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陌路

日历被撕下一页,时间从十月跳转到十一月。

温暖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斜照进来,金黄色的光影穿梭于加湿器吐露出的水汽中,洒落在陈列柜中一张相片上,相片中手持奖杯的清俊男人被照耀的越愈发熠熠生辉。

办公室光线极好,装修的格外大气。陈温辞站在落地窗前,这片商业中心的繁华都被他尽收眼底。来来往往的车流和人群都被犹如挪动的蚁群一般,奔波且渺小。

办公室的玻璃门像是一道分界线,划出两个泾渭分明的世界。

打印机旁守着哈欠连天的实习生,桌上的座机响铃声不绝于耳,几名身着正装的员工手里拿着厚厚的文件穿梭在工位中。

门外传来三声有节奏的敲门声。

“进。”

陈温辞看了眼腕表,正好十点整,询问推门而入的秘书:“都到齐了?”

十一月一日,是康正公司雷打不动的第三季度汇总日。

“所有参会人员都已经到会议室了,就等您了。”宋芙回答道。

“陈总,”犹豫了几秒,她看向拿起文件就准备走向会议室的陈温辞,还是补充道,“余小姐来找您了。”

对于宋芙来说,余尔安这个名字可以用耳熟能详来形容。

和余尔安的关系,陈温辞从没明面同宋芙说过。但是做了陈温辞多年秘书,宋芙早就琢磨出余尔安对于陈温辞的重要性。

“她在哪?”

“一楼咖啡厅。”

“你去安排一下,季度会议推迟到下午。”陈温辞放下文件,匆匆出门。

在宋芙的记忆里,余尔安现在康正大楼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出来。

但只要余尔安出现,无论陈温辞手头上有多么紧急的事情,一向以工作为重的他都会将工作往后推迟,先去见余尔安。

很显然,这次也不例外,余尔安对他的优先级,高于一切。

工作日的咖啡厅只有寥寥几个人,陈温辞远远就看见了坐在角落的余尔安。

他拉开余尔安对面的椅子坐下:“突然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虽然康正已经和槐夏所解约,但是如果我没记错,康正前几年的审计机构都是槐夏所吧?”余尔安不同他绕弯子,开门见山。

“确实,”陈温辞挑眉,立马猜出她的来意,“你想去槐夏所?”

“嗯,”余尔安单刀直入,“康正和槐夏所是多年的合作伙伴,能不能帮我引荐一下?”

陈温辞没正面回答,而是转了话题:“如果你需要一份工作,康正可以给你。”

不远处的服务员走来,打断他们的对话:“这是您要的糖。”

余尔安笑着道谢:“多谢。”

或许是昨天被荆砚不留情面的拒绝,早已经喝习惯的咖啡,余尔安今天喝起来,却觉得苦涩的心口发酸。

她从包里拿出一把小剪刀,将桌上的小袋白砂糖熟练地剪出一个口子,才拿起拆了口的白砂糖往杯子里倒。

陈温辞坐在椅子上没动,只是看着她熟练地完成了这套动作。心口一直堆积的石头越发沉重,压的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是个表面看上去正常的残疾人,右手是完完全全无法使用的。即使是撕开白砂糖的包装这样一个普通的动作,只有左手可用的余尔安也无法完成。

陈温辞不是没想过替余尔安做这样的小事,只是她就像是心口始终哽着一口气一般,始终不肯借助他人之手。

于是这些年,陈温辞只能沉默地看着她一遍一遍练习用左手掌握剪刀,看她用左手使用剪刀将包装袋剪出一条蜿蜒曲折的裂口,再用左手一点一点挤出包装袋里的食物。

他见证她的动作从最初的笨拙窘迫,被人围观时脸颊通红,到现在熟练到行云流水,对于周围的一切探究目光都视若无睹。

“审计是真的非常非常辛苦,”陈温辞目光扫过她搅拌咖啡的左手,他委婉劝说,“尔安,这个工作不适合你。”

“我知道,”余尔安低垂下眼睫,“槐夏所的新合伙人也和我这么说过。”

咖啡氤氲的热气徐徐上升,余尔安的脸庞都被渲染的几近模糊,陈温辞听见她格外坚定的声音:“但我是真的非常想进这家公司。”

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前一天荆砚坚决又果断的拒绝,余尔安咬了下唇,退而求其次:“即使不做审计也没关系,槐夏所其他的岗位也没关系。”

她屏住呼吸,握住咖啡杯的左手因为紧张泛起淡淡的青色,诚恳的语气中,带着近乎执拗的坚决。

陈温辞实在不忍拒绝:“好,我答应你。”

话音落下,余尔安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不过你知道的,”陈温辞不忘给她打预防针,“康正已经和槐夏所解约了,两家公司现在不算合作伙伴,况且昨天槐夏所刚空降了新的合伙人,我也不认识这位合伙人,这件事情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没关系,”余尔安勉强笑了下,喃喃道,“如果还是不行,我再想别的办法。”

“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去疏通关系试试,”陈温辞宽慰她,“你别急,等我的消息。”

“无论结果如何,”余尔安真心实意地对陈温辞道谢,“都谢谢你。”

她望向他的眼神实在太过诚恳,陈温辞仿佛被刺到了一般,他不自然地低下头躲避,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声音是紧绷的克制,细听起来却有些微的颤抖:“你和我还客气什么。”

余尔安已经离开很久,陈温辞却还是低垂着头。他一动没动的在原地坐着没动弹,像是被大雪压弯了的松柏。

想起余尔安那句发自肺腑的谢谢,陈温辞在心里嘲讽得冷笑了声。

他哪里承受得起她的谢谢,整件事情真要算下来,分明是他欠了余尔安的。

三天后,槐夏所的合伙人办公室内,郑泽汇报完工作,想了想,还是提了句:“我已经将余小姐的简历推荐去了不少公司,只是,结果都不太乐观。”

荆砚眼睛盯着电脑,顺便问了句:“怎么说?”

“他们的HR都承认余小姐的能力非常优秀,但是她右手这个情况,”郑泽点到为止,“问了一圈下来,没有公司愿意要。”

荆砚专注的眼神游离了几秒,他预料到了这个结果:“行,你先回去吧。”

荆砚的反应都在郑泽的意料之中。

信诚作为全球最大的会计师事务所,越是高层,能够分得的蛋糕就越大,彼此之间的斗争也越发激烈,勾心斗角明争暗斗每时每刻都在发生。

荆砚能只用五年爬到首席合伙人的位置,绝对算不上什么良善之人。他能用自己的名义替这位余小姐介绍工作,在郑泽看来,已经算是善心大发了。

引荐了,但是没有效果,那也就到此为止了。那一点点突然生出的恻隐之心,不足以让荆砚再为一个陌路人浪费时间多此一举。

已经十一月了,新的一年年报审计缓缓拉开序幕。

虽然槐夏所不久前刚被处罚,不少合作公司纷纷解约,但是眼下毕竟有荆砚坐镇槐夏所,看中荆砚在政府尤其是证监会的声望,又有不少新公司在考虑和槐夏所签订合同。

工作繁忙到荆砚的睡眠时间被无限压缩,但盯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字,荆砚还是忍不住分了神。

他知道是因为余尔安。

理智时时刻刻提醒他,就算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余尔安也并不是余鲤。

可是一见到那张脸,压抑在心底的思念又忍不住蓬勃疯狂的生长。

荆砚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这一刻,他突然开始相信因果循环,相信善恶有报。

他想,如果真的可以帮助到余尔安,他是不是能够快一点找到余鲤,又或者,将这点善果,统统回报给和余尔安长得一模一样的余鲤。

他闭了闭眼,下了决心。

荆砚再一次拨通了郑泽的内线号码:“让新来的人事总监来我办公室,具体事情她之后会和你对接。”

三分钟后,赵如凡站在了办公室内。

魏婷被辞退后,她接替了人事总监的岗位,赵如凡刚上任没多久,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位信诚大名鼎鼎的空降合伙人。

“荆Par,您找我?”

“马上到年审了,”荆砚问,“后勤部需要补充人员吗?”

仔细回想了一下槐夏所目前的业务量,赵如凡语气笃定地回答:“不用,后勤部已经足够...”

荆砚淡淡睨她一眼,赵如凡一愣,人精一般心领神会。

“不过最近打算和我们所签约的客户非常多,我相信业务量也会慢慢增加,”她试探着开口,见荆砚没再表示,心知她是猜测对了,“后勤部这点人怕是跟不上年审的需求了。”

“嗯,”荆砚点头,“那就再招一位,具体要求和郑泽对接。”

“好的荆Par。”

余尔安是在十一月中旬收到赵如凡的电话的。

“后勤部?”余尔安不了解槐夏所的后勤部,“具体工作有哪些呢?”

“后勤部是不需要出差的,”赵如凡介绍道,“具体负责的工作包括但不限于接收询证函、审计底稿的打印、审计报告的装订等等,您可以考虑一下,请在明天下午六点前给我答复。”

“我现在就可以给答复,”余尔安答应的很果断,“我没问题的,什么时候可以入职?”

“下周一,”赵如凡说,“具体的入职事项我会给您发送邮件,请您注意查收。”

“好的,谢谢。”

虽然不是审计部,但是余尔安还是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只要能进入槐夏所,之后她都可以从长计议。

查收完入职邮件,余尔安不忘给陈温辞打了通电话:“怎么有消息了你也不提前通知我一声,怎么?等着给我惊喜!如果不是槐夏所的HR打电话,我还不知道我被调去了后勤部。”

陈温辞纳闷地皱了皱眉,他派去疏通关系的人至今还没给反馈,他也压根不知道槐夏所已经将余尔安调去了后勤部。

不过,事情解决了就好,陈温辞没多解释:“恭喜你。”

余尔安的工作终于确定下来,孔苑也忍不住由衷替她开心。

恰逢月中旬,孔苑的工资也有了着落,她吵着喊着双喜临门要请客,余尔安索性选了家附近的火锅店。

冬日和火锅是绝配,孔苑往热腾腾的锅里丢着肉片,听完前因后果后问道:“所以你能进槐夏所,还是陈温辞帮了你咯?”

“对啊。”

“尔安,”火锅吃得孔苑血气上涌,浑身舒爽,她八卦的心蠢蠢欲动,“我问你件事哦?”

余尔安眨了眨眼:“你说。”

孔苑同余尔安是大学室友,不过大学四年期间没有多熟悉。

毕业后,其他室友都回老家发展去了,全寝室就剩下她们两在槐夏市单打独斗相依为命,先前再不怎么熟悉,也慢慢接触多了起来。

孔苑记得,大学入学时,陈温辞瞒着余尔安,请全寝室吃了顿人均上千的私厨,只说余尔安右手行动不便,往后大学四年,还希望她们室友多多担待帮衬。

寝室的其他人不是没有暗自猜测过陈温辞和余尔安的关系。

只是一个是右手残疾的女大学生,一个是以黑马姿态初露头角的互联网新贵,无论怎么看,都不可能是般配的男女朋友。

相处久了,所有人都发现这两人还真就是普通朋友。

陈温辞来学校找余尔安的次数也屈指可数,不过余尔安但凡有点什么大事,陈温辞绝对第一时间赶到学校。

看着不像是男朋友,倒像是监护人的模样。

孔苑却隐隐觉得有些古怪,从前和余尔安还有些陌生,现在熟稔多了,她脑子一热,吃了火锅意识疏散,也无顾忌直接问了出来:“陈温辞是不是喜欢你啊?”

正喝了一口酸梅汤的余尔安被这个问题吓到呛住。

猛烈咳嗽了几声后,余尔安好笑地看向孔苑道:“你在想什么呢?陈温辞现在是什么身份的人啊!”

“再看看我,”她甩了甩自己的左手,又指了指始终垂落在右侧的右手:“我这个样子,你觉得可能吗?”

见余尔安提及自己残疾的右手,孔苑眼神闪烁了下,她往余尔安碗里夹了几个虾滑:“不提了,我们吃饭。”

“没关系的,”余尔安看出来她愧疚,反倒笑了笑宽慰孔苑,“这么多年,我早都接收这个事实了,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余尔安用左手夹起虾滑丢进嘴里,低下头慢慢咀嚼。

想起孔苑方才的问题,她垂眸瞥了眼自己仿佛装饰品一般却毫无用处的右手,忍不住在心底轻笑了声。

陈温辞?他当然不可能喜欢她。

至于荆砚,他从前就不喜欢她。

这个世上,无人会爱余尔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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