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希腊式的广场旁边的台阶是用土垒成的,因为经常有人走,加上雨水的冲刷,现在就像一个小土坡一样,不太能看出来台阶的样子。
屠声安安静静地跟在麦基的身后,任由这位年轻的激进派领袖带着自己走。
麦基今天晚上虽然是在做演讲,但是穿得并不算正式,屠声身上还是那一件T恤,这让他们看起来都很年轻。
屠声突然有些好奇,问道:“你不打算再读书了吗?”
“不读了,”麦基的脚步没停,人也没有回头,“我的钱都投在运动的事业中,而且学校对我的事业毫无帮助,政治学院是教不出来政治家的。”
屠声想了想,说道:“海洋危机前,有很多国家的总统就出身于政治学院。”
“嗤——”麦基短促地笑了一声,两步窜上了台阶的最后一极,回过头来递给了屠声一只手,“你说那些循规蹈矩的政治家?”
屠声完全没感觉到累,他看了一眼麦基的手,还是握了上去,走上了最后一级台阶。
两只手拍在了一起,像一次短暂的握手,更像大学里玩滑板的学生,用拍手的方式打招呼。
“学校里教的东西是一种普遍性的规则,上至总统下至乞丐都要遵守的规则——当然肯定会有少数不遵守的人,我可不打算这么干,”麦基给屠声示意了一个方向,两个人往灯光稀少的地方走去,“虽然我现在因为力量还不够强大,暂时对联盟妥协了,也不意味着我会放弃我的理想,政治是没办法学出来的,站在局外看得更清楚。”
屠声知道自己担心麦基的前途是非常多余的了,但是他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好奇,问道:“你刚刚说,想把我父亲从司令官的位置上赶下来,那如果你坐上了那个位置,你打算干什么呢?”
“这算探听敌情吗?”麦基笑着问屠声。
屠声愣住了一秒,直接说道:“是我问错了。”
“没,你要是乐意把我当朋友,我也可以告诉你,刚刚的反问只是开个玩笑,你怎么一点幽默细胞都没有?”麦基还是在笑。
从刚刚屠声选择握住他的手之后,麦基的心情看起来就变好了不少。
“我正洗耳恭听,”屠声走在麦基的身边,也笑了,“我的朋友。”
“你不觉得你今天晚上来到这里,和激进派从中调和,是一件非常不合理的事情吗?”麦基看着屠声,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这件事怎么会是你一个防卫军少将来做?你的责任应该只和海章猿有关。”
屠声思考了一会麦基的意思,说道:“你觉得防卫军拿到的权力过大了。”
“当初,海洋危机后,人类需要团结一致,在联合国的基础上,发展成了联盟,又因为抵御海章猿是需要武力的,所以防卫军在联盟里可以说是一家独大,这不合理,屠声。”麦基说。
屠声回答道:“但资源仍然需要优先集中到防卫军的手里,我们需要资源来完成作战任务,你可能很难想象我们战斗时要用到的东西,每一件武器都珍贵非常。”
“是,但是资源也是需要流动的,你们基地肯定有资源过剩的情况,那些东西如果能得到合理的利用,住在安广里的人就不会有那么多,”麦基带着屠声拐了个弯,“还有,你刚刚向我提到的,你收到了剿灭激进派的任务,你们防卫军凭什么剿灭我们?凭你们够强?”
屠声在这一点上倒是给出了肯定的答案,说:“凭我们够强,而且你们确实威胁到了联盟的治安。”
“那也不该是你来做这件事,”麦基问,“以及,你觉得我们被消灭前,有没有权利上法庭申诉?法庭为谁说话呢?”
屠声突然想起来自己当初收到这个任务的理由,脚步顿了一瞬。
屠宇当时对屠声说,因为你是我的儿子,我信任你。
这个理由,放在一项任务中,未免太过私人了。
“想到什么了?”麦基问道。
“没什么,你继续说吧。”屠声垂下了眼,没有看麦基。
“这就是我要干的第一件事情了,”麦基摊了摊手,“分配资源,削减防卫军的权力。”
屠声点了点头,说:“听起来很有诱惑力,但你怎么保证,由你分配的资源,一定会比现在更合理?”
“因为我有这个能力,你也有,但是你放弃了,这就是我和你的区别,”麦基看向了屠声,“只要我能把体系构建得足够合理,就一定会比现在更好,屠声,你真的不打算站在我这一边吗?”
原来目的在这里。
这场谈话虚虚实实,真真假假,麦基有想做朋友的真心,也有争取盟友的利益需求。
这一份友谊里,不仅有真实的心意,还有真实的利益。
在这一场巨大的世界游戏里,麦基或许有不想玩的心,也有少年领袖尚不成熟的青涩,但是已经拥有能把这场游戏玩好的能力了,他是一位合格的玩家。
屠声笑了,反问道:“你有这个能力?我看未必。”
“这有什么值得否认的吗?”麦基不以为意。
“就拿你刚刚的演讲举例,错漏百出,”屠声停下了前进的脚步,看向了麦基,“你知道台下听你讲话的人不需要过硬的逻辑,只需要听起来符合他们的利益就行了,所以你不在乎演讲的内容,但是,你没有考虑过欺骗的后果。”
麦基脸色霎时间变白了。
这里已经离火把和电灯很远了,他们只剩下了头顶闪烁的繁星。
星星倒映进了屠声的眼睛里,让他看起来就像一个真诚的孩子。
“你让一群连正经武器都没有的普通人,去和联盟干仗,你用演讲撬动他们不满的情绪,却一点没有考虑过他们的死活,”屠声的语气里有沉痛的意味,他似乎在对麦基表示惋惜,“你们激进派的人在台下拿着枪,我倒是想问问你,你让安广里的居民去战斗,那你们去干什么呢?”
麦基的脸色比刚刚听到鼓杨路爆炸时还要黑,他冷笑了两声,没有回答屠声的问题。
“我猜,你真实的计划是,让安广里的人在今晚出动,作为一股疑兵,说得难听点,你想让他们去当活靶子,激进派的人,好趁着警戒队空虚,在城市里制造破坏,或者直接对警戒队出手,是吗?”屠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麦基阴沉着脸,点了点头。
屠声叹了一口气,他很不愿意自己的这个猜测成真,但是真相就是如此。
“所以呢?”麦基问,“你猜到了我的目的,又和我刚刚说的东西有什么关系呢?”
“一开始我问你,你真的不考虑读书吗?”屠声感觉到时间已经有些晚了,就继续向前走去。这一回,是屠声领着麦基在走。
“嗯,”麦基跟了两步,说道:“不是这个方向。”
“是这个方向,你刚刚带的方向才是错误的。”屠声笑了笑,全然不在意麦基的欺骗。
“你怎么发现的?”麦基这一回倒是有点泄气,也是一种他不愿意承认的服气。
“我从安广里外围走到广场的一路上,把这里摸了个大概,虽然不说十成十,但是也差不了多少。”屠声回答了麦基的问题。
“你还真是以身涉险,”麦基跟着屠声的脚步,“你就不怕我随时对你开枪吗?”
屠声笑了笑,说:“你可以试试。”
麦基听到这句话后反而是彻底泄气了,他摇了摇头,看起来不打算挑战联盟少将的战斗力,问道:“你说到读书,读书怎么了?”
“你刚刚说得很对,学校里教的东西是一种普遍的规则,我觉得,你距离你的目标,差的就是这些规则。”屠声说道。
麦基直接问道:“你什么意思?”
“搞政治的,手段可以多种多样、花样百出,历史上流血的手段很多,不流血的手段也有,但是那些都只是手段而已,不是根本。”屠声又带着他们绕回了灯火通明的地带。
在家家户户的吵闹声中,麦基听到了屠声后面的话:“那些天天只会耍嘴皮子的政客们,可能会有欺骗民众的行为——为了选票嘛,但是你不是想做一个政客。”
屠声看向了身边的年轻人,脸上的笑意转瞬即逝,说道:“你想做一个领袖,你要构建一个可以长久运作的体系,就不能用欺骗这个手段。”
麦基有些怔愣,问道:“为什么?我可以达成我的目的,实现目标,需要有人牺牲。”
屠声摇了摇头,说:“因为真相总有一天会被发现,你今天达成的目的,可能会因为你的欺骗,在明天就土崩瓦解,你不可能用欺骗去守住你胜利的成果,听你演讲的人不是傻子。”
“这就是你说的,学校里,教的规则吗?”麦基这段话分了好几个词段,才说完了。
屠声挑了挑眉,说:“看在你没有高中毕业成绩的份上,如果你考虑进学校的话,我会帮你写推荐信的。”
这个话说得好像麦基已经被屠声说服了一样。
“我怎么感觉你讲的东西那么空泛呢?听起来不太可信。”麦基说。
“大道至简,”屠声摆了摆手,“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那么复杂。”
“真的吗?”麦基问。
“假的,”屠声说,“但是信息差决定一切,入局和不入局还是有区别的,入了局之后就要破局,只不过这是后话了。”
“所以你和我说这些,本质上是在让我尊重生命吗?”麦基问。
“本质上,我感觉你有做一个好裁缝的潜质,缝缝补补说不定是一个适合你的工作呢?”屠声意有所指,“你发现的问题很有道理,联盟现在确实存在问题,就像你说的,你也很有能力,我不太想你半路失败。”
他们来到了一个仓库门前,屠声对着麦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麦基乖乖地从口袋里掏出了钥匙,打开了仓库的门,又在墙上摸索了一阵,按亮了电灯。
屠声见到了两辆车,正是他在警戒队的监控里看到的两辆车,来自于鼓杨路爆炸现场的车。
麦基看着屠声走到了那两辆车的旁边,蹲了下来,仔细地查看着轮胎。
麦基相信屠声是真的没有带后手,因为这个人不需要什么后手,联盟少将的实力,可以把整个安广里的人都干翻。
但是屠声居然愚蠢到不使用武力来解决问题,这对于一名防卫军的将领来说,真是匪夷所思。
在屠声猜到自己的目的之后,他其实有正当的理由杀死麦基和剩下的激进派成员,然后直接一劳永逸地解决激进派的问题。
这个人怎么能蠢到放弃这样的机会?
就因为不想有人死?为了给自己一个机会?因为他觉得自己很可惜?麦基心里想。
屠声已经检查完了第一辆车,准备开始检查第二辆车。
看着屠声大学生一样的背影,麦基突然觉得,上学,说不定真的是一件很帅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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