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41潘明淮的海
藏笑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我耗尽毕生的装逼绝学,才勉强让自己一整晚不傻笑到吱吱冒油,看上去能显得正经良家些。我这种人,俗不可耐,是那种典型的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主,为了不让我过于灿烂,生活才总是乌云密布。久而久之也就惯了阴雨天。潘明淮的出现,春风一度晴空万里,连我肠胃都舒畅的一比。
倘若能,忽略他初次现身时的前因后果。
晚十点半铃声响起,杰青潘才凄迷着双眼从电脑上抬头,扫眼教室接着瞅向身后的我。那满脸的沉迷学习无法自拔跟多年前一模一样惹槽点,嫉妒的我牙根疼。
“下课了吗?”他问地缥缈。
瞧,他又在那炫耀他的科学世界了。
“呵”,我冷笑一声,边收拾书包边醋溜土豆丝,“数学课下了,铁娘子也走了,别演了。今年压岁钱她给不了你多少,赵小大在那看着呢,亮亮也在那看着呢。”
都是一群嗷嗷待哺的货。
潘明淮听罢先是一愣,醒神一分钟才慢慢浮抹姨母笑,眼睛愈发弯曲深邃,像个纯良贤淑的二次元漫画少年。他边笑边收拾电脑,边微微摇头,招财猫似的表情看得我直想把他揣裤兜,带回去吊床头上,风来时,哔里哔里像一串风铃,赏心悦目。
“你宿舍在哪?”出了教学楼门后他问。
“女舍3号楼6层613室左铺3床。”我有条不紊正正经经。
他噗嗤笑了,蹭了蹭鼻子,看向夜空,明月正俏皮地趴在法桐树梢上,倏而又游荡到静谧的深蓝色海里。
“月亮挺圆的。”
谁说不是呢?!
“星星也挺亮的。”我有板有眼的接干茬。
他又噗嗤笑了,再次蹭了蹭鼻子,才说,“周鼎天说你以前欺负我最多,这话现在细品,可信度还挺高。”
虽然他很不希望真相长这样。
我眼皮微微动了动,兀自朝前带路,不紧不慢就像在没感情的背诵第三自然段:
“狗咬狼的故事,多新鲜的。”
......
潘明淮咬着笑,几步跟上,两人并肩前行。
他左肩落满明月,我右肩披满星星。
“你喜欢编程?”他冷不丁问。
巴三览四的话令原本静谧和谐的气氛,立时浓烟滚滚,周福清“匹马一麾全身是胆”及“那女生下学期重修”的丧气话立马拥堵了我反射弧,退去我满腔潮涌潮来的情绪,老半天我才森森然回他:
“没话说就眯着。”
......
潘明淮果真前爪一屈眯了眼不再吱声。乖顺的像只金毛,反衬的我像只牙龈上火的土狼。我站定看了他几许,十分认真,然后微不可察叹口气转身继续走。
队形再次成一前一后。
很久之后,他才在我身后骨鲠在喉、心思沉远地说:
“我有很多话想问,”他顿了顿,扯扯唇角又说,“却不知该问什么。”
No.42海上明月
我胸口像堵了团棉花,飘不起落不下,只好在月光底路灯下光明正大的讲:
“我也有很多话想问,也不知该问什么。”我直直看着他,路灯和月亮如数倒映在他黑瞳里,分外好看。“我并不喜欢编程,我选修它,是因为有个人在高中时和周鼎天庸人立志要功盖冯·诺依曼,我就是想通过近距离观赏,看他们是怎么被难死、怎么被大话一巴掌呼傻的,仅此而已。”
这话本是含情脉脉的好料子,偏偏被我这狗裁缝啃得七七八八入不了耳朵。就跟当年随便撕的那页作业纸一样,态度潦草,让人十分地想......我弥托佛,善哉善哉。
潘明淮楞怂几秒,忽然“呵呵”笑出声,甚为好听,险些将路过的一只飞蛾听劈叉,他挠了挠后脑勺,像只叼根骨头的哈士奇。两步跨近,居高临下得意洋洋的表情十二分欠拍: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这人没什么优点,也就一点聪明罢了。”他皓齿反光继续讲,“钓鱼的容易被鱼钓。我看你骨骼一般资质平平,也不是编程的料,不过我会从旁默默注视你,也不枉你一片真心。”
......
打牙配嘴,英雄出我辈。石头扔不好容易反弹回来。
我赤白个脸,红着耳根,心想真心喂狗这种事确实是时有发生,不用在意,扭了头不再说话。
“你生气了?!”
我不吱声。他却铺地毯一样开始侈侈不休,极力剖白自己:
“我现专业,目前还是细胞生物学,而我喜欢的,确实是计算机。择专业那会我妈一马当先、联合我大舅替我报了生物科学,准备跟在他麾下将来搞科研,貌似前途无量。可我当真不喜欢生物,升大二那年也闹着要转过专业,可我妈是个狠角色,我拗不过她,也就放弃了。”
“那段时间,我整个人都挺操蛋的,看谁都不爽,对谁也没话,小舅来美国看我,说我小肚鸡肠且鼠目寸光,既然明的不行还不能暗着搞搞计算机?!他当时来美国游玩是假,肩披我妈的劝说任务是真。”潘明淮无奈笑着,“我妈绝料不到她亲弟弟是这么‘知书达理’的货色。”
“那是我度过的最艰难的日子。”
他语气蒙上一层雾,我眼眶跟着蒙上一层雾。
“我一边要防大舅识破我选修计算机,一边还得偷偷摸摸完成各项课业,正大光明一个人,活得像个红色通缉犯,成天躲躲藏藏遮遮掩掩。”
“双专业,课业又重,到处都是比你聪敏的人。很多次,半夜三更从书桌上惊醒,看着满屏目命令提示符,我竟不知自己在干什么。”
他轻笑声,“也不知自己以前是不是个有目标的人。”
“这次回来前,我托大舅基本上办妥了转专业手续,虽迟了些,总归亡羊补牢。我跟我妈扯谎,说这次回来是跟着某教授深入了解细胞学,我妈虽对我放着芝大不待表示生气,但我人回来了她也没辙。”
“不过我天天出入计算机大楼迟早会被她碰上,这个谎总归要拆穿,拖一天是一天了。”
从旧教到女舍原本长长一段路,此刻显得既短小又刻薄,我恨不得将双手幻化成那万里水泥路。听完他露重霜浓的心事。
几个女生笑着走过,声音尖脆,潘明淮忽然惊醒似的,摁摁眉心郁闷操蛋。
他怎么老驴拉磨,叨叨两箩筐。他君心端方、稳重老成的形象??!!他还没在我面前树威仪??!!夫纲未振,就把名节糟蹋个稀碎,跟被我强吻那天揉碎的面子破碎程度有过之无不及。他懊悔半分钟,只能丧气笑,笑地委屈变形。
我全程欣赏着他纠结的小表情,分明八尺高巨婴,硬是扭捏成摔碎碗的小媳妇模样。话说就说了,甜的苦的该知道的我也跟着尝了。即便是那心绞痛我也跟着受了,这会演什么“对不起苦了你了我不该让你替我担心和难过”。
“一时话多。”
他瞥向远处保存名节,以为自己魔怔。
不过是还没明白,他漆黑深远的海面上,那冉冉悬空的明月,是他的一盏灯。而我这轮明月,只有在他的海面上,才真正是轮月亮,不再是井盖。
No.43碧海潮生曲
我平复了所有七七八八的情绪,往光亮处挪了挪步子,看似神目如电:
“小舅什么,不就亮亮么。还有,”
我将唇角笑意加深,“你以前,是个很有目标的人,说不写语文大练习,就绝不碰古诗词。立志当个计算机病毒,就绝不做生物学细菌。”
“亮亮说你是鼠目寸光,我觉得不对,你应该是,脑满肠肥。”
“至于,课业辛苦,俗话讲自己的锅自己背。你在高中能敢于反抗,多吃了几年米却反而变得畏手畏脚,毫无贞操任你妈摆布,一切也算咎由自取。”
“最后,”我微微哽咽道,“任何谎言都会被拆穿,不管是什么谎言,只是时间问题罢了,不论你我变得多么人模狗样儿,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潘明淮悲秋伤春的脸色早已过渡到哭笑不得,他无可奈何听着我刻薄尖锐的赞扬,竟觉得很温暖,像一颗柔软的藤蔓发芽开花,嘶嘶嘶的缠满心房。
他敛了所有灰色情绪,见我歇菜,竟然继续讨贱:
“还有嘛?!”
而我在沉默之际早心生温柔,眼里闪烁着万般星河,既是羞赧又是酸楚,竟毫无廉耻问他说:
“还有......还有就是,我能,摸......一摸你嘛?!”
......
潘明淮一时错愕,千算万算也是我继续挖苦嘲讽,以及那铺天盖地的调调里藏着掖着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谁想我会来这手。他怔在那里,张口结舌片刻才语无伦次:
“哦.....这这......可......”
“以”字还未出口,我已上手。
我急速拉住他左手,生怕他说“可能不行”,我单手攥紧他手腕,险些掐断他骨节,也不知哪来那么大手劲,宛如巨石底一颗破土发芽的种子,几番波折却是轻声细语:
“谢谢你回来。谢谢。”
我放开他手,转身欲上楼梯,却被他反手一把拉住:
“等等。”
他的反射弧总被我猝不及防拉很长,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却是个结巴:
“你......我我......那个我......等......”他吱唔半天拎不出一句,索性句“靠”。
我习惯转移他人情绪,不管自身千种不安万般难受,也总想让人先笑出猪叫,好像他们笑出来我就不用再受折磨。
“怎么?觉着不公平,想抱回去?!”我走近一步,抻开双手满脸写着我愿意,逼得潘明淮后退一步,利落放开我的手。
我看着遭到惊吓的孩子,那一脸的逼良为娼令我哭笑不得,摇摇头退上一层台阶,视线与他齐平:
“潘明淮,周鼎天没跟你讲,我是个女流氓嘛?!”
之后噙着笑转身两步刷卡进楼,接着噙着泪两步一阶跨上楼。推门进寝室前先自我唾弃三分钟,怎就愈活愈回去,愈发林黛玉了。
潘明淮摁摁眉心,表示头疼,又傻子一样笑的春光灿烂,扫眼左右来往的行人,吹个哑哨消失在夜色里。
洗漱毕躺床上心事重重,喜悦里夹杂着一半害怕,甜蜜里裹挟着一半苦楚。叮一声钻进条短信,我从枕头底掏出手机。
我号码。留存。
未来得及鄙视,又钻进一条。
今天是我大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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