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屠声和时寂两人还没有分出胜负的时候,警戒队的人就已经到了。
“干什么的!”
“停下!”
“住手!”
有五六个人走上来,硬生生地把还想出手的两个人分开了。
警戒队的人刚想将他们带走询问情况,结果一抬头就看见了屠声的正脸。
“屠……屠少将?”警戒队里有人认出了屠声,“这……这是……”
屠声没应这个称呼,他犹豫了一会,只是冲警戒队的人点了点头。
本来还架着时寂的人都松开了手。
一个看起来是警戒队队长的人走了过来,看见屠声一幅不想多说的模样,也就顺势一挥手,带着自己的人撤了。
还非常贴心地帮屠声疏散了围观群众。
于是空地里就只剩下了屠声和时寂两个人。
时寂走了过来,看了看屠声身上的擦伤,问道:“还打吗?”
屠声摇了摇头,表情平静,也没那股子狠劲了,说:“接着回去吃早餐吧,你的那一份应该已经上来了。”
时寂点了点头,两个人走了回去,却发现时寂丢在座位上的外套不见了,原来放在桌子上的早餐也空了。
盘子还在那,就是里头的油条没了,装豆浆的直接连碗都没了。
周围的人来来往往,人声鼎沸,没有人看过来。
“应该是被别人拿走吃掉了。”时寂说。
屠声点了点头,完全没生气,说:“重新点吧,我还没吃饱。”
两个人又重新点了新早餐,时寂点了一份豆浆油条,屠声点了两份。
也不知道屠声是真饿了,还是单纯地想吃东西,但是时寂也没拦着,该吃就吃。
两个人静默无言。
吃到一半,屠声问他:“没什么话想和我说?”
“有,但是怕你不想听。”时寂啃了一口油条。
“说说。”屠声笑了一声,喝了一口豆浆。
时寂把嘴里的油条咽了下去,又喝了一口豆浆:“你的朋友们找你找疯了。”
屠声等了一会,没等到下文,反而看见时寂又开始吃早餐了。
“没了?”屠声问。
“没了,我想说的话就到这里,你可以问,我尽力答。”时寂平静地说。
屠声感觉自己的火气在刚刚那一架里散尽了,但是这一刻他仍然被时寂的态度弄得心头火起。
“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屠声问。
“因为这件事不应该由我来告诉你。”时寂答。
“那应该由谁来告诉我?”屠声问。
“唐彦,诀鹰,或者是任何一个其他人,但是不能是我。”时寂答。
“你有什么特殊的?”屠声问。
“我只能一边看着事情发展,一边顺势而为。”时寂答。
“比如说?”屠声问。
“比如说,人猿的基因对我来说就像拼图,我清楚地知道每一块应该在哪里,但是也必须在寻生发现了海章猿可以无限分裂之后,才能给防卫军提供抑制分裂的药水。”时寂答。
“还有吗?”屠声问。
“唐彦是在狄茗死后才决定放手一搏的,在她做出这个决定之后,我给予了她一些必要的帮助,在你见她之前,我曾经建议她把真相告诉你,但是她拒绝了,所以我在昨天早上的时候,把墨尔斯的分子结构图给诀鹰看,是希望他能告诉你,只不过,最后告诉你真相的人,也不是他。”时寂答。
“唐彦一开始的时候不信任我,是因为我的父亲?”屠声问,但是这个问题在屠声心里的答案已经是肯定的了。
意料之中地,他看见时寂点了点头。
屠声想起来他昨天晚上和麦基说的话,不管多么复杂的设想,都会因为人而出现巨大的意外。
时寂没有能逃脱这个规则,他想让屠声的熟人来告诉屠声真相,但是最后让屠声知道真相的是一个陌生的寻生研究员。
当年亲手创造了海章猿的天才科学家们没有能够逃脱这个规则,他们渴望拯救世界,实际上却也亲手毁灭了世界。
甚至现在,屠声也没有能够逃脱这个规则,他以为对这个世界缝缝补补就能维持一个平稳的局面,人总能慢慢地让世界变得更好,但是实际上,屠声缝缝补补的行为是在助纣为虐,画地为牢。
他困在陷阱中,自以为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但是却和昨天晚上他告诉麦基的话一样,“信息差决定一切”,他什么也不知道。
哪怕是现在的联盟领导者,他的父亲,屠宇,说不定也和屠声一样,实际上什么也不知道。
“你在想尽办法让别人告诉我真相?”屠声沉默了一会,又把思路绕回到了目前的讨论上,难以置信地问。
“是的。”时寂答。
“如果这些事情由你说出来,会怎么样?”屠声问。
“理论上,会变成无趣的既定事实,我不想这么做。”时寂说。
“什么叫既定事实?是你能做出精准预言的意思吗?”屠声问。
“不是这个意思,寻生的实验结果可能有很多种,可能是让阿尔法分裂,可能是进一步创造智慧生命,也可能,他们的实验失败,防卫军不会必须要打罗斯海的那一场仗,有无穷无尽种可能,只不过在不能回头的时间线里,看起来只有一种可能而已。”时寂不紧不慢地解释说。
“也就是说,你说出口的东西,会让未来成为一种既定事实,让时间线定死,对吧?”屠声问。
时寂点头,“理论上,你可以这么理解。”
“那么,你是什么东西?”屠声继续问。
“一个普通人。”时寂笑着答。
“又涉及到了你不能说的环节?”屠声也笑了。
他觉得这段对话非常荒谬,只不过在经历了昨天晚上的冲击之后,屠声现在也无法对荒谬做出一个精准的定义了。
“这是实话,我的身体确实和正常人别无二致。”时寂答道。
“可你的意识让你卓越。”屠声答。
“不,我的意识在这里是百无一用的。”时寂答。
“既然如此,你现在说一句‘让世界变回正常’的话,会不会真的能做到?”屠声问。
“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我无力做出改变,而对于未来,我也不想擅自决定它,”时寂看了一眼屠声面前的豆浆,“喝一口,它快凉了。”
“为什么?你不想让这个世界变得正常吗?”屠声顺从地喝了一口豆浆。
“不想,而且这个世界现在非常正常,并不需要做出改变。”时寂答得斩钉截铁。
屠声那一口豆浆差点都卡在喉咙里,问:“你管这个世界叫正常?”
周围有人穿花衣,喷花露水,站起来,又坐下。
更远处的地方,安广里的人们也在吃早餐,站起来,又坐下,或者躺下。
全世界的人们,每一天都在进行着有目的的、或者没有目的的行动,直到死亡。
人文主义的精神,让人类将目光从神像上转移到自己身上,在意识和价值的世界中,构建出了一个复杂的人类社会。
因为人觉得自己重要,所以人类才重要,但是这从不意味着,人类真的是重要的。
“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时寂拍了拍屠声的背,给屠声顺了一口气,“到目前为止,这都是一个由电磁力指引的世界,质子和电子在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变化的只是表象,甚至质子和电子可能也都是表象,用量子力学的话来说,波函数不变,不管是海章猿、阿尔法,还是这一场笼罩了全人类的骗局,都没有能逃脱这个法则,那么这个世界就是正常的。”
屠声笑了一声,“这就是你说的,这个世界是一个巨大的相?”
时寂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勾起了自己的嘴角,做出了一个笑的样子,说:“人类产生意识的那一刻,不是拥有了智慧,而是拥有了幻想。”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还是和茹毛饮血的动物没有区别,对吧?坐在写字楼里办公,看着一堆金融的数据并不比猩猩求偶更高贵,人类世界是一场巨大的过家家?”屠声问。
一周之前,他是不会问出这个问题的,屠声甚至不会这么想。
但是他现在真的不得不问,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那些意义和目的,到底是真实存在的,还是人类一厢情愿的幻想?
“吃满汉全席和茹毛饮血有什么区别?生牛肉和产生了美拉德效应的牛肉,本质上都是食物。日复一日地努力填饱肚子,然后等待死亡降临,不就这么一回事?”时寂反问。
“可因为意义,我们有着光辉的文明——至少在海洋危机前,哪怕当时也有很多的问题,但曾经的荣耀并不是虚假的。”屠声说。
“或许更精准的表述是,文明对有意识的人类来说,暂时是真实的。”时寂答。
“你感受到了荣耀,是因为共识让你觉得荣耀,你接受了全人类的共识,但这个共识并不基于你最原始的情感,换句话来说,这几乎是别人告诉你,你要感到荣耀,所以你才会感到荣耀。”时寂说。
屠声沉默了一会,说:“理智需要意识,但是情感不需要,情感能够跳过‘意识’这一步,让我直接感受到它的存在。快乐就是快乐,痛苦就是痛苦,虽然我现在正在因为——按照你说的,没有必要的意义而感到痛苦,但是这个痛苦是真实的。”
时寂点了点头,说出来的话却不是这样,他说:“我不理解,你为什么会因为一个虚幻的东西而痛苦?你的感情中,有多少是你自己的?又有多少是你幻想出来的?”
屠声抬头,说:“我昨天晚上一边开车一边想,我是不是和别的孩子不一样,按照道理来说,人类都需要亲情,需要父母的关爱,但是这些东西我都没有,活得也不错,可能我误把安全感当作亲情,以为亲情就是安全感吧,这也是幻想之一,我幻想我渴望某一种东西,但是实际上,我可能并不需要它。”
“所以,你作为一个真实的例子,论证了幼儿的社会化培养可以成为可能,家庭并不是必须的,随之而来的,就是基于家庭构造的伦理道德解构,父母和孩子的角色意义都不再重要,但即便如此,你仍然被困于家庭的道德中——你父亲对你的欺瞒,仍然让你难受,这到底是出于血缘的魔力,还是出于人类幻觉一般的、对家庭的共识?你的痛苦是真实的吗?”时寂问。
屠声再次沉默良久,他呆呆地盯着面前的油条,眼神不知道是在看一颗黄金还是在看一坨狗屎,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作为人类的一员,我早已身陷囹圄,哪怕这一切都是假的,可能我自己也是假的,那么,虚假的一切也是真的,”屠声答道,他抬头看向时寂,问出了一个问题:“你怎么定义爱情呢?如果爱情没有附加意义,它就仅仅只是动物□□的**而已。”
“这就足够了,爱情的本质就在于此,而攀附其上的附加意义是两个人的幻想达成了共识,而整个世界对于爱情的定义,则是很多人的幻想达成的共识,人类享受错觉,在美梦中沉沦,却不能否认它的本质是假的。”时寂答。
屠声笑了笑,说:“我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但是,可能只有你,才能把假的当成假的,而我过于软弱,不敢走到那一步。如果你对爱情的意义如此嗤之以鼻,当初又为什么要说喜欢我?”
“因为我虽然认为爱情是虚幻的,但是并不妨碍我乐在其中。”时寂答。
“具体一点地说呢?”屠声问。
“你喜欢柠司吗?”时寂问。
“当然不,他和真人不同。”屠声答。
“人不人的没那么重要,我们在谈的是爱情。你和柠司做的事情,和你和我做的事情,并没有什么不同,吃饭聊天,这都一样,只不过我能够带给你更真实的感受,而柠司不能,从一开始,我对你的意义,只是一个更高级的柠司。”时寂答。
屠声没有否认,说:“那柠司之于我,和我之于你,是一样的,对吗?”
时寂点头,说:“所以我们彼此彼此。”
“我有办法牵动你的情绪吗?”屠声问,“如果我现在死了,你会难过吗?”
“会,如果柠司在某种意义上死去,你也会为了他难过的,但是这并不妨碍你把他定义为假的——如你所说,他不是真人。”时寂答。
屠声不说话,他似乎触及到了一些很核心的东西。
“好吧,那我们抛开真假,先把这一切当成真的来讨论,你现在知道了真相,准备怎么样呢?”时寂问。
屠声依旧沉默。
“揭露真相?让寻生停止海章猿的研究?”时寂抛出了问题,等待屠声的回答。
“揭露真相是必要的。但是海章猿确实存在着,资源控制在联盟手里,没有联盟,第二次海洋危机可能很快就会到来,民众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力量,只能是自取灭亡,这不能解决什么问题。”屠声说。
“罗涵离开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屠声还在继续。
“我听到真相的第一反应,是宁可我没有听到真相,但是,如果我认为这种想法是正确的,那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孬种,一个无可挽救的懦夫,我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屠声说。
时寂没有催促,他知道屠声还没有说完。
屠声最后说道:“我的个人感受现在已经无足轻重了,但是寻生,还有我的父亲,他们不能再这样下去,联盟必须回到一开始的目的上来。”
“消灭海章猿?”时寂问。
屠声点了点头,他听到时寂轻轻地笑了一声,屠声不解地抬头。
“好吧,我虽然不是很赞同这种做法,但是可以试试。”时寂喝完了碗里的最后一口豆浆。
“在我们把事情当作真的来讨论的前提下,你为什么不赞同?”屠声问。
“因为波函数不变,但如果你想试试,那我也可以陪你一起做。”时寂回答道。
两个人清楚地看向了对方的眼底,他们现在真的不像一对正常的情侣。
屠声现在很想回到以前,在那位M国物理学教授试图教会他量子力学的时候,他应该尽最大的努力把它搞明白。
屠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感觉自己头晕目眩,回到人间。
时寂扶了他一把,在屠声站起来的那一刻,给了屠声一个无言的拥抱。
屠声把头放在时寂的肩膀上,双臂自然下垂,没有回抱时寂,屠声现在实在是累得过了头,身上又有刚刚打架后留下的伤,身体的沉重和精神的丰盈同时存在于他的身体里,让屠声感觉自己的灵魂和□□并不相融——就让他暂时假定灵魂存在吧!毕竟世界是如此荒谬。
他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应该叫勇气,还是叫愚昧。
这两者一线之隔,或许也如同时寂所说,这两者都没有意义,但是屠声只能遵从或真或假的内心冲动,做最后一搏。
量子物理学中,一切物质以概率波的形式存在,定义上,物体是没有运动的。
本文作者在这里用“定义上”,是因为作者并不知道真实情况是怎么样的,本文作者在查资料的时候,也查到了很多关于这方面的许多猜想,这里写出来的定义,也仅仅是猜想之一。
本文作者文中写的“波函数不变”,仅仅是指目前在定义中,定义了“波函数以一种概率的形式存在,任何粒子都存在不确定性”和“物质的波函数没有运动/不运动/不存在运动”这两个概念后,化用而来的。
但是也有许多伟大的科学家做出过波函数变化的假设,和物质不是波函数的假设,这方面也有很多的论文。
本文作者不是物理学专业的,也没有专业地学过这方面的内容。
如果出现了专业知识上的错漏,请务必以教科书和各项论文为准,本文内容纯属文章作者的个人幻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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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第 7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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