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声紧紧地盯着那只在海水里游动的海章猿，人猿的躯体和章鱼的触手结合在一起，陆生生物和水生生物界限变得模糊不清。

“阿尔法的触手力量那么强，也是因为进化吗？”屠声听到自己的声音掉在空荡的实验室里，传来了一阵回响。

“大概率是的，”时寂平静地说，“我现在能证明，在复杂的基因组合排列中，有一定的概率会触发基因突变，比如现在这只海章猿长了一张能吐冰冻粘液的嘴，我暂时还没有找到能让它们的触手变得有力的基因密码，但是不排除进化的可能。”

屠声清楚，这个答案已经无限接近于肯定了。

“那它们长出这张嘴的原因，是人类用热成像对付它们，它们出于……生存的需要，进化出来的吗？”屠声问。

“可以这么说。”时寂转过头去，看向了玻璃后面的海章猿，眼神一片空旷，像是悲悯，又像是无所谓。

屠声突然想到了狄茗博士的那艘完好无损的潜水艇，问道：“那它们有可能进化出智慧吗？”

如果海章猿进化出了智慧，那么打开潜水艇的舱门，吃掉狄博士，再完好地离开，对这些怪物来说都不是难事。

“屠声，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说，进化无所不能。”时寂回答道。

两个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在海洋危机爆发之前，全世界每一个国家都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去做基础科学研究，在进化生物学的领域上，几乎每一个人都会默认，人类是造物主偏爱的孩子。

肉鳍鱼类向陆生生物的转变，两栖动物、爬行动物和哺乳动物的出现，再到灵长类动物的分化。

古猿出现，再演化成智人，智人开始学会使用工具，晚期智人拥有了更大的脑容量，最终，人类统治了地球，成为了食物链最顶端的生物。

直到海章猿的出现。

人类的食物链霸主地位受到了挑战，一个新生物出现在了海洋里，让人类完全失去了对海洋的控制权。

海章猿就像第一批适应陆地生活的肉鳍鱼类，它们拥有人类的身体，更具备了人类所没有的触手，而现在，它们进化了，拥有了更强的力量，甚至可能拥有了智慧。

而人类止步不前。

仿佛造物主有了更偏爱的孩子，人类只是一群即将被淘汰的生物，历史滚滚向前，人类最终将消失在地球历史的长河中，就像恐龙一样。

这就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进化，毫无仁慈可言。

如果社会大众知道了这个消息，屠声不知道这将会造成什么样的恐慌，谁能接受自己面临着被自然淘汰的局面呢？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屠声面向时寂，站直了身体。

时寂看了过来。

屠声向时寂敬了个礼。

“谢谢寻生研究院对海章猿的研究做出的贡献，”屠声放下了敬礼的手，“后面就是我们防卫军的事情了，如果研究有了进一步的发现，请在第一时间告诉我们。”

时寂认真地看向屠声，对屠声敬的这个礼有些不解，但是他这次没有发表什么评论，只是点了点头，冲屠声说道：“我会的。”

时寂一路送屠声走到了寻生研究院的大门口，仿佛情景再现，上次就是在这里，屠声和时寂不欢而散。

“我之前想和你道歉来着，”屠声站在岸边，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头，“我之前不应该对你态度不好的，你可以用任何手段理解这个世界，不管是佛经还是别的什么，哪怕和我观念不同，我也不该为此指责你，对不起。”

时寂轻轻地笑了起来，他穿着研究院的白大褂，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样子，这让屠声的心脏不由自主地加速了。

“这不重要，”时寂笑着说，“我喜欢你，你对我做任何事、说任何话，我都不会感到冒犯，你不用在意这个。”

屠声心情起伏，直到坐上了潜水艇，离开了寻生研究院，回到海面上看到了夕阳的那一刻，他才算回过了神。

时寂这个人，要不要一言不合就表白，屠声真的受不了这个。

屠声把自己的脸贴到了面前冰冷的仪表盘上，被冻得一个机灵。

现在屠声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和时寂道别，又是怎么坐上潜水艇的了，突如其来的表白让屠声不知所措。

……虽然也不算突如其来，毕竟这已经是时寂第二次对屠声说我喜欢你了。

屠声深呼吸了两口气，努力地把自己的理智从满脑子的粉红泡泡里拔了出来，但是不管屠声心里怎么告诉自己要冷静，他还是压不住自己往上翘的嘴角。

屠声感觉到了难以言喻的快乐。

他其实从没有想过自己能够在现实里找到理想的爱人，再加上屠声的工作性质和职业需求，昨天可能还在和爱人一起做饭，明天可能就葬身海底连尸骨都找不回来。

但是屠声又对一份完美的爱情非常渴望，于是他给自己买了一款恋爱游戏。

虽然柠司没有能够达到他对爱人的所有需求，但是有一个人陪在旁边说说话，也聊胜于无。

只是屠声没想到自己的运气那么好，一个理想型的恋人真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更巧的是，这个人也很喜欢屠声。

这太美好了，屠声很难相信自己拥有那么好的运气。

现在的屠声就像一只春天来临时，尝试从洞穴里探出头的小动物，在超乎想象的惊喜中努力适应自己。

屠声还需要再考虑一段时间，虽然屠声不知道时寂是怎么喜欢上自己的，但是自己对时寂的感情不能只建立在一个幻想出来的“理想型”上，生活总是现实的，他还需要对时寂有更多的了解。

不过不妨碍他们进行进一步的接触，只有互相接触，才会有更多的了解。

屠声看着自己军装左胸上的口袋，露出了一个他都没有意识到的微笑。

里面装着写着时寂电话号码的标签条，是时寂刚刚递给他的。

前方已经能看到联盟防卫军基地了，短短几天，屠声对这条从基地到寻生研究院的航线就已经变得相当熟悉。

等到屠声将潜水艇停到了指定地点之后，刚一走出舱门，就看到老诀正站在岸上等他。

只要不在研究室，老诀就完全不是那副随时准备升天的样子。

老诀的长头发被扎成了一个低丸子头，身上穿了一件白衬衫，白衬衫的袖子被他挽到了小臂，下身穿了一条工装裤，脸上虽然还是胡子拉碴的模样，但是整个人颇具艺术家的气质。

屠声想了想，应该是今天的会议已经决定好了谁去开采西格玛水晶，老诀来这里等着他的。

老诀看见了屠声，冲屠声挥了挥手，喊道：“诶！”

四周的工作人员都看了过来，屠声也冲他挥了挥手，走上了廊桥，绕到了老诀身边。

“你今天怎么穿得那么人模人样啊？”屠声笑着问了一句。

“别提了，我本来打算今天白天补补觉，结果会议室那边一个电话打过来，让我去开会。”老诀和屠声肩并肩走着，“一开就是一天，困死我了。”

“是和西格玛水晶有关？”屠声问。

“啊，是，屠司令的动作真快啊，我昨天才把报告给你，今天就宣布开会，制定方案了。”老诀打了个哈欠，说道。

屠声听到方案两个字，倒是立刻来了兴趣，问道：“海洋危机之前，我记得各国对海底矿石的开采都还处在实验阶段，矿石和油气不同，油气开采只需要在海面上搭建钻井平台后钻下去，压力会自动把油气压上来，但是矿石不行，这次的方案是什么？”

“不愧是擎云博士的儿子啊，有两下子，”老诀煞有介事地看着屠声，“为了这个事，基地研究员吵了一天，也没什么好办法。”

屠声示意老诀继续说。

“最后定下来的方案是，钻一个通道下去，在这个通道里安一个能自动输送的管子，抽上来。”老诀说道。

“动力呢？我可不信燃油或者烧煤可以扛得过那么大的压强。”屠声问。

“我的好舍友，我怎么在学校的时候没发现你脑子那么好使啊？”老诀打趣地说着，又笑了一声，“真被你说着了，基地没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所以？”屠声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我们找了征星那边，他们这几年不是在搞航空航天嘛，搞得还颇有成果。”老诀在这里卖了个关子，停了一会。

屠声笑着看着老诀，也不说话。

“可控核聚变。”老诀笑着说。

屠声睁大了眼睛。

“只是短时间的，但是也够用了，”老诀看着屠声，问了个问题，“不过你猜最后是谁去开采西格玛水晶？”

“雷燃？我记得她最近刚结束了北冰洋半年一次的清剿行动，回基地待命。”屠声猜测说。

“不是她，雷大校刚刚也出席会议了，她会参加这次西格玛水晶的开采任务，只不过是作为副手，”老诀看着屠声，说，“再猜猜？”

屠声停下了脚步，狐疑地看着老诀，说：“能让你专门在这里等我，跟我说了一堆，还故弄玄虚地让我猜，这个人跟我的关系看起来很微妙啊。”

老诀点了点头，说：“是挺微妙的。”

屠声恍然大悟，问道：“凛风？”

“对，”老诀一只手直接拍上了屠声的肩膀，“就是他。”

屠声觉得有些好笑，把搭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拍了下去，说：“这有什么好意外的？还让我猜。”

“今天开会，西格玛水晶的所有资料都被列出来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是你妈妈发现的西格玛水晶，让你的死对头去开采你妈妈的发现的成果，你心里……”老诀话说到一半，就被屠声打断了。

“我爸都不介意，我介意什么啊？”屠声笑了笑，说道。

“可是，”老诀看起来有些抓狂了，“你小的时候，都是跟着擎云博士一起出海生活，你就真的一点都不……”

“老诀，”屠声再次打断了老诀的话，“谢谢你，我们去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