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鱼舟神色凝重:"子游,北疆商队传来消息,战事胶着又逢大旱,钘城一带粮草告急。流民南迁,却被沿途城池拒之门外。我已调粮救济,但最多只能支撑月余。"
宋子游眉头紧锁:"朝廷赈灾粮草早该送达,这群尸位素餐的蛀虫!我这就与三哥商议对策。说来惭愧,百姓疾苦竟要江湖中人解囊相助。阿舟,这份恩情,宋珏代北疆百姓记下了。"
"你我之间何必客套。"长鱼舟浅笑,"为国为民,义不容辞。"
"朝中暗流涌动,许多事我们不便出面,届时恐怕真要劳烦阿舟。"宋子游话锋一转,"这次战事,你的商路怕是损失不小?"
长鱼舟苦笑颔首。他苦心经营的南北商路,将南方的丝绸茶叶运往北疆,换取珍稀皮毛药材。如今这条贯穿沙漠草原的商路中断,收益直接折半。
"商路之事不必忧心。"宋子游拍案道,"另辟蹊径的买卖,包在我身上。"
长鱼舟转而问道:"太子殿下近来可好?"
宋子游摇头叹息:"每况愈下。其他几位更是虎视眈眈,为了那个位置,骨肉相残也在所不惜。"
"幸好你已远离朝堂。"长鱼舟举杯,"有朝彻在身边,我也放心些。若有需要,随时找我。"
宋子游颔首,三人碰杯。朝彻不喜饮酒,只陪了几杯就不再饮,窝在一旁的美人榻上,活像一只温顺的巨犬。
酒意微醺,宋子游与长鱼舟互通了些近况,长鱼舟便捡又些江湖趣事与他说,听得他艳羡连连,直叹待有机会,当真要随他纵马长歌,游遍大好山河。
长鱼舟摇着头笑了。所谓"待有机会",也不过是前路未卜时手里紧攥的希冀。
可人活着,总归得有些盼头。
明月高悬,窗外透进来的月色混合着酒意,叫人眼前瞧不真切。醉里朦胧,长鱼舟好似真的看到了蜿蜒巍峨的雪山、如坠星辰的辽阔大漠、烟雨笼纱后的翠山秀水。
愿纵马长歌,一醉天涯。
如若他们都能褪下一层层的皮囊,只余下内里的"宋子游"与"长鱼舟"。
酒至酣处,二人早将"小酌"的承诺抛诸脑后,不多时便醉得不知天南地北。
长鱼舟踉跄着取下墙上古琴,一曲《酒狂》弹得七零八落,却因漏了几个音更显肆意张狂。宋子游以玉箸击碗相和,含混不清地哼着不知名的诗句,那跑调的歌声先一步替他游遍万里山河。
长鱼舟笑得前仰后合,眼角都沁出泪来,也跟着哼唱起来,好歹没被宋子游那脱缰野马般的调子带偏。
楼下厢房里,沈郁刚躺下不久,还未及入梦,就被楼上杀猪般的歌声惊得睡意全无。索性披衣起身,推开窗子望着满天星斗出神。
谁知这歌声竟持续到月移影动方渐渐停歇。门外忽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沈郁屏息静候,便闻朝彻敲门道:"沈小公子,烦请接个人。"
沈郁打开房门,只见朝彻左右各架着一个醉醺醺的身影。那两人都比朝彻高出些许,此刻却像两摊烂泥般挂在他身上。朝彻一松手,其中白衣那人便如滑溜溜的泥鳅般直往沈郁怀里倒来。那人身上酒气与幽香交织,微凉的身躯裹着柔顺青丝,结结实实地撞进沈郁怀中,撞得他踉跄几步才稳住身形。
"待会送醒酒汤来,"朝彻忍笑道,"喂他时可要当心,阿舟半梦半醒时最是难缠。"
沈郁皱着眉,费力地将人拖到床榻上。他转身去点灯,待回来时却见长鱼舟虽闭着眼,却已在胡乱拉扯自己的衣领。
沈郁以为他是被外衣束缚得不舒服,便伸手去解他的外衫系带,又俯身替他脱鞋。谁知再抬头时,长鱼舟已将亵衣扯得大开,正迷迷糊糊地解着衣带,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嘟囔着:"要换...那件藕粉的..."
"别脱了!"沈郁大惊失色,一把按住他的手。
长鱼舟眉头微蹙,迷迷糊糊地抓住沈郁按着他的那只手。沈郁如触电般猛地抽回手,没了阻碍的长鱼舟继续剥自己的衣衫,雪白的胸膛在凌乱的衣料间若隐若现,春光乍泄。
恰在此时,朝彻端着醒酒汤推门而入。看到烂醉如泥的长鱼舟和神色复杂的沈郁,他忍不住笑出声,用脚轻轻带上门:"上次闹着要捉天上的鱼,这回又是在折腾什么?脱成这样,是要人伺候他沐浴不成?"
沈郁扶额无奈道:"他说要换藕粉色的..."
朝彻一本正经地点头:"嗯,明日该唤他'粉衣姑娘'了。"
沈郁别过脸去,目光避开床上那人,不自觉地用指节蹭了蹭鼻尖。朝彻目光在沈郁脸上扫过,随即放下醒酒汤道:"还是我来吧。"
沈郁尚未回神,朝彻便已与他擦肩而过,伸手就要去扶床上那个衣衫凌乱的醉鬼。电光火石间,沈郁一把扣住了朝彻的手腕。
朝彻侧目,只见沈郁薄唇紧抿,眼中闪过一丝对自己突然出手的讶异,随即低垂眼帘轻声道:"我来便是。"
"啊...好。"朝彻愣怔着收回手,后退半步,目光在沈郁小心翼翼为长鱼舟整理衣襟的动作上停留片刻,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醒酒汤趁热喂,隔壁还躺着个醉鬼呢,我先走了。"
房门吱呀作响,又砰地关上。沈郁呆立原地,深深吸了口气,转身去取醒酒汤。
白玉碗中盛着澄黄的橘汁汤水。沈郁低头浅尝试了试温度,随即扶起半梦半醒的长鱼舟,让他靠在自己怀中。汤匙轻触那双薄唇,长鱼舟迷迷糊糊半睁着眼,乖乖咽下一口又一口。一碗汤下去,睡意倒是消了几分,人却仍不清醒,只是蹙着眉头胡乱摸索,一把抓住了正要起身的沈郁的手腕。
沈郁试着掰开那修长的手指,不想这看似柔弱的人醉后力气大得惊人。怕弄疼了他,沈郁只得任由他握着。
良久,长鱼舟似乎闹够了,半眯着眼睛凝视着沈郁。忽然绽开一个带着醉意的粲然笑容,缓缓抬手捧住沈郁的脸,在掌心轻轻揉捏。
沈郁的脸颊被长鱼舟微凉的掌心捧着,不得不抬眸与他对视。
烛火在长鱼舟眼中跳动,将那双眼眸映得极亮,亮到极致反而显出几分深不见底的幽邃。醉意让他的目光朦胧迷离,却掩不住眼底流淌的温柔。那眼神太过宠溺,不似平日里的春水般含蓄温润,倒像是七月的骄阳,又似刚煮沸的滚水,烫得沈郁心头发烫。
趁着对方醉意朦胧,沈郁轻声问道:"为何待我这般好?"明知故问,却仍抱着那点易碎的希冀,执拗地想要个答案。
"说什么傻话?"长鱼舟忽然笑出声,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又猛地将他搂进怀里,把他的头发揉得乱糟糟的,"对你好还需要理由吗?"
这出乎意料的回答让沈郁一时忘了挣扎。待回过神来,长鱼舟已阖上双眼,呼吸渐渐平稳。
昏黄的烛光洒在那张俊美的脸上,勾勒出他精致的眉眼。微光在长睫上跳跃,阴影描摹着高挺的鼻梁和分明的下颌线,在醉意中显出几分难得的温良无害。
沈郁瞧着他出神,不知不觉间就蜷缩在他身侧睡了去。
梦中,他重回少时,于庭院角落发现一只折翅的雏鸟,忙用衣袖小心裹住,偷偷带回房中。正当他颤抖着手为鸟儿包扎伤处时,一柄寒光凛冽的长剑突然刺穿鸟身,殷红的血珠顺着雪亮剑锋滚落。他惊恐抬头,正对上家主阴鸷冰冷的眼。
他捧着渐渐冰冷的小鸟不住发抖,却见祖父的面容开始扭曲变幻。待他慌乱揉眼,再定睛看时,长鱼舟就笑着站在他面前,手里捏着一只草编的蚂蚱,笑着塞进他的掌中。
梦醒时分,熹微晨光透过窗纸洒落一室。沈郁睁眼,发现长鱼舟仍安静地卧在他身侧,手掌紧紧包裹着他的手。他难得贪恋温暖,静静躺了片刻,才轻轻抽出手来。
穿戴整齐后推开窗棂,晨光如水般倾泻而入。见街上行人稀少,只有零星几个商贩赶着马车运货,沈郁忽起兴致,单手攀住窗梁,一个旋身翻上了屋顶。
不料正撞见在屋檐小憩的朝彻。两人结结实实撞在一处,朝彻捂着脑袋在瓦片上打滚。沈郁慌忙道歉,朝彻却摆摆手,笑着让出观景的好位置,还变戏法似的端出一碟奶糕:"尝尝?"
两人并排躺在屋脊上沐风晒太阳。朝彻性子率真,与他相处格外舒心。单阳城的春风温柔得不可思议,金色的阳光穿过薄云疏疏落落地洒下,配上口中奶香四溢的糕点,难得惬意。
待到街市渐渐喧闹,朝彻坐起身活动发麻的肩膀,忽然转头问道:"'沈小公子'叫着生分,我像阿舟那样唤你'小郁'可行?"
见沈郁点头,朝彻嘴角扬起:"有件事,我昨日就有些好奇......"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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