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波的视线落在信尾的日期上,顿时心下一凛。他似乎领会到兄长在信中的暗示,再抬眸望向衣身时,神色中便多了几分凝重和揣测。
这个身形枯瘦的男人,似乎并没有被长年的病痛消磨心性。他不良于行,坐在轮椅上,可眉宇间却开阔舒朗。交谈中尽显对兄长近况的关心和对明光港现今变化的赞叹。
他的衣衫洗得泛白,却很干净,散发着阳光的味道。屋内家什简洁而整齐,看得出,布置得很用心,极便利他拿取物件。
肖波的妻子是本地人,两颊泛着干红,有些拘谨地向衣身打了声招呼,便一头钻进厨灶间。半个时辰后,得了父亲吩咐的儿女各自挎着菜筐回家。
肖家小儿的菜筐里是满满一筐鲜嫩碧翠的沙葱。沙葱纤细修长,散发着独特而浓烈的气味。
肖家闺女的菜筐里是十来颗圆滚滚的鸡蛋、一块豆腐、一条猪肉。
“有劳姑娘跑这一趟远路,可一定要尝尝我们这里的特产。”肖卷热情邀请。
不多时,饭桌上便摆满了热腾腾的饭菜。
沙葱炒鸡蛋,浓香扑鼻。糖醋萝卜丝,清甜甘爽。蛋皮卷白菜丝,酸辣脆嫩。腌沙葱烩豆腐,白绿相间。最后,端上来一大盘沙葱肉馅儿的饺子,和一钵黄澄澄的小米粥。
肖波一旁坐陪,他的妻儿都不曾上桌。
看得出来,肖波家境并不宽裕。衣身不免有些奇怪——先前在明光港时,肖平曾说,他每年都会给弟弟寄钱。依着肖平的说法,肖波的日子过得即便不如其兄富足,也当不至如此。
饱餐之后,窗外夜色已是一片深沉。肖妻带着衣身去安置休息。忽然,身后响起肖波的声音:“倘若姑娘夜里听到什么异常之声,莫惊莫怪,只管安寝便是。”
衣身转过头,不明所以地望过去,却见肖波已低头伏案,不知在写写画画些什么。
相较于白日的炎热,这里,夜间的温度却冷得要命。尽管房间里放了两只炭盆,衣身依然冻得直搓手,不得不把魔法袍套上驱寒。身上,很快就变得暖洋洋。菲菲的脑袋在她胸前顶出个鼓囊囊的包,睡得昏天暗地,四六不分。
突然,一声奇怪的啸叫骤然响起。
那声音似乎很遥远,带着悠长的回声。又似乎很近,在耳边回荡不已。
衣身来不及穿鞋,“嗖”地冲到门外。
又是一声尖利的啸叫。这仿佛是鼓动的号角,很快,此起彼伏的啸叫蜂拥而噪,高高低低,如鬼哭狼嚎。
浓黑的夜幕下,整个村庄静悄悄,鸡犬无声。远远近近的窗户里,黑洞洞的,未曾点起一丝光亮。所有的人,仿佛都深眠于美梦之中,浑然不觉那令人心惊胆跳的啸叫。
远处影影绰绰。那是环绕村庄的胡杨木林。尽管已落尽了树叶,却依然如挺拔威武的卫士,沉默地守护着这个小小的村庄。
天空中,遥远的星子闪了闪,恍若蒙了一层薄薄的纱,瞬间黯淡。空气,还是那么冷冽,似乎有不安的气息自远方悄然而来。
衣身伫立良久,却始终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天光大白。
在一阵热闹的鸡飞狗跳中,衣身打着哈欠睁眼。起床的动静打扰到了菲菲。它不满地翻个身,嘟囔了几声,翅尖盖住脑袋,继续呼呼大睡。
直至烤包子的香气冲击鼻端,衣身才清醒过来。待得一碗油津津的油茶汤下肚,又连吃了三只香喷喷的烤包子,衣身只觉得神清气爽,腹中热气腾腾,甭提多舒坦啦!
“姑娘夜里睡得可好?”肖妻一边给闺女梳小辫,一边笑眯眯地打量衣身。
“前半夜还好,后半夜给怪叫吵醒了。你们呢?没听到吗?”衣身的视线随着肖妻的动作而转动,看那粗糙短胖的手指飞快而灵活地在发丝间穿梭。
“我们都习惯了。那边闹得再凶,也不耽搁我们睡觉。”小闺女接话道。她很喜欢这个小姐姐——借小姐姐的光,昨晚她可吃了一小碗沙葱肉馅儿饺子呢!虽则今早的烤包子里没肉,可白菜粉条萝卜馅儿的烤包子,也香得要命啊!
“那是什么动静?”衣身好奇地问。
“是。。。。。。”肖妻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客人,却不料又被闺女抢了先,“是沙蜥在作妖呢!”
“沙蜥?作妖?”衣身正欲追问,身后忽然传来轮椅滚动的声音,“姑娘可被惊扰到了?无妨,那沙蜥只是动静大,每个月总会闹腾一两次,却不会靠近村庄,更不会伤人。 “
清晨的沙漠。
阴影之处依然残留着夜间的寒冷,而阳光照到的地方已然热腾起来。雪白的沙子反射着耀眼的光芒,炙热的气息渐渐弥漫于空气中。
放眼望去,无际的沙漠并非想象中的荒凉和死寂。相反,这里,忙碌的声音很多。风掠过,卷起沙砾。不一会儿,一座小小的沙丘凭空而起。沙砾悉悉索索地沿着沙丘的曲线滑下去,很快,又被不甘心的风吹上来。一道灵活的身影在向这边眺望,忽然,身影一头扎入沙中,瞬间消失。
日头渐升,热浪开始翻涌起来。视线落在远处,似乎产生了扭曲,漫长的沙脊变得愈发高低起伏,突兀处如剑戟直指天际。
“看!像不像龙脊?”肖波忽然道。
“姑娘可听过白龙川的传说?”
“不曾。”
“传说,这里,曾经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大川。。。。。。”
传说,这里,曾经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大川。
川中有白龙,故名,白龙川。
河川漫漫,泱泱滔滔,白龙为主,浩泽万里。
这里是白龙川主的天下,然而,当巫族的巨人出现时,大川变成了血肉横飞的战场。
白龙强横无俦,天昏地暗的厮杀之后,终究不是巫族巨人的对手。它跃出大川,慌里慌张地向北逃窜。慌不择路之下,一头撞向塔博齐齐大雪山。
大雪山轰然崩塌。高耸的雪峰碎裂了,漫天漫地的冰雪裹挟着重伤的白龙,冲进白龙川。顷刻间,白龙川变成一片生命被瞬时冻结的冰川。
塔博齐齐大雪山消失了。北方的风不再被阻拦,无遮无挡地吹向白龙川。
时光荏苒,流转不息。
神族远离了这个世界。
巫族慢慢销声匿迹。
而人族渐盛。
冰川渐渐融化,生命重新燃起。往昔无边无际的大川,被耸出地面的山丘分隔成大大小小的湖泊。河道串连起湖泊,滋养出广袤无垠的平原、草场和山林。
人族自远方迁徙而来,在这里聚族而居。他们填河围湖,开荒种田。他们伐木烧林,筑屋建社。
北方的风一年四季地吹着,冷眼旁观着一座座村庄、集镇,乃至拔地而起的城市。
终于,有一日,北方的风吹来滚滚沙尘,笼罩了整片天空。沙尘落在枯朽的树桩上,如蒙尘的墓碑。
一节节树桩,一座座墓碑,宛如预设的葬礼。
这里曾人声鼎沸过,这里也曾车马喧嚣过。
然而,曾经的牛羊遍地绿荫遍野,终究走向了终结。
当湖泊、河道为尘沙掩埋,当村庄、城市空寂无人,白龙川——变成了沙漠。昔日的水波荡漾,碧草茵茵,只存在于传说中。
太阳升到了头顶,空气开始变得**。
“爹!挖好了,快来!”肖家小儿扛着木铲,远远地招手。
衣身推着肖波的轮椅,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沙坑。
肖波先抬袖擦去了儿子面上的热汗和尘土,这方扶着轮椅慢慢坐进沙坑里。
“爹,闭上眼。”肖家小儿将大大的帕子轻轻盖在父亲脸上,撑开油布遮挡住灼人的阳光,这才又挥起木铲,将干热的沙子铲到父亲身上。
沙子极烫手——衣身捏了一把就赶紧丢开,可指尖还是被烫出了小泡。
波的大半截身子埋在滚热的沙堆里,汗水很快渗出额头。他感受着关节处微微的痒意,舒服地长叹一声。
“日日都要这样吗?”衣身躲在阴影里问。
“倒也不必。只是现今是冬季,夜里冷得紧。白日里在热沙中躺一个时辰,这一天都不难熬。待得天气暖和了,我还可以走几步。”肖波闭着眼挪了挪头,“说来,还要多谢姑娘送来的火蜥皮。昨儿晚上,躺在火蜥皮上,一点儿也不觉着冷。我可算睡了个好觉。”
提及火蜥,衣身立马想起了清早时肖家闺女说的“沙蜥”。
“沙蜥是什么?”
“沙蜥本是沙漠中的一种蜥蜴,不过巴掌长,并不伤人。我们当地人唤它‘四脚蛇’。不过,昨晚作妖的沙蜥却并非这样的小东西,又大又凶,颇为厉害。它是沙漠之王,出入之间,吞沙吐尘,相当了得。”
“可是,你说它不会靠近村庄,也不会伤人?”
“正是。只要听从祖辈传下来的说法,不冒然进入沙漠,就不会被沙蜥伤害。所以,它自闹腾它的,却与我们不相干。”
他虽口中说着“不相干”,可缩入袖中的手,却紧紧攥成拳头。
看了几集央视版的《繁花》,随即转入东方卫视播的沪语版《繁花》。有些东西,非沪语不能体现出其精妙之处,譬如,上海女人的作、嗲、娇。
方言的魅力,我在上海生活了二十多年能听懂沪语后才领会到。而最早看《老娘舅》时,得看字幕,只觉得好吵好闹好烦,耐心不超过五分钟。
说来有趣,我的老家是个没方言的地方。建立不过短短几十年的工业小城市,像我这样的“移三代”比比皆是。来自天南海北的人们,如果不用普通话交流,大抵买颗菜都费劲!不知道在全中国,如老家这般全民普通话的地方有几个?
所以,我一度特羡慕会说方言的人——从某种程度上讲,方言意味着身份认同、文化共性,以及可以——共享秘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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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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