔,仔细一想倒是想通了。鸩性子淡泊,向来不关心魔教内的动向。

“我知晓了,这只叛狗我想办法揪出来,倒是还有其他事需要拜托你。”刃庭花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沿着桌面推了过去。

长鱼舟拆开信封一行行看下来,失笑:“这么多暗器毒物?你狮子大开口。”

刃庭花却是坦然:“能伤教主至此,我未雨绸缪罢了。”

长鱼舟将信封收回袖袋之中,唇角弧度微妙:“教中出了内奸,你居然敢来找我商讨?我竟不知右使如此信任我。”

“历届左使右使因利益冲突均不和睦,你我之间虽有罅隙,可我亦是魔教中最懂你的不是?”刃庭花笑道,“我并不讨厌你,相反,对你我喜欢得紧。”

这番酸话将长鱼舟恶心得不行,可他也不可否认,如今在魔教之中确实没人比刃庭花更能明白他。所以长鱼舟未作他言,垂眸饮了口酒。

酒液入喉清冽,后劲醇厚,与刃庭花这人有些像。

他放下酒杯,酒液沾湿他一双淡红薄唇,显得有这么几分温柔多情,与往日作为鸩的凉薄不太相符:“右使多虑,我可从未想与你争什么。”

“可如今与挽叆有婚约的是你。”刃庭花道,“得挽叆与得教主之位没什么区别,不是么?”

长鱼舟静默地瞧着他,目光透过面具再清冷不过,半晌鼻尖发出一声轻哼,满不在意道:“不若趁这次魔教出了走狗,给我也扣一顶叛教的帽子,这样不管是挽叆还是教主之位,都是你的。”

刃庭花并不回话,挑眉望他。

长鱼舟亦是回望,不多时忽勾了勾唇,“可是你不会,也不屑得如此。”

刃庭花闻言,放声笑开:“我就知你是懂我的。不过,鸩,我一直不明白你究竟想要什么。”

长鱼舟轻笑一声,缓缓道:“便是我说了只怕你也不会信。右使既然自诩了解我,不若慢慢猜吧。”

自此夜一叙之后,他二人有许久未曾见面。这些日子里,刃庭花忙着调查教内叛党,长鱼舟接手师傅的职务的同事还要兼顾魔教营生,日日连轴转。

幸而还有沈郁寄来的家书聊以慰藉。什么生辰礼物很喜欢,什么花枝是活着的已经开了,什么与折枝哥完成了第一个委托之类的话,长鱼舟百看不厌。

至少那一边,他的幼弟日子过得不错。忘忧所接触的那些新奇的东西或是经历都凝成字句通过锦书传递过来,携着满溢而出的思念。

他忽然就觉得,繁忙枯燥的日子好似也没这般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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