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一章 断羽

长鱼舟脸色煞白,好半天后目光才重新有了焦距,奈何身上还是绵软,遂不客气继续倚着沈郁:“若我没记错,你们云谷的功夫面对暗器应是不重躲避,而是以剑挡之,对吧?”

沈郁颔首,长鱼舟道:“那便是了。江湖上大多门派之人,若是同时受多枚暗器袭击,为免某些暗器构造防不胜防,第一反应是闪躲。但云谷剑法精妙之至,自是不屑于躲避。而这飞羽夺魂即使无法命中也无妨,受击后会从羽毛上的细孔中震出极细腻的毒粉,可致人经脉阻塞,无法调动内力。”

长鱼舟胸口一阵一阵地疼,他匀了口气,继续道:“这飞羽夺魂,可以说是特意为云谷而准备的。”

沈郁为他斟一杯茶:“云谷世代不出山门、不理世事,究竟能因何与人暗生恩怨?”

“若无线索便且不想这个,”长鱼舟从沈郁怀里坐起,指尖点在飞羽夺魂之上,“眼下要紧之事是,这种杀手锏般的暗器怎会无故被送来逍遥阁售出?”

“混淆视听亦或是……嫁祸?” 沈郁坐回到长鱼舟对面,“倘若再有命案牵扯到飞羽夺魂,比起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卖家,反倒是买走飞羽夺魂之人更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对,当飞羽夺魂被买家当众使用的那一刻,他便成了那人随时可供利用的棋子。不过便是不用也不所谓,只若手上的飞羽夺魂被窃取其一,事发之后拿不出足数暗器作为证据,便仍是有口难辩。

“又或者,待来日雪谷的案子被翻出来,那么飞羽夺魂便是最好的护身符。本该由卖家自己买下这暗器,再看似不经意暴露出来,以免除嫌疑,可惜砸价没砸过我。”

长鱼舟默了默,声音倏然一沉:“不管何如,卖方如今最关心的是什么?”

沈郁神色也是一凛,兔起鹘落之间,一枚铜钱镖与一柄长剑同时飞出铜钱镖穿过镂空房门上的油纸,而长剑剑身则穿过房门,将门后窃听那人捅了个对穿,钉在门上。

长鱼舟起身,这才慢悠悠接上后半句:“他最关心究竟是谁买下了飞羽夺魂。”

沈郁打开房门,见门上钉着的是个婢女打扮的女子,长剑穿过她的肋骨,不过位置卡得极好,没伤及要害,只让人如断了线的木偶般软绵绵地挂在剑上。她头低低垂着,铜钱镖在她侧脸上擦出一道血痕,。”

“下手可真狠啊,”长鱼舟啧啧调侃道,“这么多年过去还是不懂得怜香惜玉呢,小少爷?”

沈郁心道,没一剑夺命已经是怜香惜玉了。他上前去探那女子的鼻息,长鱼舟则点了这女子几处穴位给她止了血,又往人嘴里塞了颗止血药丸,这才对沈郁道:“没死,我在镖上下了迷药罢了。给她抬进来。”

刚被长鱼舟调侃过的沈郁依旧丝毫不懂怜香惜玉,把人提进屋内丢在地上,指头探入她口中扣出毒囊以防其自尽,又搜出其身上所有利器,再卸下其四肢关节,最终解下腰带把人手脚捆了个结实,一套动作娴熟狠绝,直叫长鱼舟看得发愣。

沈郁把长鱼舟的洁癖学了个通透,做完这些后忙去洗手,又褪下不知沾没沾血的黑衣。长鱼舟直愣愣瞧着他:“卸关节……你在予君阁,还管掌刑逼供之事?”

沈郁摇头:“不,我不擅言谈,只管擒人。有的颇多心计,我瞧暮行哥习惯这般,以免俘虏逃跑。”

长鱼舟神色复杂应了声,随即俯下身掀开那女子耳后的乱发,见耳后刺着逍遥阁婢女都有的桃花刺青。

沈郁神色微变,长鱼舟却摇头,取来桌案茶水沾取些许抹上刺青。

“怎么?”沈郁问。

“不是混入逍遥阁的暗桩。逍遥阁的刺青表面是一朵桃花,遇水则现出桃枝。刺青是假的,她大抵是今日趁乱才混进来,我去跟水良说一声,你在这儿等着,务必小心。”

而后,百里遥排查了整个逍遥阁,发现失踪的只一个婢女,其他仆从也非被人冒名顶替。长鱼舟则借了百里遥地牢一用。

沈郁一路跟着,长鱼舟逼供手段凶残,他有心把沈郁支走,不过事关沈郁大仇,终只神色复杂地望了沈郁一眼,没做阻拦。

服过解药,那探子已经悠悠转醒了,她四肢被铁链拴着动弹不得,口中塞了铁架,能言而无法咬舌,只目瞪欲裂地盯着长鱼舟。

后者则坐在舒适木椅上悠闲品茶,沈郁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

长鱼舟瞥着茶沫:“我只想知道你是为谁卖命?”

那女子闭口不答,他也不急。逍遥阁的毛尖是有名的,入喉回甘,喝来最是醇香。一盏茶入腹,他放下茶盏,笑眯眯地望过去,眉眼仍是温和平静:“说出来便可免受皮肉之苦,姑娘何必死撑呢?”

那女子张张口,使劲啐了一口,可惜因为口中塞了铁架,好不容易啐出啦的唾沫星子都落在了自己衣衫上。长鱼舟叹了口气,悠悠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匕首在他掌间唰唰地转着。

他实在不愿当着沈郁的面做逼供这档子事,便转头看了沈郁一眼:“你先出去等等我,怕脏你眼睛。”

沈郁对长鱼舟的心思恍若不查,面无表情:“无妨。”

长鱼舟拗不过沈郁,遂转向她,唇角仍是微微勾着,只不过这次那双凤眸中的笑意阴冷至极。他掌中寒光一闪,匕首擦着膝盖划开衣裙,美人的一双**便暴露在外。

“姑娘可知雾山一道名菜叫琼浆酿肉?”

在那女子逐渐惊恐的目光之中,长鱼舟将匕首贴在她细嫩的腿肚上,他声音分明是温和的,却让人听来汗毛乍起:“取新鲜幼豚腿肉,切成纸薄似的肉片,将肉片在沸水中稍一涮,再浸入烈酒之中泡上一夜,转日取来,蘸着调配好的酱料食用,酒香混合着肉香,分外**。姑娘想不想尝尝?”

“我说!我说!”女子面色惨白,“是魔教!”

“魔教?”长鱼舟扬眉,“谁?”

“右使!”

“右使?”长鱼舟噗嗤一笑,捏着她的下巴强行让那双满是惶恐的眼睛望向自己,“江湖人都知道魔教右使最大的爱好是什么。像姑娘这般姿色的,又怎么舍得派你含着毒囊过来当死士。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还是不说?”

那女子胡言乱语:“是教主!”

长鱼舟失笑:“当真?”

“当真!”

长鱼舟嘴角的笑意霎时阴冷下来:“我给过你机会了。沈郁,你先出去。”

沈郁听他语气坚决,只得转身离去。他听见背后长鱼舟话语冷得瘆人:“此刻没有沸水,也没工夫给肉泡上一夜,酱料也可以省了,姑娘将就尝尝。”

继而,是凄惨的哀嚎,随着沈郁缓步走出地牢再听不见。

晚风徐徐,月色幽幽。

沈郁下意识抚上心口,血液在汹涌地流淌着。

不对劲。

犹记得第一次接暗杀任务,他出手利落,被鲜血溅了满脸也只是拂袖拭去,异于常人的平静让折枝啧啧称奇。

但其实不仅仅是平静。每每与人性命相搏,便总有种无法言明的澎湃在心中疯长,就好似一只野兽在嘶吼叫嚣、肆意冲撞,随之而来的是种陌生的快意。

战斗,就好似是天性,是本能,是最原始的渴望。

而如今对于长鱼舟那残忍的逼供之法,他也全然是麻木的,甚至连半分悲悯也无,反而被与往日气场大相径庭的长鱼舟掠夺视线。

病态地想留下来,把他因自己而起的凛然目光、嘴角冰冷的弧度细细镌刻在心里。瞧这般温柔之至的人因他残忍狠绝,看最是整洁怕脏的人为他手染鲜血……

这样的长鱼舟让他欲罢不能。

是为了沈郁,不是什么碍眼的长生,是为他沈忘忧。

沈郁被自己偏执的念头惊得心跳如鼓,呆滞地站在静夜的暖风中失神良久,指尖仍是冷的。

他大抵是疯了。

沈郁伸出手,狠狠掐住了自己的喉咙。

他的体内好似存在这一个与他孑然不同的灵魂,这个灵魂偏执又阴暗,是**而溃烂的颜色,几欲让他作呕。

不知过了多久,长鱼舟自地牢走出来,他仍是往日温婉如玉、笑眼盈盈的模样,手里攥着帕子擦拭指尖血色。

沈郁失神望着他,不做声。

长鱼舟走到他面前,笑意忽然收敛,垂眸,抬手抚上沈郁脖颈:“项上怎都掐出指痕了。早叫你出去,现下反胃了罢?”

沈郁下意识捉上长鱼舟的手,下一瞬又倏然松开。他抿抿唇,眼帘飞快垂下,再抬起,神色已无异样。

“无碍,哥哥问出什么了?”

“她什么都没说,但是搜到了别的。”长鱼舟道,“她身上也有刺青,是一片断羽。”

曾在袭击魔教的刺客身上搜寻到的断羽刺青,又出现在了此处。果真祸乱魔教的与灭门云谷的是同一势力。

可长鱼舟派手下探查这刺青两年有余,也未见得任何线索。

“总之先回去。”

归程时有下人来报,说百里遥另给他们安排了新住处,苏言已先一步搬了过去。他二人怀着心事,不紧不慢地抄了个偏僻绕远的小道咬耳朵,把没来得及说完的话说完。

“哥哥觉得……魔教如何?”

长鱼舟心下一乱,面上不动声色:“怎么忽然这么问?”

“飞羽夺魂与魔教暗器的路数简直一模一样。”沈郁一顿,“哥哥为何能断定那人与魔教并无瓜葛?”

魔教厉害的暗器之毒皆是由长鱼舟亲自炼制,便是教主亲信也不可能越过他炼出来这种毒物。不过这些他没法与沈郁说。

幸而沈郁并未为难他,只道:“哥哥既然断定不是,那便不是。我不过是对魔教有些许好奇,倒也未多疑心,哥哥就当给我讲讲故事罢。”

“想听便讲讲我所知的。”长鱼舟莞尔。

“魔教原先还是浮萍教,虽是教,信奉的却不是神,而是人之本性。第一任教主本是个侠义之人,后被奸人坑害,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心灰意冷后流落雾山建了这浮萍教。”

沈郁颔首:“而后呢?”

“不过老教主本性良善,想做恶人也做的不像样子,立下种种教规,防止教众为非作歹。魔教之人需坦坦荡荡,敢做敢认;教中若真有敢欺压百姓伤及无辜的,统统按教规处理,下场没个不惨烈的。”

沈郁未想魔教还有这般秘闻,十分错愕:“竟是这般,可若这样,又怎会成为众矢之的?”

“浮萍教教规随性,百年内也招揽容纳不少旁门左道之人,教众推崇实力至上,手段也相对毒辣,异于武林诸多教派的君子之风,这方为武林其余门派所忌惮。”长鱼舟道,“不过这些都是百年前的事,我也是道听途说,随意听听便是。”

沈郁颔首:“无甚偏见,也不看出身,若不在意世人眼光,魔教岂不是个好去处?”

“确实。”长鱼舟浅浅勾唇,“只若有才华有实力,便可在魔教谋得个好职务,自此享受荣华富贵。但无论最终碌碌无为,亦或是名震四方,皆会被教规束缚着直到身死。”

沈郁听得关键:“束缚?”

“嗯。一入魔教,终身都是魔教之人,不可擅离、不得脱身。”

长鱼舟的身影被朦胧清冷的月色笼罩着,瞧起来比平时还要羸弱。沈郁藏于袖中的手微微握紧,抬眼去瞧长鱼舟的神情,而那人眉眼平和,瞧不出任何端倪。

沈郁步子一顿,正色道:“若想要自由,先夺下教主之位便是了。便是不策反,当也有其他法子。”

一阵疾风袭来,长鱼舟拢紧了领口。月华被小扇似的长睫遮挡,一半落在微翘的睫梢,一半落入下方那双深邃寂静的潭水中。他勾了勾唇角,似是在笑,又似不是,只抬眸将明月乘进眸中:“大抵是吧。”

沈沉默良久,倏然一叹。

“哥哥,我记得原先你与我说过自由为何,我那时懵懵懂懂,如今倒是明白些许了。”

沈郁停下脚步,郑重其事:“忘忧曾想过复仇之后究竟要做什么,思来想去竟是无意山水,也无心重振云谷,心无大志,所求不过凭此微命护一人无虞。”

月华倾泻,少年目光灼灼。

“无论哥哥所求为何,忘忧皆是你手中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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