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人一旦发生分歧,争斗便常常发生。当真不可避免吗?想来也未必。若是愿意平和地表达诉求,同时倾听对方的诉求,便有了相互理解的基础。若是各自谦让一步,便争不起来;若是协商解决问题,便斗不起来。
除非——不愿沟通或者半点也不想让步。
那么如此做的后果是什么?代价又是什么?值得吗?——晏彪不能理解,为何神农堡垒最杰出的进化生物学家会背叛同胞。
“我把自己熬成这副模样你也能认出来?”熊祈瞪大了双眼,眼神中流露出些许赞叹。
“一开始没认出来,但是你对饼饼出手没得逞,我就知道是你了。”晏彪微微眯眼,用质疑的目光审视熊祈,“嘿,熊祈,你动不动就跑路的日子到头了,把你手上的进化者之种交出来。”
“哼,你知道规矩,如果你想要,就自己过来拿。”
晏彪转转眼珠思索了下,问:“什么时候还有这种规矩了?”
“我说有就是有,”熊祈理直气壮道,“你来这片林子难道也是为了我手上的东西?”
“也?这么说我师兄来了?”
“你师兄?”
“对啊,红色眼睛,长得很漂亮,但是特别歹毒。”
“对……是他。”
“他可真能追……”
“何止是能追……”
谈到晏彪的师兄,两人不约而同陷入短暂沉默,一个感慨万分一个愁容满面。
“你完蛋了你知道吗?”晏彪忽然同情起面前的倒霉蛋来。
“哪、哪有,我这不是还、还没被他抓住吗?”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熊祈不禁心惊胆战,他会变成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都是拜那个红眼恶魔所赐。
“在你被我师兄弄死之前,我能问个问题吗?”
“要问就问,前半段能不能掐掉,怪不吉利的。”
“熊老师,”晏彪措辞客气起来,态度也愈发正经,用郑重的口吻询问:“您为什么要背叛同胞?”
熊祈听罢,眉梢微微颤了颤,似是有所触动,“为了理想。”他毫不犹豫地给出答案,眼神坚毅。
“我想知道原因。”
“知道了又能怎样?我们的立场不会改变。”
“因为我不想对您动手,”晏彪放下枪,语气诚恳地说,“只有明白您的想法,我才有可能找到方法帮您解决问题。”
“帮我解决问题?我凭什么相信你?为了达到目的,你们这帮猎犬坑蒙拐骗样样都干得出来。”
“或许如您所说,我并不是什么好人,但唯有这件事您可以相信我。非要问理由的话,我对变异生物的认知都是从您撰写的书上学来的,这些知识不止一次地帮助我、保护我,所以我一直很尊敬您。”
“老实说,有人能从我分享的知识中受益,我确实很高兴。”熊祈眼神当真柔和了许多,而后他合上眼稍作思索,又再次看向晏彪,“念在这个份上,我就给你讲个故事吧——”
21世纪的最后一个十年,一名男婴在神农堡垒出生了。他的父亲是民间的契约猎户,靠在官方狩猎队当临时外聘人员混饭吃,偶尔会接点私活替人抓捕指定猎物;母亲是农学院的家畜繁育人员,专为幸存的人类解决温饱问题而进行育种研究。两人在一次调查任务中结识,之后又因为工作频繁接触,时间久了双方发现很投缘,于是结了婚,生下一个孩子取名“熊祈”——寓意祈求人类能够早日复兴。
家庭环境有了,社会环境也不可或缺。神农堡垒作为整个华夏复兴联军的粮仓,专攻自然科学,筛选、培育适合食用的动植物,大力开辟荒地种植农作物、圈养牲畜,为其它堡垒输送源源不断的物资,保障人们的生存所需。因此,这里几乎汇集了中华大地上所有顶尖的的自然科学专家。堡垒从创立之初便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如果你不认识某种生物,那就随便找个神农堡垒的人问问。”
毫不夸张的说,走在神农堡垒的街道上,遇见的十个人中就有一个是正式研究人员,两个是在读学生,三个业余爱好者,另外三个从事相关职业——比如农民或者猎户,剩下那个是外地来的。甚至一度发展到“说不出周围十米内所有生物的名字,都不好意思称自己是神农堡垒的居民”。
在这样的氛围熏陶下,熊祈也自然而然地迷上了生物学,尤其喜欢动物学。他从小就跟着父母认动物,七岁开始系统学习,十岁已经可以熟练背诵常见动物的特征、习性、分布等等,甚至细致到动物在不同环境中的行为差异和外型变化。十五岁那年,他考上了神农大学,每学期都跟着狩猎队伍外出实地考察,渐渐地掌握了越来越多的知识。
同时,他也逐渐认知到一个残酷的真相——他被困住了,被那些同胞们为逃避现实苟延残喘而筑起的混凝土高墙;他的梦想也被剥夺了,被那些素未谋面但热爱争斗的先祖们。
曾几何时,年幼的男孩盯着自家猫咪畅想与百兽之王会面的历史时刻;或是幻想未来的某一天可以站在草原干燥的风中聆听狮群低语;在雪原与鹿同行;在雨林观赏色彩绚丽的鸟儿起舞;隔着潜水器的玻璃窗感受深海巨物们带来的灵魂震撼。然而天真烂漫的男孩长大后却发现,自己只是一个戴着镣铐的囚犯。
自2024年以来,突然冒出的变异生物在地球上迅速扩散,抢夺旧时代物种的食物,挤占它们的生存空间,最后完成生态位替换。虽然原有的物种并没有完全灭绝,但在变异生物的包围下,某些生物人类要想亲眼见上一次已难如登天。为了培育供养人类的家禽家畜,生物学还是会教授旧时代的知识,只是绝大部分再也难以在现实中运用。
熊祈痛恨那些变异生物,它们长相怪异丑陋,身体构造完全不合常理,各个部位的功能也同生存环境的需求匹配不上。它们的存在毫无逻辑可言,就像谁往酒酿小圆子里撒了把干朝天椒,既扎眼又呛人。
但是,他更痛恨人类。
这一切恶果都是人类自己种下的。对资源无度开采、对环境肆意破坏、对物种赶尽杀绝……种种罪行触犯神怒,神赐给被逼入绝境的动物们力量,帮助它们夺回家园,人类才落得如今的下场。
起初,作为一名科学家,一名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熊祈当然不会相信神兆之子嘴里的鬼话,而是确信由于末日灾难导致工业瘫痪,人类科技水平倒退,从而对变异生物产生了误解。
当时对变异生物的人工圈养刚刚起步,急需专业人员,为探寻答案熊祈自然而然加入其中。但随着研究深入,他最终不得不接受现实——变异生物的起源和成因无从考证,它们独立于整个地球的生态体系,找不到与旧时代物种间的任何关联性,就像凭空出现的。
于是他有了另一种猜想——变异生物是某个不为人知的实验的产物。这样一切都解释得通了,追寻力量最后被力量反噬,真是人类经典又理所当然的结局。
直到他从神兆之子口中得知了一个被军方严格封锁的名词,是连他这样的核心科研人员也未曾接触过的名词——“进化者”。为了消除他的疑虑,神兆之子给了他一颗进化者之种,代价就是他要为它们提供情报。
“这是神存在的证据,人类。”神兆之子如此对他说。
植入种子的那一刻,他释然了,彻底折服于神的力量之下。如若不是神,又有谁能拥有改写世界法则的力量?人类所遭受的一切都是神罚,是他们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
“不对不对不对,外星人不也有可能拥有超出人类认知的力量吗?而且万一是哪个物理学家打开了次元门,让平行世界跟地球发生了融合呢?您的推理不够严谨。”听完故事晏彪摇着头总结道。
“谁问你了!”熊祈有点抓狂,搞不明白这人到底是想解决问题还是制造问题。
“我这不是帮您找出问题来了吗?您一开始推理的方向就错了。”晏彪言之凿凿。
“没记错的话,你说的是帮我解决问题。”
“先找到问题才能解决嘛。”
“你有病吧!”
“您看看您,这么暴躁易怒,难怪无法冷静地做出决策呢。”
“够了!”熊祈忍无可忍,气得牙根直痒痒,“我不会再跟你废话,等你见识到神的力量,就会明白自己有多蠢!”
“熊老师,我劝您还是把进化者之种交出来,然后乖乖跟我回堡垒,这样我们都不会受伤。”晏彪淡然道。
“不,我要把你杀了,然后跟随种子的指引找到进化者!”
话音落下,晏彪脚下的地面便出现裂痕,紧接着几束藤蔓破土而出,像蟒蛇般弯曲扭转迅速收紧,企图绞杀猎物。但晏彪早就察觉到危险,在藤蔓纠缠于一起时,他已经跳离原地,毫发无损。
“您找进化者做什么?莫非……”
“没错,你身边那小子很快就会是我的同伴了。”
“呸,饼饼跟你这种人才不会是一路货色。”晏彪啐骂道。
“你要是这么确定,为什么不把真相告诉他?”熊祈咧开嘴,脸上挂起阴险的笑,“是不敢吗?”
“因为还没到他该知道的时候。”
“哈哈哈哈哈是吗?等杀了你,我马上就去跟他说。”
“想都别想,”晏彪脸色沉下来,眼神变得冷冽而锋利,“我不会让任何人妨碍我的计划,看在我对你还有点情分上,把种子交出来我放你走,敢说多余的话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了。”
“你也得有这个本事,小子!”
一言不合两人便大打出手。晏彪不再被动防御,而是从腰后拔出短刀,迅速近身朝熊祈脖子袭去。对方见状抬起手,一束藤蔓便从袖口冲出挡住刀刃,之后又如章鱼腕足般缠住刀身,逼迫晏彪舍弃武器自保。晏彪哪能让他得逞,立刻抬腿一个横扫破局,趁熊祈闪身躲避,继续挥刀发动攻击,速度之快力度之大,直逼得熊祈甩起藤蔓当鞭子,与刀刃一次次对碰,才将攻击逐个化解。
眼见小打小闹不足以占据优势,熊祈抬手从袖子中唤出更多藤蔓,它们快速盘旋、交织,覆盖住半条手臂,最终将手缠绕成一只坚硬结实的爪子,体积比原先扩张了好几倍。熊祈挥舞着这只爪子朝晏彪进攻,待晏彪闪过后拿刀回击的空当,藤蔓又迅速翻涌蔓延,将熊祈的胸口覆盖得严严实实,抵挡下了刺过来的刀。
那藤蔓很硬,硬得刀刃被冲击力弹飞时,晏彪也跟着那力道往后趔趄了下。这还不算完,连一秒钟喘息的时间都没留给晏彪,藤蔓又眨眼间缩回手臂,螺旋纠缠,收束成尖锐细长的圆锥形,就好似熊祈的手臂上长出了个藤蔓编织的钻头一般,接着这钻头冲站立不稳的晏彪直直刺去。生死刹那间,凭借优秀的反应和判断,晏彪顺势抬腿踢开钻头,并随着惯性旋转半圈稳住身体,然后他抽出枪,对着熊祈扣下了扳机。
当熊祈看到从斗篷下伸出的枪管时已经来不及了,虽然藤蔓第一时间散开,但无法将散射的子弹全部拦截,几颗余弹从藤蔓的间隙穿过,钻进了皮肉中。
“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预备役,”熊祈慌忙后撤,捂住伤口大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没道理不认识这个。”晏彪指着胸前的标识说。
“呵,那东西还是留着骗小孩去吧。你出招时的狠劲和攻击方式都跟红眼恶魔十分相似,预备役可做不到这种程度。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是什么人?”
“废话,那是我师兄。”晏彪费解地摸摸脑袋,说,“我真是预备役。”
“你的演技也太蹩脚了。”
“我真是。”
“我不信。”
“我真……”晏彪突然发现这样争下去会没完没了,索性一转态度露出个阴险的笑容,故作神秘道:“嘿嘿,你猜。”
“就尽管装糊涂吧。”熊祈鄙夷道。他很清楚,军方一直都在不择手段抓捕跟进化者相关的人,猎犬伪装身份接近目标再正常不过。“你不过是想利用那小子才不敢让他知道他到底是什么,对吧。一旦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就不可能会乖乖跟你走了。”
“就当你都说对了吧。”晏彪听了不屑一顾,然后用命令的口吻说:“今天你只要做两件事,跟我走,然后闭上嘴。”
“要是我说不呢?”
“熊老师,你到底要考验我的耐心到什么时候?”晏彪不耐烦地加重了语调,“通缉令是要活捉你,最好趁我还没生气乖乖配合,否则……”晏彪翻起难掩杀意的双眼直视熊祈,并抬枪瞄准了他。
“你觉得威胁会对我有用吗?”熊祈冷笑道。
冲突再次爆发。
晏彪取下斗篷,尾巴突然像猫咪炸毛般,所有鳞片一齐张开来,紧接着两排刀刃齐刷刷地从鳞片下弹出,反射着明晃晃的阴森白光,令人脊背发凉。那条尾巴此时不再是尾巴,更像某种机械生物骇人的脊柱。
装甲后扬起一阵灰尘,晏彪快速冲向熊祈,在进攻之前把枪向空中高高抛起,然后才举刀朝对方刺去。熊祈没看懂对手到底想干什么,短刀对他来说毫无威胁,而他的对手竟然还自己把枪给扔了,怎么想都不对劲。于是他留了个心眼,在藤蔓挡下刀后,立刻让它们散开并在枪落下的方位架起防御。
果不其然,攻击失败后晏彪抽回刀立马接了个踢击,熊祈被迫闪身让出位置,晏彪占据位置后刚好接住落下的枪,抬手便扣扳机。近距离喷发的子弹将藤蔓轰了个稀巴烂,由于防御及时,这次熊祈没有受伤,只是被射击的力道推着退了几步。
“这就怯场了啊?”见熊祈露出一副严峻的神情,晏彪没忍住,嗤的一下笑出声来,“能逼我拔出枪,还吃下一发子弹,你已经很厉害了。”
“啧,你是怪物吗?”
“我只是很生气,”晏彪收敛笑容,厉声道,“我本来还很同情你,没想到你不仅逼我对你动手,跟我诉苦说被人剥夺了梦想后,转头又要去剥夺别人的梦想。”
“别人的梦想?你不会是想用我的背叛带给别人伤害之类的来说教我吧?”熊祈只觉得好笑,想再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指的是饼饼,”晏彪说,“你确实没猜错,我就是想利用他。但是在那之前我也想至少先帮他实现一个愿望,因为以后他再想做什么也不一定能由着自己了。而你把真相告诉他只会毁了这一切。”
“猎犬居然会同情进化者的子嗣?笑话,鳄鱼的眼泪罢了。”
“比你强点,总归是流了泪。”
“别担心,你死了以后,我会替你去帮他实现心愿,毕竟我跟他将会继承相同的血脉,我们是亲兄弟。”
谈判至此彻底破裂,晏彪终于卸下所有枷锁,抬起眼盯着熊祈,视线冰冷,除了杀意再也无法感知到任何情绪——
“既然你执迷不悟,那我也没什么好保留的了。你知道吗?我杀人的时候都很认真。”
写打戏写爽了,彪哥又帅又能打,谁不爱呢(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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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10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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