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疑土之魔法少女不是人。”

叶剑坐在装修好似罗浮宫的夸张客厅里，双手拱成塔状，义正严明说道：“身材好，出现的时候有带香气的白雾，会突然出现在身边，又能转瞬间消失不见，还说什么我会一直看着你们。又叫我一个二十五岁的牛马孩子，你觉得她会是什么？”

李缨一双漂亮凤眼瞪得浑圆，她好像听懂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听懂。

“这是聂小倩啊！”

叶剑斩钉截铁下定论道。

李缨恍然大悟，她像只海豹一样啪啪啪鼓起了掌，说道：“不愧是医生！不愧是我们魔法少女的智囊！分析得好！就是女鬼！”

叶剑满意的抬起手压了压李缨的掌声，用一种志得意满的语气说道：“我们要有计划。”

秋意渐浓，枝头的树叶逐渐开始失去鲜亮的色彩，垂垂露出倦意，不时摇晃着剐蹭到下面庙祝那毛发可怜，已经能看见层层肥肉的秃头上。

“都是年轻人！哪个这样迷信的！”

穿着褪色黑长袍的胖庙祝挥着手，洪亮的声音在城隍庙一寸三分的堂前回荡。

“出去出去，你们不是宁采臣，我们这没有聂小倩，我这样子你瞅着像燕赤霞吗？”

石阶上，一只煤气罐似得胖猫在面容慈祥的老太太怀里打着呼噜，老太太笑眯眯地看着老庙祝一手一个，提起叶剑跟李缨就丢出了城隍庙。

“去去去，找别的地方玩去。”

“这就是你的计划啊？”李缨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蹲在地上问道。

叶剑撇着嘴，她看见庙祝在把他们丢出来后，十分殷勤地凑近了老太太，言辞中颇有小白脸的谄媚。

“那个老太太，”叶剑眉头一皱，“你不觉得眼熟吗？”

李缨看去，这老太太她确实记得，那次黄狗大意失双蛋生出的怨气魔事件中，这个老太太在宠物医院结过账，而健身老太跟下棋老头的争执中，这个老太太是最后一波上的救护车，被拉去医院进行的检查。

“两次，”叶剑说道，“这次是第三次，她一直都在场。而且她也有宠……”

煤气桶似得猫伸了下应该是脖子的部位，如同一个圆枕般从老太太怀里走了下来。这挂猫走了两步，噗嗤一屁股瘫在了地上，在被他拍起的灰尘中吐着舌头大喘粗气。

最为骇人的是，从头到尾都没人能看见这只猫的腿在哪儿。

李缨跟叶剑沉默地看着这只猫低头去舔屁股，结果被肥肉卡在中途无法弯下腰，舌头在空中疯狂甩着，却舔不到一点。

“你接着分析。”李缨说道。

“你就当我放屁吧。”叶剑说道。

“那我们接下来咋办？”

“城隍庙不行么就和尚庙呗。”

＊

“施主慢走。”

温和有礼的大和尚直接把他们两个送下了山门，送上了车，严肃强调了他们是严格遵守《宗教活动场所管理办法》，拒绝迷信的合法寺庙，并附赠了一本马○思，叫他们可以好好研习一下。

李缨跟叶剑坐在车里对着来往不绝的信徒发了会呆，山头浓郁的香火味在山脚都能闻到。

“……你听说过关仙婆吗？”

“那些不都是神婆骗子吗？”

“什么骗子，我们都能变成魔法少女了，关仙婆怎么就是骗子了呢！你说我们能成为少女，那有魔法的老太太没准就是成为关仙婆呢！”

李缨扭头看叶剑，她有点疑虑，但叶剑的表情实在太严肃可信了，让人不由得信任。

“我之前就有个老病人，”叶剑言之凿凿，“身上出汗犯冷一直治不好，中医西医都看了，北京上海不知道去了多少次，就是没用！然后她去找了关仙婆，好了！”

李缨直觉不对，她动了动她九九新的脑子，抛出一个致命性的问题：“那她……为什么还要来医院呢？”

叶剑回过头看她，李缨的问题终于能配得上她那张艳丽张狂的脸蛋了，但她的双眼还是傻乎乎直愣愣看着叶剑，睫毛忽闪忽闪的，等着一个答案。

叶剑一下子涨红了脸，却还装作一副堂皇正大的模样大声说道：“求知！要的是多次实验！你说不试试看怎么能确定没有没有效果呢！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办法！”

李缨这回又信了。

*

知晓叶剑要去找她口中关仙婆的病人对此表达了高度赞誉，并严肃批评了当时拿她当笑话看的众多医护，甚至准备亲自带着叶剑去找她口中那位神异的关仙婆。

叶剑讲了半天电话，终于劝服了她的这个念头。

她丢不起这个人，而有时候甚至要出警抓这些人的李缨更是不敢多吭声。

她在叶剑通话的时候死死抿着嘴，捂着个大口罩，把车远远停在了隔壁村，她宁可是走上个五里路，也不想让人把她认出来。

关仙婆的住所不像叶剑所想象的那样，漆黑阴沉，香台上积聚着烟油，空气里漂浮着经年不散的香味。

只是一个四寸见方的小院，门下停着一辆脱漆老化的三轮车，东边新砌了一个小小的鱼池，瓷砖崭新干净，里头清水微微晃着，却没有水生动物的踪影。院子里水泥地看上去有些年头已经开了好几条缝，一只母鸡正带着一窝鸡崽围着裂缝，从中啄食，张三见了，竟也落地，迈着短腿一颠一颠跑向了鸡群。

堂屋大门敞着，堂前背光乌泱泱坐了几个五六十岁的老婆子，此刻正一言不发严肃听着关仙婆的指点。

关仙婆是个约莫**十岁的消瘦老太太，双眉低垂，面庞黧黑，一双鸡爪似得手握着一个纸片儿，上头涂涂改改写了个名字。

“那孩子啊，克你，”关仙婆絮絮叨叨说道，“不能跟在你身边，不然家宅不宁，子孙不旺啊。你要让她去她爹娘身边啊，还有这个名字也不好，八字跟你老太公冲了啊。”

“阿婆啊，小囡是真的不听话啊，我儿说想要个儿子，让她跟我住段时间，”坐在最中间的老婆子嗓门颇大，她说道，“结果么一日到晚跟我怄气，叫她洗个碗么全部打碎，还日日跟她那个娘告状，说我重男轻女！早晓得么一开始扔到外婆家么不管好了呀！我老太公的糖尿病就是她气出来的！”

关仙婆十分认真地听着事主零零碎碎数落她的孙女有多少不乖，没有插嘴也没有附和，倒是陪同事主来的那群婆子开始将话题扯到了村里哪个小伙没礼貌哪个姑娘不结婚上。

叶剑跟李缨没敢进去，倒也不是怕关仙婆真有什么灵异的，而是万一被这群背对着她们的长舌妇看见了可有得一顿说。

他们两个往旁边站了站，贴在墙边看着母鸡终于撅出了一粒碎米，丢在地上，张三眼疾脚快，在鸡崽子反应过来之前，一爪子按在了上面。

“……一个么小囡的名字要改改，招娣招娣，招字有手又有口，可不跟你们吵架嘛！你儿媳妇生不出来，是因为家里阴气太足，阳气不够，这个娣拆开来，是女弟，女在前面，姐姐压了弟弟一头，怎么能怀孕的？”

关仙婆一开口，几个婆子齐刷刷闭上了嘴，认真听着，但听了没几句，事主迫不及待又问了，说道：“那全阿婆觉得叫啥比较好呢，再不生孙子，我带不动勒。”

任阿婆将写了女孩儿名字的卡片翻面覆着，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起来。

李缨似乎闻到了什么味道，偷偷往里面看了一眼，可惜正义被局里同事借走找猫去了，如果它现在在这儿，一定能闻到这股突然浓郁起来的，熟悉的香味来自哪里。

“可以叫灿灿，阳阳都好，家宝，家佳都不错，让天上的童子晓得你家条件不错。”任阿婆说道。

事主拿了写了名字的卡片，跟陪同人商量了几句，说道：“就叫家佳罢，到时候弟弟名字叫家宝不错。”

任阿婆垂着眼睛，牵着脸皮子地笑了一下，收下事主包的五十块钱红包，把人送出去了。

叽里呱啦讨论着的几个婆子一出门就看见了被母鸡追着满地跑的张三，说道：“任阿婆屋里厢的鸡都不一样呢！”

叶剑看着丢人现眼的张三，眼睛一闭假装不认识。

“都进来吧。”

任阿婆坐在堂屋正中的八仙桌旁，把刚刚用过的几张纸片放进了八仙桌正中的香炉里。叶剑眼尖地发现那几张纸片是裁剪成条状的烟盒。

李缨垂着脑袋不抬头，生怕被人记住了长相，她戳了戳叶剑的背，让她开口。

任阿婆却率先说道：“你们的事情我解决不了。”

李缨被这一句话惊到，她猛然抬头看向赵阿婆，赵阿婆拨了拨香炉，让纸片燃烧得更加彻底。

“时候到了，自然会到，”任阿婆说道，“年轻人时间还长，要有耐心。”

李缨内心的唯物主义在动摇，她不由自主的在八仙桌另一边坐下了，她说道：“阿婆你知道我们要找人？”

任阿婆眼皮稍稍掀了一下，她说道：“这个人不愿意出现在你们面前，强求不容易。”

“不容易，”李缨说道，“也是找到的吧。”

她完全不管叶剑的眼色，从背包里掏出钱包，一张银行卡推到了还在拨香的任阿婆手下，任阿婆的眼睛兀地瞪大，拨着的烟灰掉到了手上，但她毫无反应。

“我们有钱，阿婆你尽管说，多少钱都行。”

叶剑捂住了额头。

“这个不是钱的问题……”

“阿婆你又在骗人了！”

院外传来的叫声打断了这件可能让李缨因为被诈骗而全市通告的事件。

一个十三四岁的初中小女生把自行车往屋檐下一丢，快步冲进了屋里，她看了一眼桌上的银行卡，生气地大声说道：“你这样要被抓走的！前段时间村长还说你了！”

“啊，囡囡你今朝不是有晚自习吗？”

“我们今天组织去动物园了，今天不上晚自习！我要是不回来，你就要犯法了！”小女生用水蓝色发圈扎着的马尾一晃一晃，五官不算优秀，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恰到好处的长在该有的位置上，显得她格外清秀漂亮。

小女生在指责任阿婆后，把银行卡丢给李缨，大声说道：“你们不要来了，再来我就报警了！”

“打扰了打扰了。”

叶剑在听见任阿婆那万金油似得话术后早就想走了，此刻小女生的话就好像给了她个台阶，她拉起李缨就往外走。

“这些神棍没一个靠谱的，我们还是查监控更科学！”

李缨在出门的一瞬看见刚刚还没有鱼的小鱼池里，一条蓝色的锦鲤跳跃出水面拍了个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