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才初中是一所最普通不过的学校，环境一般，教学水平一般，升学率一般，甚至在各项比赛中获得的也不是不上不下的超级一般的成绩。
任皎皎就是其中最一般的一个学生，一般的成绩，一般的长相，一般的性格，丢到学生群中谁都发现不了那种。
——一般一般到这个程度也可以算得上是比众不同了。
今天是学校组织的动物园参观日，水族馆特地为学生格外安排了一次表演，但学生们对此并不是特别感兴趣，他们都是本地的学生，从小都不知道来这儿多少次了。
与其说是看表演，还不如说是零食大会呢。
任皎皎作为初三中考生，他们的座位被安排在了视野最好的前几排，都能闻到水池中晃悠着的冰凉水汽。
这个味道让任皎皎舒服极了，她没有父母，从小跟在全阿婆身边，在村庄里野蛮生长，村后有条小河，她每年夏天都会去里面摸鱼抓虾，给阿婆补充营养，她好像生来就属于江河。
“要我说这些老师真的是典。”任皎皎旁边的女生小声说道，她紧紧挨着任皎皎，生怕自己碰到了旁边的女生一丁半点儿，“为什么会按学号坐啊，皎皎，我给你说，金招娣身上有臭味的，我不想跟她坐一块，而且我奶奶听她奶奶说哦，她这个人会偷东西的！”
“我们要不然换一下位置？”任皎皎越过金多宝看见好像还在全神贯注盯着水池看的金招娣，不清楚她有没有听见金多宝的嫌弃，但如果后者再大声点，那应该是全场人都能听见了。
“哇皎皎，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我奶奶做的鹌鹑蛋跟五香牛肉给你吃！”金多宝迫不及待地换到了任皎皎的位置上，她挨着任皎皎说道，“我全都给你，你也分她一点吧，她什么吃的都没带，而且那个尖叫瓶子里灌得都是水哦，超搞笑的——瓶子都发黄了。”
金招娣应该听见了他们的声音，她紧紧抓握着塑料瓶的手指已经发白，她睁大眼睛看着在同步跳跃的六只海豚，好像这样别人就看不见她眼睛里眼泪在打转。
金多宝掏出保鲜盒一股脑塞给了任皎皎，从背包里掏出一袋包装劣质的辣条大口咀嚼起来，胖乎乎的脸颊一股一股的，眼神天真地看着表演，好像完全将刚刚的话完全抛在了脑后。
任皎皎掀开保鲜盒，里头是切好片的五香牛肉跟去壳的鹌鹑蛋，几块切成拇指长短的小黄瓜跟苹果将两者隔开，上头还放了几根牙签。
“要吃吗？”任皎皎将保鲜盒往金招娣那边凑了凑。
“我不饿。”金招娣压着声音说道，竭力装出一幅无所谓的模样。
任皎皎看了一眼金招娣空荡荡的背包，没有强行劝说，只是从自己背包里掏出一小袋蛋卷，放到了金招娣膝盖上，她说道：“我吃不完了，你帮我吃点吧。”
金招娣僵直地呆坐了一会儿，斜着眼睛偷偷看了任皎皎一会，任皎皎专注地看着水池中的互动，有一口没一口吃着东西。她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拆开了保鲜袋，将今天的第一口食物放入了口中。
咔——
“哇啊！”
蛋卷酥脆的声音跟周围的尖叫同时响起。
原本在饲养员前方跳跃翻滚的海豚突然横尾拍倒了站在池边的饲养员，饲养员落水后旁的几只海豚一拥而上，反复撞击，不一会儿饲养员就消失在了水中。
一开始学生们都以为是海豚表演新设计的内容，但透蓝的水面上缓缓飘起了一点血色，池边其他的饲养员全都结束了表演，开始呼叫救援。
海豚们并不罢休，冲跳而起，将一个尝试下水救援的饲养员同样撞入水中，消失不见了！
谁都能看出这是表演事故了，带队老师竭力维持着秩序，但学生们不按他的想法，惊慌拥挤中偷偷趴在玻璃围栏上的一个低年级的学生也掉入了水中！
这就不得了，海豚发疯似得在水中冲撞，学生在水中扑腾着好像完全忘记了游泳课学的东西，才十几秒就灌了一肚子水，被海豚撞在身上，沉下了水。
要知道这个表演池足有5米深！
场面一片混乱，没人理会喇叭中的劝说离场，都尖叫着往前挤，想知道掉下水的人怎么样了。
任皎皎看见水面露出了一只小手转瞬又消失在水面，她喊了一声：“我看见他的手了！”
话音未落，她已经甩掉背包，“噗通”一下跳入了水中。
任皎皎不止一次从村后的小河中救起过溺水的小孩，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带队老师好像要疯了，他脸色刷白，不管其他人的阻挠，拼了命地挤过人群，就想翻过围栏往下跳，却被周围人一把抱住了腰。水池中，任皎皎如鱼般灵活，好像她天生就该畅游在水中。
池中发狂的海豚让水面波浪翻涌，卷起泡沫，任皎皎被照脸泼了两次水后，猛一呼吸沉入水下。
蔚蓝的水中能见度极低，为海豚布置的海水环境更是让任皎皎双目酸涩，她竭力睁着眼睛，在水下寻找落水的孩子与已经消失三分钟的饲养员。
水面上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水下的水流声中掺杂着悠长，快速的叫声，错耳间任皎皎几乎以为那些海豚是在发出嘲笑。
任皎皎猛然一转身，一条黑紫色的海豚擦着任皎皎浮起的衣角而过，速度之快如刚出膛的子弹，水波在它游过后爆开，将任皎皎往外推出了几寸。
任皎皎憋住呼吸，闭上眼略微调整心态，准备浮出水面先吸一口气再下来找人。
但背后的冷意让她在水下难以自制地打了个冷噤，她微微睁开眼，看见刚刚撞击她不成的海豚此刻正停滞在水中，好像一个僵硬的滴胶摆件，死死盯着她。
深蓝的水色突然变得晦暗，失去了干净的蓝调，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不清的灰黑，袭击人海豚身上好像发着光。但这黑紫色又诡异地融入灰黑色的水中，显得它一明一暗忽隐忽现，只能看清一个惨白的半圆额隆与细长的嘴部，内凹的双眼被阴影覆盖，停止动作的鱼鳍阴影像是它显露出一点点的躯体，如水鬼一般，看不清它的身体到底有多少庞大。
海豚就这样在暗潮涌动的水中静悄悄地看着任皎皎。
任皎皎漂浮在它正对面，隔了一米多的距离对视，海豚在发现她睁开眼后，慢慢张开了嘴，满排尖利的白牙在它身上那忽明忽暗的亮光中阴森可怖，随时都能将任皎皎咬成碎片。
任皎皎往后试探着游出了一点，脚下却碰到了异物！
一只海豚不知道什么时候游到了任皎皎下方，长嘴喙顶住了任皎皎的脚，时刻能咬住她的脚踝，将她拉入深水当中！
任皎皎不敢动作，但面前的海豚突然发出了短促高亢的笑声，四面八方好像都有海豚，在应和着笑声来，围绕着任皎皎，让她无处可逃。
暗沉的水压在任皎皎身上，肺中的空气逐渐减少，任皎皎知道不能再坐以待毙，她双腿一摆，往水面冲去。
令人震惊的是海豚们并没有跟随上来，继续在下面笑着，声音透过水传入任皎皎耳中，更显诡谲。任皎皎往上游了约莫十几秒，却不见得黑水有一丝变浅，无论上下前后左右，皆是一片漆黑，不见去处，也不知那些海豚是否会冲出来发起攻击。
任皎皎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膛，她对阿婆的迷信事业一直都不认可，但现在，她几乎要相信鬼神的存在了。
她害怕，万一她就这样淹死在这里，阿婆怎么办，现在可不是十几年前能在河岸边捡到孩子的时候了，阿婆一个人了怎么办啊！
任皎皎憋着最后的一口气疯了似得往上游，她脑子发胀，胸膛里好像塞了个正在打气的气球，几乎要撑裂她的肋骨——但她不能放弃，她要是淹死在下面，阿婆就一个人了啊！
上方还是不可见顶的黑水，下面还是在尖锐嘲笑的海豚，一波水流突然卷过任皎皎，任皎皎猝不及防吐出了一口气，隐隐约约一只海豚在她前方灵活地打着转，一阵笑声后，海豚一摆尾巴，长吻瞄准了任皎皎的胸口，准备将她当球踢回下方。
任皎皎躲闪不及，呛了一大口水，四肢都失去了控制。
周围的笑声越来越轻，几乎都要听不见了。
任皎皎恍惚中好像看见了将她从河边捡起的阿婆，那时候的阿婆还没有这样黑，她的手指又长又软，塞在任皎皎口里，让她暂缓饥饿。
“来自东海的任皎皎，你拥有善良无畏的心灵。”
远方传来了空灵寂寥的呼唤，压过了海豚的叫声，托住了下沉的任皎皎。
“你愿意接受水的力量，成为魔法少女吗？”
任皎皎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漂浮在一条巨大的鲸鱼面前，她在它面前微小犹如一粒沙尘，海面上投下的柱状白光让她看清了面前鲸鱼那沉稳慈爱的双眼，任皎皎下意识说道：
“我愿意。”
遮天蔽日的巨鲸发出一声喟叹，环形音浪奔涌过大海每一个角落，却无人回应。
哀伤低沉的呼唤到达海湾深处又再度折返，回荡着围绕在任皎皎的身旁，她看见了孤独的巨鲸游过血海，再也无法寻找到同伴。
强烈的哀伤冲击着任皎皎的灵魂，透明的泪珠从她眼角溢出，如同气泡般飘飘而上，直到水面化成泡沫。
巨鲸在鲸歌逐渐分解成银色泡沫，一寸寸缩小，泡沫在水中重新汇聚，凝成了一枚蓝色的五芒星，冲进任皎皎的胸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