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青山绿水,鼻息间是幽淡的桃花香,白浅抿了抿唇,鼻尖泛酸,此处的景致,竟是像极了青丘……
几日相处下来,他知她极爱桃花,此处虽桃树不多,但胜在依水而立,倒是耐看的,他本以为她见了会欢喜,又会叽叽喳喳的围在他身边说着笑着,可此时看她却似是有些伤心的模样,他轻声的问,“不喜欢么?”
她闻言才回了神,转头看向师父,笑得柔软又甜美,糯糯的应,“喜欢!”转回头看向前方清幽雅致的小景儿,再转回身仰头看看头顶开得繁盛的桃花,缓步走到老桃树下,抬手摸着树干,轻轻软软的念叨,“十七的家里跟这里很像,也有这样的桃树~”
他看着她的背影,踱近一步,弯了嘴角,“你若是喜欢,我们在院子里也种上一株。”
她转回头看小师父,眨一眨眼,坏心眼的笑了,“那得将那株梧桐树拔了~”
他似有若无的挑了下眉,便也笑了,笑得稚气又宠溺,“好。”
她噗嗤一下笑出声,想着老凤凰,唔,想着小凤凰要跳脚的模样真是有趣极了~
她抬手摸上一片桃花,复无声的叹了叹,也不知还能在此处留多久,不如便将这株老桃树挪回去吧,这样便能日日给师父折上新的桃花了,那日师父带她寻的桃树离母神的院子太近了,她有些不大敢去折呢~
视线里送进来一只修长好看的手,干净的掌心里躺着一颗晶莹的露珠,她懵懵的扒着师父的手仔细瞧瞧,这个时辰怎的会有露珠呢?
她疑惑的看向师父,师父朝她笑了笑,她再看回掌心里的露珠,才恍然发现这露珠圆滚滚的立着,一点不似寻常水滴会摊在手上。
她惊奇得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一戳露珠,指尖虽触感冰凉柔软,与露珠无异,但这圆滚滚的露珠竟然也没散!
她伸出两根指头捏上露珠,而后便将露珠捏起来了,似个晶莹剔透的小珠子,却是柔柔软软的,便当真似是一颗露珠,一颗不会碎的露珠……
她惊艳得转头再看向师父,呐呐的问,“给我的?”
他含笑应了声,“嗯。”默然半刻,又淡淡续了一句,“虽不及你的扇子好,防身还是够用的。”
她眨巴眨巴眼睛,转回头看向指尖的露珠,丝毫没有听出小师父这话语里的酸溜溜,只傻傻瞧着这颗小东西,好奇的一下搁在手心里,一下又捏起来对着灼灼繁花瞧一瞧,而后笑眯眯的凑到小师父身前,眼睛亮晶晶的问,“这个要怎么用?”
他似是极轻的挑了下眉,“只需随身带着便好。”眼里的笑意越发浓厚,唇畔也卷起了柔软,“待你闯祸时,它可以替你挡一挡。”
她正欢喜的捏巴着好看的小露珠,闻言便觉着有些郁闷,没有胡须的师父虽小小年纪,但这揶揄人的本事可是与有胡须的师父半分不差呢,这不过几日下来她都领教好几回了~
她不乐意的睨小师父一眼,虽说那两万年里她委实有些能闯祸,但眼前的小师父自然是不知晓她那些光辉史的,是以她这埋怨的小语调便颇有几分理直气壮,“说得好像十七很能闯祸似的~”
他眼里满是笑意,微微挑了眉,故作淡淡的语气里含了点意味深长,慢条斯理的道,“若我前日回来得再晚些,半个院子都被你烧了。”
她蓦然一怔,耳边似是听到了一模一样的另一句话,“下回别在酒窖里生火,若为师来的晚了,半个昆仑虚都给烧了……”
她转回头看向没有胡须的师父,禁不住委屈的撇了撇嘴,一下子扑进小师父怀里,爪子紧紧的抱在师父腰间,顷刻便模糊了视线,喃喃的唤,“师父……”
恍然想起小师父好像还从未唤过她一声,心下更是委屈,鼻音重重的闷声嘟囔,“师父~你唤十七一声~”
他一手环在她腰间,一手覆在她背上,低低的唤,“拾期。”
这几日,他一直没有唤过她,她的名字很好听,白浅,竟是与他的名字很相衬,可他还是不大想唤她的名字,总觉得唤名字生分了一些,也太寻常了一些,学宫里的同窗便都是唤名字的,她与旁人不一样。他一早便想唤她一声拾期,又觉得有些亲昵……
伏在肩头的小狐狸似是又哭了,他无奈的挑了挑眉,疼惜又有些好笑,当真是个爱哭的小娃娃,覆在她背上的手不自觉的轻轻拍哄着,柔声的低唤,“小拾期。”
贴在耳畔的小狐狸忽地抽噎了一小声,怀里的小身子也起伏了一下,他无奈而笑,手上一下又一下的慢慢拍哄着,不经意出口的轻唤更是宠溺又纵容,“我的小拾期。”
她倏然破涕而笑,笑得心满意足,就着师父肩头抹了抹眼泪,退出温暖的怀中不禁有些害羞,耷拉着脑袋看着自己手里的小露珠,糯糯的软声问,“这个珠子叫什么名字?”
他抬手抚上她脸颊,指腹轻柔的抹去泪痕,温缓的语气里含着浅浅笑意,“还未取名字,小拾期给取一个。”
她抬眼看看师父,再低头看着手心里的露珠,日光下的小露珠盈着五色流光,里面倒映着一树繁花,倒映着她同师父的身影……
她怔怔的眨眨眼,倏而欢喜的抬起头,水汪汪的眸子里满是熠熠光彩,“桃花露!怎么样?”
他轻轻弯了嘴角,含笑应声,“好。”
一阵徐风拂得桃树簌簌,落了花雨,她定定的望着花雨里的师父,望得移不开眼……
他轻柔的抿着嘴角,便也静静的看着花雨里的小狐狸……
其实他并非第一次被女子这般盯着看,确切的说是常常会被女子这般看着,但他从未多看过那些女子一眼,即便不经意瞥见,也不会多留一瞬,那些目光或暧昧不清,或惺惺作态,皆看得他心生厌烦。
而眼前的小狐狸,即便这般痴痴的将他望着,明澈的瞳眸里亦是纯粹又干净,满含着清晰可见的亲昵,却又坦坦荡汤,自然而然,直看得他心神微醺,心跳也微微乱了……
他有些害羞,少年郎情窦初开的娇羞,耳根都悄悄红了,却舍不得移开眼,但这般被她望着,又或是这般甜甜腻腻的对望着,实在是有些难耐……
他抿了抿唇,温温淡淡的笑了,低低的含笑道,“珠子收好,我带你去个地方。”
她恍然回过神来,一下子笑弯了眉眼,反手将小露珠仔细收好,欢喜得抓上师父的手臂,瞧着小师父说得神秘兮兮,也笑得神秘兮兮的,便更是迫不及待,“师父要带十七去什么好地方?”
他轻缓一笑,伸手环上她的腰。
她只觉眼前一花,待能看清时,入眼的是云蒸霞蔚,漫天瑰丽,浩瀚又壮观……
她惊艳得四下望上一眼,此处是个平阔的山巅,只背后山石嶙峋,余下的三面皆是云雾飘渺,视野开阔,是个难得赏夕曛的好地儿~唔,想来在此处观星赏月也是极好的,若早知有这么个好地方,她昨夜也不用拉着师父窝在梧桐上去赏月了!
小师父已是席地而坐,她紧忙凑过去坐在他身边,天边的日头落了一半,正是最美的时候,漫无边际的云海皆沁了霞光,或深或浅,姹紫嫣红,看得人心底平静又温柔……
她转头看向没有胡须的小师父,“你经常来这看日落么?”
他望着远处一团红彤彤的小云朵,眉目柔软,嘴角含笑,“不常来。”
那团调皮的小云朵像极了那会儿小狐狸红着脸的样子,此处,他记忆里只来过两次,一次是与父神,一次是与折颜,这个时辰正好赏落霞,他便想到了此处。
她怔怔的看着年少的师父,不禁有些心酸,心底酸软的疼,她怎的忘了,师父是父神之子,是战神,肩负着守护苍生的重担,要付出多少辛苦,又要默默承受多少辛苦,又哪里有闲暇常常的去赏景玩乐呢……
她抿了抿唇,轻轻的笑了,柔柔软软的唤,“师父,十七弹曲子给你听吧~”
他偏过头看她,微微挑了眉,唇畔似有笑意,她竟也懂琴艺么?那毛毛躁躁的小性子,实在不像是能抚琴的。
她美滋滋的抿嘴一笑,一边拂手幻琴,一边得意洋洋的念叨,“虽不及师父抚得好,但也是好听的~”
那两万年里,她想着有师父在,便乐得自在的偷懒,想着可以一直赖在师父身边听师父抚琴,又何苦自己辛苦的去学呢,后来那七万年里,她便练得很是仔细,几乎将那两万年里师父抚给她听的曲子都练熟了……
她轻手按上琴弦,清润的琴音自指下倾泄,转头看向师父,笑晏晏的软语,“师父若是喜欢,十七往后便日日弹曲子给师父听~”
从前都是师父弹曲子给她听,从前她不懂事……
若是眼下还能在此处多留些时日,便让她日日弹曲子给师父听吧……
熟悉的琴曲入耳,他微微怔了怔,眼里尽是惊艳之色,她抚的曲子竟是他那日与她初见时抚着的曲子,这曲子是他那日一时兴起随手抚来的,这几日也不过与她抚了三回而已,她竟是只听他抚了三回便记下了么?如此天资,他还从未见过。
小狐狸得意洋洋的朝他笑着,明媚得漫天霞光都失了色,他不禁失笑,垂眼看向素白的指尖,抬手覆上小爪子轻带了一下,含笑指点,“这里,落指要再缓一些,按弦要再松一些。”
白浅:“…………”
她又觉着整个狐狸都不好了……
这曲子是那七万年里她练得最熟的一个,合着她抚了七万年的曲子竟是都抚错了么?
小师父又压了一下她的手指头,她苦巴巴的垮了脸,郁闷的低头学琴了~
小狐狸天资聪颖,本已是抚得尽善尽美,他再稍加指点便是与他抚得一般无二,连折颜都没有她抚的好。
他抬眼看向她的眉眼,看向娇美的容颜,心底里漾开无以言状的柔软,自两百岁他学会了抚琴,母亲便再未抚过曲子与他听,他好像直到今日才知,听人抚琴,比自己抚琴更为动听……
夜幕四合,落日掩进了余辉里,沐过鼻息的清风裹挟着幽淡的桃花香,是她身上独有的气息……
他听曲子听得正入神,美妙的琴音却戛然而止,随即是膝头轻轻的一沉,琴案也现在了他身前,枕在膝头的小狐狸体贴的抱着他的手搁在琴上,甚有条理的道了一句,“到你了~”
他挑眉看着膝头上的小脑袋,无言的静默半刻,逸出一声低笑,指尖悠然于琴,原来这便是她说的日日弹曲子给他听,不过堪堪抚完了一支曲子罢了,当真是只狡猾的小狐狸。
她听着小师父在笑,偷笑的更是欢喜,故作凶巴巴的撅着小嘴转回头看,而后便没能再移开眼……
她来此处已有五日,并未遇见过什么危险的境况,记得从前在典籍上看到过,有些幻境表面上并不凶险,自始至终也不会幻化出什么险恶的境况,便只是以人心中的执念化象,令人生出贪爱之心,长久的将人困着,直到元神被耗尽,此处,若是幻境的话,想来便是如此了……
若是梦境的话,那她还能在梦里待多久呢?那日的伤,挺重的,她又将修为都结了仙障,如今已是不剩几分修为,待到醒来,怕是也要身归混沌了,亦或是,眼下便已身归混沌了吧……
若是,当真回到了水沼泽……
那她还能回去么?要如何回去呢?
她在踏实的膝头上转过身,面向着小师父,不自觉的伸出指头点上没有胡须的下颚,怔怔的眨眨眼,指尖又去蹭蹭小师父的脸,唔,滑溜溜的,再蹭回下颚,唔,不大滑溜~
他微微敛着眉,手上的琴音险些不稳,他向来不怕痒,可此时唇边被小狐狸这般轻轻划着,便觉痒得实在难耐,似她一下又一下皆拂在了他心头,惹得心尖打颤……
小狐狸似是没有要停手的意思,他停了手上琴音,抬手握上作乱的小手腕,无奈的垂眼看她……
她摸得正起劲儿,却被扫了兴致,登时便皱了小鼻子,拉着小师父的手再搁回琴上,又笑眯眯的戳上没有胡须的唇边,指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描摹着,其实师父这般没有胡须的样子也是极好看的,唔,倒更是名副其实的小白脸了~
他指下又泄出和缓琴音,无奈的微微抿了嘴角,不觉间已是眉眼含笑,脉脉缱绻……
她美滋滋的抿嘴笑着,戳在小师父下颚的一个指头不知不觉便变成了五个指头,调皮的戳弄也变成了疼惜的轻抚……
若是能留在这里陪着年少的师父,也是好的,可以陪着师父征战沙场,历过神魔大战,可以在父神母神离世的时候,陪在师父身边,若是能守着师父长大,当真是最好不过了……
若是,若是能守到师父避世昆仑虚,守到师父收师兄们为徒,便更好了,这样师父便能一直有人陪着了,从年少到年长,都有她陪着,守着……
可是那个时候,还会再有她么?
阿爹阿娘的女儿,还会是她么……
她收回手攥上一角白袍,想的有些累,有些头晕,昏昏沉沉的睡意又袭来,最近好像有些贪睡呢……
他手上蓦然一滑,指下琴音错了不止一个,枕在膝头的小脑袋突然挪蹭到腰际,惊得他一下僵了身子,气息都压得轻了,一瞬间静谧得只有他杂乱的心跳和小狐狸轻浅绵长的呼吸……
他蹙着眉默然半刻,轻轻的勾了嘴角,垂眼看向睡熟的小狐狸,本欲将她挪到一旁,见她睡得香甜便也由她了,复抬眸望向远方,指下琴音悠然流淌,不经意的抿了抿唇,那时,她不小心亲了他……可是有意?
赠与她扇子的那个人…………
……
天边的烟霞已然散尽,朦胧夜色里的琴音似也染了一丝朦胧不清,有些无言欢喜,有些淡淡愁绪,正如情窦初开里的患得患失,淡泊了七万年的琴音,不知不觉间,便卷进了红尘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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