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时间,大家默默地分着有限的食物,以及一点宝贵的饮用水。
方堃注意到,原圆依旧没有吃东西。
下午换刘老师的时候,方堃四处巡查过防线,从厨房悄悄摸了半块馒头,走到正在校园墙边蹲着的原圆身边,压低声音:“饿不饿?”
原圆摇摇头:“我不饿。”
方堃看着他那身板,总觉得他是在硬撑,或者不好意思跟孩子们抢吃的。
一种混合着责任感和莫名心疼的情绪涌上来。
原圆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发呆。阳光照在他脸上,皮肤白得几乎透明。
“咳,”方堃清了清嗓子,从怀里掏出馍,递到原圆面前,“给,吃点吧。”
原圆疑惑地看了看那卖相实在不佳的食物,又看了看方堃。
方堃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摸了摸鼻子:“我看你一直不吃东西……这个,虽然不太好了,但总比没有强。你……你别嫌弃,好歹垫垫肚子。”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用身子暖了一路,不算太凉。”
他想原圆长得这么好看,细皮嫩肉的,又潇洒地啥行李也不带的说来找蛇就找蛇,应该是那种富家子弟吧。
虽说是住在山里,保不齐是什么承包了山头的富家小孩呢。
原圆沉默地看着那份食物,又抬眼看了看方堃。
这个男人眼睛里布满血丝,头发也乱糟糟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但眼神却很认真,非常好看。
是恒温动物那种温暖的感觉。
“……为什么给我?食物不是很紧张么?”原圆问。
“哪儿那么多为啥?”方堃习惯性地用略带急躁的语气掩饰情绪,“给你你就吃!这说了啥话!能把你饿死在这?”
原圆接过馒头,又抬头看了看外面,决定稍微透露一点:“如果你让我出去……我可以打点野味回来。”
方堃:“……?!”
“你是说进山么?俺这边开发的不好,没有啥路,景区入口还得十几公里嘞。”
方堃斟酌了一下,觉得蘑菇核桃这些东西意义不大,不同意原圆出去。
原圆“呃”了一声:“我是说,动物。”
方堃也没想到这个,结巴了一下:“啊?啥?你还会,打,打猎?”
原圆郑重点头:“很擅长,而且我眼神很好,很会找鸟蛋!”
方堃忍不住脑补了一下原圆顶着一张帅脸爬树的样子,气笑道:“那不是更危险了!不许去,也没有人能跟得上你。”
他虽然这么说,但是心里多少觉得进山似乎比去人类聚集的地方安全一点。
不过谁知道丧尸是什么原理,万一动物也变了呢?说什么也不能让人去山里冒险啊。
原圆认真地点点头:“我可以的,我从湖南来就掏了很多鸟蛋。”
方堃被他这直白的回应噎了一下,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不中!比去一趟外面找火腿肠还麻烦!你不许去。”
说罢他怕原圆胡搅蛮缠,嘟囔了一句:“快点吃吧。”就去检查信号天线了。
夜幕彻底笼罩了这所位于山区边缘的学校,白天的喧嚣和紧张沉淀下来,只剩下风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令人不安的异响。
临时安置点的教室里,孩子们挤在一起,大多睡熟了,偶尔有几声压抑的抽噎或梦呓。
方堃检查完最后一道门窗,揉了揉几乎要黏在一起的眼皮,感觉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
他一转头,就看到原圆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浅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光,正一眨不眨地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
那侧脸线条完美得不像真人,皮肤在朦胧的月色下白得晃眼,却也透着一股非人的、缺乏生气的精致。
方堃心里的火“噌”一下就冒起来了,夹杂着浓浓的疲惫和担忧。
他几步走过去,压低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原圆!你咋还在这儿杵着?赶紧给我睡觉去!”
原圆闻声转过头,眼神里带着点茫然和无辜:“我不困。”
“不困也得睡!”方堃的急躁脾气上来了,没好气地指着原圆的鼻尖,“你看看你那脸,白得跟纸糊的似的!两晚没合眼了,真当自己是铁打的?赶紧的,找个地方躺下!”
原圆看着方堃。
他自己头发乱得像鸟窝,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吓人,嘴唇也因为缺水和焦虑起了皮,整个人透着一股被这几天反复磋磨过的憔悴。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这几天把学生们护得周全,事事亲力亲为,连那点有限的食物,也总是先紧着孩子们和他这个“外人”。
下午甚至还省出半块馒头,用体温捂着递给他……
原圆那颗属于冷血动物的、通常没什么温度的心,似乎感知到了一种奇异的暖流。
他歪了歪头,基于蛇类本能的谨慎和这几天对人类(特指方堃)的观察,得出了一个初步结论:这个有点啰嗦、有点急躁的方老师,是个好人,可以信任。
而且现在这个情况,似乎不说也不行了,他真的很想溜去山上找点东西吃嗳!
他犹豫了一下,上前一步,轻轻拉住了方堃的手腕。
方堃一愣,手腕上传来冰凉细腻的触感,让他因疲惫而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瞬。
原圆没用力,但方向很明确,把他往走廊尽头那个堆放清洁工具的、少有人去的角落带。
“方老师,你过来一下。”原圆的声音压得很低,清凌凌的,带着点神秘兮兮的味道。
方堃莫名其妙,但看原圆一脸认真,还是跟着他走到了角落。
杂物堆积,空间狭小,两人几乎要贴在一起。
月光从高处的气窗斜斜照入,在灰尘中划出一道朦胧的光柱。
“怎么了?神神秘秘的?”方堃皱着眉,心里猜测是不是原圆发现了什么危险,或者身体不舒服又硬撑。
原圆站在他面前,微微仰着头,那双漂亮的浅色眼睛在阴影里格外明亮。
他似乎在组织语言,停顿了几秒,才用一种汇报般的、带着点不确定的语气开口:“方老师,我……我不是普通人。”
方堃心道废话,长得这么好看身手这么好还能是普通人?
但他面上不显,只是“嗯?”了一声,示意继续。
原圆抿了抿唇,像是下定了决心,语速稍微快了点:“我是……蛇。建国后成精的蛇。”他仔细观察着方堃的表情,补充了关键信息,“原型是莽山原矛头蝮。”
……?
方堃:“……”
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疲惫的大脑花了足足三秒钟来处理这句话的信息。
蛇?成精?莽山原矛头蝮?
这几个词分开他都懂,组合在一起怎么听起来这么……好笑?
他看着原圆那张毫无瑕疵、在月光下仿佛会发光的脸,那双非人的、纯净又淡漠的眼睛……
之前觉得是眼睛不好或者天生如此,现在想想,似乎确实……不太像人?
“你……”方堃张了张嘴,感觉喉咙发干,“你说啥玩意儿?”他的河南口音都不自觉冒出来了。
“你是不是太累了出现幻觉了?”
他就说嘛,两天两夜不睡,神仙也扛不住,看把这孩子都熬出癔症了!
原圆见他不信,有点着急。
他想了想,觉得空口无凭,必须拿出证据。
他左右看了看,确认周围绝对没有第三个人,然后往阴影里又缩了缩。
“你看好了,”他小声说,带着点展示宝贝般的郑重,“我只变一部分,这里太小了。”
方堃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原圆的身体轮廓似乎模糊了一瞬。
紧接着,在昏暗的光线下,他注意到原圆垂在身侧的手,皮肤下似乎有细密的什么东西在蠕动、延伸。
然后,在他惊骇的目光中,原圆那只白皙修长的手,皮肤颜色迅速加深,覆盖上了一层墨绿与浅黄交织的、带着复杂网状斑纹的……鳞片?
手指的形态也在变化,指甲变得尖利。
最吓人的是,一条覆盖着同样艳丽斑纹、比他手腕细不了多少的蛇尾末端,悄无声息地从原圆的裤脚边探了出来!
大概半米长,灵活地在地面上轻轻拍打了一下,激起一小片灰尘。
那鳞片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斑纹美丽而诡异,充满了野性的力量感。
方堃猛地倒吸一口冷气,眼睛瞪得溜圆,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后背“咚”一声撞在了一个废弃的铁质门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他感觉自己心跳都快停了,血液冲上头顶,又瞬间冰凉。
“你……你你……”他指着那条还在轻轻晃动的蛇尾,手指都在发抖,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所有的科学世界观在这一刻被砸得粉碎。
原圆看他吓得不轻,连忙把手和尾巴变了回去,恢复成那个漂亮年轻人的模样。
他往前凑了凑,似乎想安抚方堃,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做好,只能小声解释:“你别怕,我不咬人……呃,正常情况下不咬。我有证的!”
说着,他像是为了增加可信度,连忙从他兜里掏出一个塑封好的、像证件一样的东西,塞到方堃手里。
方堃手还在抖,借着气窗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勉强看清那所谓的“证”。
上面有原圆的一寸照,旁边写着“妖怪身份登记证”,种类栏明确标注“莽山原矛头蝮”,发证机关是“非正常生物管理与协调局”,下面还盖着红章。
最下面一行小字是“备注:准予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境内(不含港澳台地区)按规定移动,遵守《成精生物行为守则》”。
什么玩意!
方堃:“……”
信息量太大,他感觉自己CPU快烧了。
他拿着那张轻飘飘又沉甸甸的“妖怪移动许可”,看看上面一脸严肃的照片,又看看眼前这个眼神带着点忐忑和期待的原圆,再看看刚才冒出蛇尾的地面……
巨大的荒谬感和现实带来的冲击交织在一起,让他一时间失语了。
他靠着门滑坐到地上,捂住了脸,肩膀微微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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