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云客渡

宴席结束,舒明谦携家眷行至府门外送别纪家三口。

舒茉与纪景云安静地走在后面,她缓缓开口说道:

“今日多谢表哥,没有提起此前在溪边相遇一事。父亲不喜我与三妹在外抛头露面,若是被他知道了,定要训斥我了。”

纪景云淡淡一笑,语气轻柔地回应着:“表妹不必客气,我深知清誉对一个女子多么重要。”

他摸了摸手中的玉笛,犹豫了一瞬,有些腼腆地问道:

“我见表妹似乎对音律颇为精通,日后若是我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否能向表妹请教一二?”

舒茉向来很是喜欢以乐会友,秉着礼貌待客之道,表现得十分谦逊有礼:

“表哥过誉了。我虽爱好音律,却也只是一知半解罢了。能得志同道合之友,是表妹之幸。”

随着车夫的驱马声响起,车轮徐徐转动。纪景云轻轻撩开窗帘,目光追随着舒茉绰约的身影。他缓缓放下窗帘,嘴角泛起一抹微笑。这应是他最喜欢的一个秋天,因为这年他在京都,见到了最美的秋景。

云客渡酒楼雅间内,今日便是宁昭与舒茉约定宴饮的日子。

他早早来到酒楼,双手背起站在窗前,俯视着街道上充满烟火气息的景象。太阳柔和的光线洒在他宽厚的肩膀上,连同墨色长袍上的金线纹路,也格外熠熠闪耀。

而在他身后十步远的位置隔着一道黑漆描边山水屏风。随着一声开门声,阮亭风,也正是隐舟公子,在屏风后入座。

宁昭转身趺坐于软塌之上,替自己斟满茶,淡然一笑:

“世人皆道隐舟公子文采斐然,词趣偏偏,对于问题的见解也是独具只眼,能够时常解人困惑。近来在下有一疑惑,不知隐舟公子能否指点一二。”

“愿听公子一叙。”

“在下院中栽有一树,起初想做庇荫之用。不料疏于修剪,经年累月,枝叶扶疏足以遮盖整个院子。四周花草皆因得不到日晒而枯萎。原本用心修剪补救,倒也无碍。只是不知何时树干上竟盘踞着几条毒蛇,使人不敢靠近。如果连根拔起,着实可惜了这上好的木材,可若是修枝,又恐被毒蛇所伤。烦请隐舟公子替在下想一想,有何法能够两全其美呢?”

阮亭风思索片刻,悠然说道:

“公子若当初种下这棵树的情由便是乘凉遮日,又何需因这棵树是否为千年之木而惋惜。毒蛇虽毒,怎知人心无毒呢?树既不能为公子所用,或可在它处另觅一棵无需过多修剪,便能与其他草木共生的树,忍耐些许时日徐徐替之,岂不美矣?”

宁昭冁然一笑,眸底微微亮起,对阮亭风的才略十分欣赏:“隐舟公子云心月性,远见卓识而不拘泥一格,在下佩服。”

“想必公子早已想出解决之法,只是对自己心存疑虑,才沉吟未决。若是在下的拙见能让公子踔厉风发,是在下的荣幸之至。”

二人娓娓而谈,一递一答间如高手过招,分寸而守礼。只是屏风后的二人各怀心思,温和的笑容下,藏着对对方的提防猜疑。

傍晚临近酉时时分,舒茉梳洗装扮好,前往云客渡酒楼赴约。

十里长街市井连,街市熙来攘往,叫卖声欢笑声此起彼伏。落日的余晖洒在两侧店铺的红砖绿瓦上,傍晚的京都亦是一片繁华热闹景象。

时辰尚早,舒茉主仆三人便沿着街市一路逛至云客渡。许久未出门,舒茉对一切都感到新鲜,她虽不爱说话,却是实打实爱买些新奇玩意儿。

给祖母的栗粉糕、母亲的云陵锦、璃儿的彩球......甚至还给霁月兰芷买了个布老虎。

霁月兰芷跟在后面,手里的货品堆得马上遮住视线。而舒茉行步如飞,沉浸在琳琅满目的货流中。此时,她在书画摊看到了一把画着寒月松江的折扇,拿在手中驻足欣赏。

“小姐,您慢点走,奴婢快追不上了。”

兰芷气喘呼呼,表情似是要累晕过去。霁月见状坏笑着调侃兰芷:“就说让你平时少吃些,随我一起练武。这便受不住了?”

舒茉轻抚着扇上的画爱不释手,想着阮亭风与这把扇子极为相配。正巧今晚要到酒楼做客,可以赠与他,便欣然买下了。

“咳......行行好,伯伯,赏我点钱吧,我两天没吃饭了。”

“滚滚滚,真晦气!”

在阴暗墙角处,一个八岁左右的小女孩,衣衫褴褛,面色饥黄,手里拿着一个破碗乞讨。舒茉俯下身,在她碗里放了些碎银。

“谢谢姐姐!谢谢......咳咳......谢谢姐姐!”

舒茉看着眼前惹人怜爱的小家伙,蹲下身温柔询问道:“小妹妹,为何年纪这么小就出来乞讨了,你的父母呢?”

小女孩听到父母两个字,沉默不语,泪珠吧嗒掉在满是污渍的手上。

“我爹娘都已经不在了。婶母不给我吃饭,我只能......咳咳......自己出来要饭。”

舒茉大概能明白小女孩寄人篱下的生活多艰难。她拭去小女孩脸颊上的泪痕,又注意到她眼窝凹陷,无精打采的状态,联想近日城中风寒的传言,关切询问:

“小妹妹,你生病多久了?”

小女孩无力地摇摇头,摸着肚子:“我不记得了,大概十几天了吧。我好想睡觉,可我好饿,饿得我睡不着。”

舒茉不知为何,对小女孩充满了疼惜之意。她思虑片刻,起身对霁月嘱托道:“你带她从后门回府,我记得上次兰芷的药还剩些,煎些给她服下,再给她吃些东西。”

她顿了顿:“记得药里加些思幽草。”

霁月点头会意,带小女孩回了侯府。街上的灯笼接连亮起,估摸时辰差不多了,舒茉来到云客渡赴约。

“里面请。”

随着魏寻将门轻推开,宁昭坐在桌前气定神闲倒着茶。不知为何她的心中产生几分恐惧。

宁昭见舒茉傻站在门口,打趣道:“舒茉姑娘为何不进来,是嫌在下订的雅间太小了?”

舒茉沉沉肩膀,迈进房间:“怎会,只是许久不来酒楼,有些不习惯罢了。”

兰芷紧随其后正欲进入房间,被一侧冷漠的魏寻拦下:“你不能进。”

“凭什么!怎能留我们小姐一人在房中?”

兰芷作势就要进入房内,却被魏寻亮出手中的剑示以警告。

“兰芷,你且在门口候着吧,放心,我不会有事。”

舒茉来到宁昭对面入座。只听吱呀一声,魏寻将门关了过来。舒茉下意识瞥了一眼门口,眼神里涌现一丝慌张。

宁昭拿起白瓷酒壶起身俯下身,要给她斟满面前的酒盅。他漫不经心地解释道:“舒茉姑娘不必紧张,在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平日里爱好清净,不喜用膳时有旁人在侧。”

“多谢宁公子好意。”

舒茉用手掌迅速掩住酒盅,楚楚可怜地抬头望着他,故作轻言软语地说道:

“只是小女实在不胜酒力,且病还尚未好全,不若以茶代酒,还望宁公子见谅。”

二人不经意对视上,气氛有些灼热。为了逃酒,舒茉竟故技重施美人计。她那惹人怜爱的模样使得宁昭不忍强人所难,眼眸中掩藏不住的笑意溢出。

“让恩人喝酒,自己饮茶,姑娘还真是厚此薄彼。”

舒茉落落大方地回应道:“宁公子此言差矣,谢忱之情未必要拘泥于饮酒这一种方式,岂非太过死板?这琼楼雅阁,茗茶珍食,皆是对公子的诚意。”

宁昭一时竟无言以对,只得尬笑着点点头。见眼前女子如此伶牙俐齿,终于认同林辰那句口头禅,“女子最善能言巧辩”,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对了,今日我还邀请了隐舟公子一同做客。”

顺着宁昭视线看去,二人身侧屏风后的身影若隐若现。

阮亭风早就认出了舒茉,却不知她为何与宁昭相识,因而一言不发,默默听着二人交谈,静观其变。舒茉虽有些意外,想着不能暴露他的身份,只好假装与他不相识。

“早就闻听隐舟公子大名,今日得见,实是沾了宁公子的光了。”

“舒姑娘不必客气,萍水相逢皆是缘分。二位随意即可。”

菜过五味,酒过三巡。三人全程都很少讲话,气氛安静得异常诡异。

宁昭浅抿一口酒,眼神别有意味地称赞道:“隐舟公子不仅人如空谷幽兰,品味也是独具一格。”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晃动着青玉杯中的酒:“这酒口感醇香,气味清甜,很是特别,不知是何处的酒,有机会在下也好买些来,如公子一般樽前月下。”

手中夹菜的动作停留短暂一刻,阮亭风笑道:“宁公子过誉了,此酒名为秋露白,是在下闲暇时,用当季采摘的桂花,浸过荷叶上的晨露所酿。平日里用来打发晨光,今日偶发妙思请公子同饮,能得如此称赞,倒不辜负在下往日的闲情逸趣。”

宁昭端详着手中的酒,这分明那日灵铭寺偶遇舒茉时,与她马车上窃来的酒毫无二致。他不禁怀疑起舒茉与阮亭风的关系。

这时,门外响起了几下敲门声。

“何事?”

“先生,时辰到了。”

“知道了,你且退下吧。”

敲门的是酒楼的小厮。原是云客渡的规矩,客人与隐舟公子会面交谈有时间限制,刚刚便是小厮提醒时辰到了。

“宁公子,舒姑娘,时辰到了,在下就先行告辞了。”

宁昭并未做过多纠缠,冷冷说道:“公子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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