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章 采药

这话说得不假,长鱼舟的探子遍布大江南北,光枫山镇里就有十来人分别藏身在街角茶馆酒楼和路边茶摊。在元宵之后,他派手下去查这少年的底细,可别说查,整整一个月便是连这少年在哪都未能寻出,属实无用。

夕阳西下没入遥远的地线,微弱的光自遥远黑色地面漏出些许来,草原的星子尤其的亮,稀碎地洒在如如湖水般澄澈的蓝紫色苍穹。此处的天地比山中城中看来更为开阔,让人忍不住想要长啸一声。

但长鱼舟并没这个张口喝风的心性,草原的昼夜太为磨人,白日微风和煦,夜间寒风如针,寒意刺骨。他裹着厚狐裘,不时给肉翻个面后便将手缩回狐裘里,反观无遮一身轻便劲装外面只罩着个鹿皮披风,还披得分外撩草,真就像不怕冷似的。

无遮瞧见长鱼舟正盯着自己看,十分莫名:“看什么?”

长鱼舟道:“看着你就冷。”

无遮嘲道:“但凡有点内力都不至于冻成你这个样子。别看我,我就是热死也不会把披风给你。”

长鱼舟身子不适,没与他斗嘴的兴致。他瞧狼肉烤好了,把匕首抛给无遮:“好了,吃吧。”

无遮片下块肉咬入口中,嚼了嚼,不动了。

“怎么?”长鱼舟接过匕首也片了块尝尝,这肉又柴又腥,确实算不得好吃。他将酒囊抛给他,起身,“我也是头一次吃狼肉,你将就吧。明儿打点其他野味。”

无遮抓着酒囊抬头问他:“你不吃?”

长鱼舟摆摆手往车里走:“没胃口,我躺会儿去。”

才要钻进车里,他又停下来,转头道:“酒给我留点。”

无遮:“病成这个样子喝什么酒。”

躺下后辗转难眠,长鱼舟悄悄掀了一角车窗帷帘,见火光之前少年背对着他昂首喝酒,他身姿挺拔如陡峭山峰,银亮的面具被他放在身侧,映着火光。

还未看两眼,长鱼舟被一阵灌入车内寒风吹得直哆嗦,连忙放下帷帘,阖了眼。

长鱼舟那宝车当真不是绣花枕头,三匹良驹行路又稳又快,也不大需要人驱赶。白日天晴,长鱼舟躺得乏味便掀开前窗透气,顺便拿坐在前室驱车的无遮作消遣。后者听得耳朵起茧子,他才并不关心这三头白毛畜牲分别叫什么名字。

这般日复一日地又行了三天路,他们终于抵达此行目的地——钟鼓。

上一次来钟鼓还是四年前与沈郁一起。后来炎成战火平息,北上的商路恢复之后一直由怀安照看,自己未能抽身随商队北上回来看看。四年后再回来免不得感慨万千。

钟鼓是北疆最大的商队聚集地,街市车水马龙,中原、大漠、草原,各处来的商队在此聚集,地上堆着大摞高品毛皮、兽骨、珍稀药材、宝石之类的小玩意儿。语言互通的商客们说着各种话语交谈砍价,不通的便一通比划,性急的比划起来手脚并用,好不热闹。

可惜上次来此时赶上时疫,钟鼓城内门可罗雀,别说摊子,便是连在门口晒葡萄干的老妇,趴在地上玩沙子的孩子都没有。待有机会,定是要带家里的两个小子感受一番大漠风土民情。

长鱼舟没回铺子里,而是驱车进客栈歇脚。他不清楚无遮是否清楚他在这边有铺子的事,即便是知道他也没法子带无遮回去,免得叫部下瞧见,日后带忘忧和濯尘过来是说漏了嘴,不好解释。

稍作歇息,长鱼舟与无遮一同上了街。血凝枝是产在戈壁滩的一味药材,若是运气好,在市集也是能买到的。

无遮头一次来这种地方,目光在各个摊位不住流连。长鱼舟逛了半个街市才留意无遮乱窜的目光,停下脚步笑问:“要不要去试试做生意?”

无遮歪头看他,长鱼舟便在身上一通乱摸,奈何身上没带什么能割舍的物件,只得掏出荷包,把银钱倒出来揣进衣袋里,空荷包递给无遮:“去试试。”

无遮:“什么?”

长鱼舟一笑:“在钟鼓做生意多是以物易物。”

说罢拉着无遮走到一个不知哪族的项戴重宝项环、腰配嵌玉宝刀,看起来颇为富贵的大漠人摊位前,低头对那大漠汉子说了句木霍格话,不过这汉子不是这一族人,语言不通。长鱼舟遂拿着荷包在他面前晃了晃,大漠汉子接过荷包,翻来覆去地瞧,随即双眼放光地比划起来,大概意思是让长鱼舟自己挑东西出价。

长鱼舟的荷包还是新的,料子是东州最柔软紧实的梺州锦,都城最好的绣坊刺的重绣,系带上坠着两颗又圆又亮的东洋珠,本就价值不菲。他与无遮道:“你瞧瞧有什么喜欢的。”

无遮却不动:“拿人手短。”

长鱼舟失笑:“去做生意玩玩儿罢了,你去讲价,本钱换的货算我的,若有多赚的分你。”

无遮蹲下身从一堆乱七八糟的物件中拎出一张顶漂亮的狼皮,一小把尖狼牙,回眸看长鱼舟,后者扫了他手里少得可怜的那一点东西,无奈走过去又拎出来一张大且方正的骆驼皮,两张黝黑锃亮带着蓝色花斑的蛇皮,瞧着再拿不动,这才收手。无遮一怔,未想小小一个荷包竟然要换这些东西,转头去比划着讲价。

长鱼舟自然熟知钟鼓易物大抵是什么行情,北疆人对中原的丝绸锦缎刺绣珍珠这类感兴趣,在大都能卖五两的荷包拿来这边就能换五张顶好的皮子,这些拿到大都能卖到百两,价值翻了十倍有余,哪怕朝廷要抽走一部分,余下的也足够赚的。

不过那大漠汉子不大识货,无遮谈价没谈拢,而他也是个外行,还以为自己真拿多了东西,正要将狼皮放下,长鱼舟上前按住他的手,自己去与大汉比划,手指在荷包上轻轻捻了几下,让那大汉也仔细摸摸揉揉,又给他看那两颗锃光瓦亮的东洋珠,指了指远处的商队,摆摆手。大汉略一迟疑,终是舍不下这精致荷包,将这批货给了他们。

长鱼舟对无遮一笑,象征性地拿起蛇皮和狼牙,将那两个大件留给无遮,他道:“先回去吧 。”

无遮十分罕见地任劳任怨,两块皮子搭在身上,险些将他这人都盖过去,只露出一张银晃晃的面具。

“他怎么又肯卖了?”无遮问。

长鱼舟笑道:“我那荷包放眼整个街市再没第二个商队能拿得出来,这些行商都是拿那些便宜破烂货来糊弄他们,断不会真拿高端货出来交易。你再看这汉子的穿衣打扮,决计是顶有钱又讲究的,他肯花银子买这种没什么用但是好看的小玩意儿。”

两人去客栈东边的铺子里让工匠把骆驼皮和狼皮制成毯子和裘,余下两块蛇皮无处用,长鱼舟便先收起来,他偏头问无遮:“你那狼牙做什么用?”

无遮当时也不过是瞧着好看便随手一抓,细数来有九颗,他便将狼牙也都丢给工匠,让他们看着来。

长鱼舟道:“给我一颗。”

无遮抛给他,长鱼舟笑笑收进怀里,二人又继续将没逛完的街市逛完,然整整一条街竟没有一人卖血凝枝。无遮手中摆弄他刚买来的沙蛇,问长鱼舟:“你那药材是什么稀罕东西,怎还买不到?”

“血凝枝上春长叶,根分七缕,深入地底,但只有其中一根的根尖是沁了血般的殷红,长六寸左右,这端红根便是血凝枝。取这截根麻烦得很,砍下后便要先入酒中浸泡三天三夜,再捞出来晒干,方能保存。而这泡过血凝根的酒亦是好东西,等回来给你尝尝。”

无遮闻言,惊愕道:“真麻烦,所以他们这些商人是懒得挖药材?”

“寻常人掘血凝根要用一只小金钩子勾住根须一点点往下挖,挖个半丈深才见得着根尖,可若是挖断了,根尖则会迅速枯死。而且血凝枝虽珍贵,倒也不是什么延年益寿的灵药,有价无市,故而甚少有人真费这劲去挖。”见无遮还未采药便开始嫌麻烦,长鱼舟连忙又道,“不过有简单法子,以内力护着根颈将沙土震松再连根拔起,采这药快得很,所以我才要亲自来。”

闻言,无遮这才颔首,将玩腻了的沙蛇往长鱼舟身上一丢,被后者两指捏着七寸抱在怀里,无遮道:“一会儿吃这个,你做。吃完去采药,早采完早走,不想在西北喝沙子。”

长鱼舟一笑应下。

午后二人策马沿着戈壁滩四处探索,无遮对药理一窍不通,长鱼舟画了图样给他,同时也确定无遮定然不是制蛊之人,而是母蛊。

但既然他是母蛊,那定然与制蛊之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制蛊之人对沈郁下蛊,无遮又要与他交易为沈郁解蛊,这是什么道理?

而且就这些日的相处来看,无遮时常无意对沈郁表露出非仇敌该有的在意,也不过是嘴上毒辣,却并未真有伤及沈郁的念头,这让长鱼舟更为费解。

不过了解到无遮这孩子本性不坏,他与无遮相处起来便又随性了不少。

两人揣着罗盘午时出城,月明星稀的时候归去,趟了十几里的路愣是一株血凝枝也没找到。不,找到一棵病株,根都烂了。

无遮本以为采个药能多难的事儿,结果顶着大太阳翻了一下午草半点收获也无,归时满身火气。长鱼舟归去路上废了两枚铜钱镖打了两条蛇,用一顿蛇羹好歹算是把人哄好了。

转日清晨出城,长鱼舟料想此处力城中太近,便策马先奔出二十余里才算下寻药。这血凝枝叶片生得极其寻常,若是混在杂草里很难辨别。两人在黄沙里滚了几个时辰,无遮找得眼花缭乱,几欲吐血。

黄日西沉,几片薄云在远天凝成几抹昏暗的紫。

长鱼舟躬身翻了整日沙子腰酸背疼,这倒是小事,又是一日无功而返,指不定无遮那小子要气成什么样子。他从马上取下水囊仰头灌了几口,正思索着怎么哄那只炸毛刺猬,忽闻那边大喊一声:“长鱼舟!你瞧这个是不是?”

长鱼舟立即上前,只见无遮半跪在黄沙之上,身躯向前低伏,一手撑地,另一手抓着几株卷柏,而他身前的杂草堆中,一株叶尖微红的窄叶草被风吹得频频点头。长鱼舟喜道:“对对,就是这个。”

长鱼舟俯下身来,对无遮道:“拔的时候定要小心,以内力护草。”

无遮抬头:“嗯?不是你挖么?”

长鱼舟理所当然道:“有你在哪儿用得到我。”

无遮未料他竟一本正经的耍无赖,直气的发笑:“我不管,没我你还采不了药怎着?”

话虽这般说,却还是俯下身去抓那草叶:“你走开几步。”

长鱼舟依言推开,无遮一手以内力护草,另一手一掌运着内力狠狠拍下,黄沙飞溅,表层的黄沙被劈飞了去,七缕不算纤细的黄褐色草根裸露出来,余下的部分还在沙中扯不动。无遮又是断断续续十几掌下去,拍得满身黄沙,这才终于把这草连根拔起,一点也不曾折断。

长鱼舟其实也是头一次自己来挖这草,暗暗感慨怪不得血凝根这般金贵,当年找城主讨这药材属实有些狮子大开口。他上前接过无遮递来的草,又将水囊递给他,自己飞快割下那截血凝根投入腰间酒囊。

饶是无遮内力深厚,这一手护草,一手拍沙反反复复十几掌也扛不住,体内内里耗得七七八八,便是面色被面具罩着瞧不出来,可一双手白得厉害。长鱼舟留意到此,猜他定不想让自己发觉,遂以语气寻常道:“小公子可是帮大忙了,当涌泉相报。”

无遮一抬眸:“报?”

长鱼舟颔首:“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无遮扬唇:“一桌好菜,你做。”

“成。”

长鱼舟莞尔,两人踏着夕阳黄沙策马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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