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为适应自然界做了改造的战斗型车辆缓缓驶出垒区，它通体加装着厚皮外壳、车载枪械与滤氧装置，于高大树丛中自如穿行。

在最前方负责开道的，是陆霖与江月辞所在的那辆先遣车，他们二人车上并无其他人员，后方放置了大部分的随行补给与武器枪械。

车内陆霖正对着最新的生物分布报告和电子地图，仔细校准着车辆的规划前进路线。高氧的大气使得外界的密林环境几乎一天一变样，自动导航也会偶尔出现误差，因此每次出行都得靠重新调整路线，才能绕开新生的植物与巨型节肢动物的领地。

副驾驶上的江月辞此时盖着件制服外套，闭着眼靠在椅背上补觉。

她睡得并不安稳。尽管改造车的性能足以保证驾驶的平稳，身边的陆霖也是她为数不多能够信任的人，但这位年轻的组长仍微锁着眉头。

半小时后她准时睁开眼，迅速清醒过来。

“昨天又没睡？”

调试完路线的陆霖扭头看了眼江月辞的脸色，递过一瓶新开的水，按开自动驾驶。

“又是去地下？”

“嗯，有个尾巴最近不安分，他们想交给我处理。”她单手接过水，囫囵咽了两口下去，“不过放心吧，那个人在位子上坐不久了。”

*

垒区外的调查对正式的搜查队员来说是日常行动，但对大多数内区的普通居民来说，如果不是被系统抽中，几乎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来到外界。

自9255年人类面对变异生物的全面攻击躲入封闭实验区，并将其更名以“垒区”作为人类唯一的保护所后，人类便开启了长达80余年的苟且谋生，每天生活在被机器调节过的氧气环境中，看着头顶投屏出的蓝天与白云，感受着被设定好季节更替的温度与湿度。

甚至对于新纪元年后出生的人来说，保护罩笼罩下的、这片对地球而言小到不可计数的区域，便是他们的整个世界。

林墨也是这样的人之一。

在机械车通过地下垒道时她本闭着眼休息，直到被车窗外热烈的阳光刺醒。

她睁眼，看到自己正穿行于茂密的巨型植物间，偶尔经过风化百年的断壁残垣。

层叠的绿色枝叶不时打在车窗上，在车内投下一片细碎阴影。蓝天带着弧度远远伸展向天际，绒絮样的云朵交叠出深浅不一的颜色，鲜润的植被一丛一丛，无边际地蔓延到视线尽头。

这些东西内区也不是全然没有：花坛里的装饰草坪与花卉、按照监测系统自动调节的太阳角度、以及每日随机更新的风云雷雨......

以前林墨总以为，垒区的科技如此发达，外区所谓真实的样子和垒区拟态的应当不会有太多不同。但当她亲眼看见叶子在风中摇摆，未知生物的鸣叫穿透严密车厢而来的时候才发觉，相较于外区而言，内区仿佛是一段描写精妙的文字——

她十几年来对着平白的语段读了一遍又一遍，才终于在今天看到了那段文字背后生动的世界。

一旁的李清欢也呆呆看着自己的手，那上面跳动着阳光投过玻璃打下的亮斑，带来了一点温暖。

“我上次出来的时候才第一次认识到，内区不过是这片陆地上微不足道的一小点地方，”消失的光斑终于让李清欢移开视线，“听说有很多人会主动申请进入搜查队成为固定队员，我还挺能理解他们的。”

车外护栏刮过叶片，枝条抖动间一只巴掌大的小跳蛛落在了窗外沿，拖着丝扒住缝蹬了蹬腿。

“但外面也很危险。”

“是啊，毕竟美好的东西总是伴随着危险，”李清欢顿了顿，又忽然问道，“诶，如果是你的话，会愿意为了这种景色主动选择另一种生活吗？”

“唔......那还是算了，我这个人比较惜命。”

林墨笑着摇头，搓了搓发烫的指尖，视线再度转向外头遥远的蓝天。

*

“这次我们要回收的记录仪是编号C59001的生物信号采样装置，属于地下研究院环境调查部负责的二级项目，研究对象是C区59号洞穴内的变体沙蜥。”

一边说着，刘队长边把三维成像投放到车前屏给众人看。

“这只变体沙蜥在现存能被观测到的同种类中是体型最大的。就一年前的数据来看，体长超过5.8米，且还没有停止生长。”

“这也太大了！”年纪最小的安阳瞪大双眼，用手比了下尺寸，“会攻击人的吧，我们怎么拿啊，用麻醉吗？”

“麻醉可对付不了这种大家伙。不过我们也用不上，因为沙蜥是夏眠动物，现在正在休眠期，很安全。”

说话的是两姐妹中稍大的一个，名叫陈瑶，她妹妹叫陈欣。方才她们二人给车内众人分发了小零食，只有车尾那个平头没收。

顺着陈瑶的话，严副队补充道：“过去几十年的普遍认知是含氧量增加导致大部分哺乳动物灭绝，以节肢动物为代表的昆虫体型增大且伴有攻击行为，对爬行动物的研究很少。这次的这只沙蜥是研究院采样的重要实验体，操作时一定要注意！”

作为每个公民都了解的知识，车上的人对垒区外的环境多少有理论上的了解。数百年前，本自由生活在这片大地上的人们发现空气中氧气含量大幅度增加，各地爆发山火，植物在灰烬中大密度繁殖，哺乳动物加速灭绝而昆虫类物种却呈现巨大化倾向，地球环境在短短几十年内便演变得不适宜人类居住。

时至今日，人类也只有唯一一处中央垒区作为最后的庇护所。

突然，一道刺眼的闪电打断了林墨的心绪。车窗外远方的天际居然在短短的几分钟内不知不觉染上了灰色，雷声蒙在乌云里闷闷鼓动。末日后外区的自然气候就是这样变幻莫测，在自然面前，人类总是像面对未知的愚者。

虽然车子隔绝着他们与外界，但看着路旁树枝在气压下重重倾向一边舞动，听着风被气流挤压变形的嘶鸣声，就足以让人心生恐惧。

乌黑而厚重的云朵浓墨般聚在天边，不详的预感犹如实质萦绕在上空。林墨恍惚间觉得眼前的景象似乎有些熟悉。她像是在以前的什么时候也见过一样的乌云与风雨，可内区分明不会有这样的天气。

她什么时候来过外区？难道是三年前的那个时候？

不等她抓住掠过脑海的那个线头，她的思绪就被远方轰响在阴云里的滚滚雷声打断。潜藏在其中的，还有一点微不可闻的甲片摩擦声响。

“咔擦——”

又一道闪电打下，银白色撕裂昏暗的天光，照得人们脸上一片惨白。在闪电照亮视野的那一瞬，所有人都看到了车前玻璃上的那蛛网状裂痕和那只不知从哪里出现的巨蜂！

这条线路绝对是导航之下的安全线路，却莫名出现了意料外的异化昆虫。虽然古怪，但此刻不是做推理的时候，玻璃已经趋近破损，氧平衡系统马上就会失效。

最先做出反应的刘队长一脚踩死油门撞上那怪物，在反手按下对讲机紧急通讯频道的同时队员们喊道：

“把机械面罩带上！准备换车！”

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那虫另一条黑色发亮的前肢也彻底钉穿了破损的车前窗，强化玻璃碎钻般洒落一地。刘队长单手抓着椅背，反身后翻落地举枪一气呵成，继续射击的同时命令一旁的严副队带着大家下车。

突发状况下车内一片混乱，惊叫声此起彼伏，和枪声、震翅声、车内警报声响在一起。不知是谁的背包翻倒在地，有绷带摔在地上散开，磕绊着滚到了林墨脚边。

“快带面罩！这片的氧气浓度远超平均数值，不要暴露太久！”

林墨堪堪从慌张中回过神，缩进座位底下抓着装备包翻出机械面罩，扣上脸的瞬间才感知到无数情绪随着均匀浓度的氧气一同流进了她的四肢百骸。

“准备好的都到我这儿来！下车了就往后跑！听清楚没有！”

“下，下车？车外都是这种鬼东西，下车了怎么跑啊？”安阳一脸惊恐攥着椅子，嘴上迟疑着，整理装备的手抖着却也没停下。

“这种蜂是成群行动的，这家伙只是开路的，咱们的车没法撑到目的地！”严明的声音夹着枪声变得断断续续，“动作快点，去后头找独调组的车！”

林墨拽着背包把自己调整到随时能起身的姿势，探头确定了下严副队的位置。就当她准备第一个冲到那边去时，刘队长突然从牙缝中挤出了句让车里人心惊的话：

“刹车失灵了！可能是刚才那玩意儿干的......”

黄蜂残破的尸体从车前盖滑落，枪声暂歇，可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短暂安全的假象。

林墨看着窗外不断向外掠过的景象，知道在视线不可及的远处就是大片的黄蜂群等着将他们围攻致死。

像是应了她的想法，一抹残影在瞬息之间突扑向车窗，久经击打的玻璃不堪一击，终于在响雷落下的瞬间完全碎裂。

林墨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反应可以这么快。

她一把拉着不远处冒头的李清欢躲回座椅后，举起背包挡住了大部分玻璃渣。透过缝隙，眼前的画面定格般刻入她的脑海——

一道血光闪过，安阳还保持着捂嘴的姿势，惊恐扭曲的表情爬在脸上就此停驻。

她眼睛瞪着，晃了晃，单薄的身体咕当一下砸在鲜血蔓延的地上。

林墨脑中轰地一炸，但这慌乱很快被她强硬摁下。她和身旁同样强作镇定的李清欢对视一眼，果断双双移开视线不去看那虫子口器下的啃食撕咬，顶着恐惧和迟来的弹雨钻过车椅跪爬到后车门边。

“黄蜂群靠近了！都准备跳车——”

“咔擦。”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玻璃碎裂声清晰响在林墨耳边。冷意爬上脊背，她准备起身的动作一顿，强压住惊惧扭头去看，竟发现有另一只黄蜂借刚才的混乱悄悄从旁接近了这个视线死角。此时那黄蜂翼翅横展尾刺显露，冲着她的方向就是猛地砸下——

那一秒，她四肢冰凉，心脏剧烈炸开直震得她灵魂发颤。针尖慢动作似的逼近玻璃，透过小小的空洞掀起死亡的气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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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真实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