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安然无声之夜,月色已上树梢,偶有一两队搜捕的士兵搜过,看到标志着节度使的车辆,便默默的走过,更无人拦下马车询问。
马车驶到街道尽头,拐了弯向偏郊而去,乃是玉清观方向。
墨焉看了一眼成清怀道:“先生要回玉清观?”
成清怀微笑道:“总不能在外溜达一晚的。”
墨焉点头道:“今晚多谢先生了!也感谢您的指点!”
成清怀道:“你要走?你要去哪里?”
墨焉迟疑了下,道:“就回玉清观吧。”到了玉清观,她再想办法离开。
成清怀淡淡道:“我建议你暂时留在玉清观,至少留一晚,今夜全城戒备森严,韩通是绝不会让一只蚊子逃出城的。”
墨焉道:“我不出城。”
看来她是住在城里的,成清怀点头道:“那你更不宜乱走了,夜间你一个单身女子出行,实在说不过去,被人发现你背上的剑伤,就更说不明白,至少白天青天白日里,没有那么显眼。”
墨焉迟疑了下,默默点头道:“如此……就要打扰先生了!”
成清怀微笑道:“应该的,你无需跟我客气。”
此话有些暧昧不明,墨焉不知如何回答,垂下了眸。
成清怀看着她微微煽动的长睫,轻叹一声道:“我不知你和柴荣有何仇怨,你非杀他不可,只是想问一句,值得吗?”
经过前番两人一番谈话,她对他的戒备之心慢慢的放松了,他感觉得出来,她慢慢的接受了他的观点和想法,至少不再是当初初识时,对他每一个字都是猜忌和戒备。
为了取得她的一丝信任,他故意不处理伤口,先以被她刺伤的伤口获取她的目光;再施计让韩通以为他故意在此时遛马是在报复他,不惜动用了奇门遁甲之术唬住他们,让他们不再关注他的马车,只是为了安她的心,邀她上马车;最后为了破解她最后的防备之心,他推心置腹的将最有效暗杀柴荣的方法告诉她,终于获取了她放下的戒备心。
墨焉面无表情道:“何为值得不值得?难道先生做事都是要先衡量得失,看事情值得不值得才做吗?”
成清怀微笑道:“你知我不是这个意思的。”
他再次为她满上一杯热茶,温和道:“我们做事不是先要衡量得失才做,但也要先衡量能不能,该不该做,我不是否认你的做法,只是你可曾为你轻易决断做过的事后悔!”
墨焉静静的看着他,她明白他的意思。
成清怀道:“比如那一次,你混到范府扮成了侍女,本意还是要刺杀柴荣,可是阴差阳错,有人要暗算陷害我,却不意间抓了你,本来以你的武功不会轻易落在他们手上的,但你为了刺杀柴荣不打草惊蛇,不得不假装被擒,然后再伺机逃脱,可你绝对料想不到,他们竟然给你灌酒下药,还把你送到我房里。”
墨焉怔忡的看着他,他竟然猜得和当时的情况一模一样。
提起那日的事,成清怀神情有些窘迫,颇为羞涩不自在,继承道:“以至于发生后面的事情,你当时事后可曾后悔过做这样的决定?”
说不后悔自然是假的,刺杀不成反而失了身,作为一个清白的姑娘,她不可能不反思的。
成清怀暗暗叹一声,更温和道:“再比如这次,你混在后蜀的杀手里再次刺杀柴荣,可你想过没有,今晚你如果不能全身而退,柴荣没死,你却先丧命了!”
墨焉沉默了下,道:“在此之前,我已经做了心里准备,有些事,比其他甚至自己的生命还重要!”
成清怀点头道:“是,有些事是比生命还重要,但不是必须以命相换!墨焉,杀柴荣和你好好活着并不冲突。我不是不让你杀他,我只是觉得你要杀他的同时,也要想着好好活着才是!”
墨焉默默的看着他,心中滋味难言,这些道理她都懂,可是她的固执让她把这些道理忽略了,也许是因为孤单太久了,背负的压抑太重了,她下意识的就忘记了那些重要的道理。
成清怀又道:“墨焉,杀柴荣的方法有很多种,我希望你在打算杀他时,好好想想你的退路!”
看她眸光微闪,露出了那不能言语的孤独悲哀和压抑,成清怀看得出她的挣扎和压抑,也看得出她一直以来都在挣扎和压抑,她和柴荣之间定然是隔着无法调节的恩怨,他心中又叹一声,柔声道:“以后你若有不决之事无法决定,墨焉,你来找我!”
墨焉一怔,愕然看着他道:“找你?找你做什么?”
成清怀微笑道:“找我做什么都行,我不会为你决断,但我能给予你建议,建议你不要贸然决绝!”
墨焉神情怔忡,他的意思是让她依靠他吗,她虽然的确很渴望很需要一个如他这般见识的长辈在身边指点依靠,但他们之间发生过那种事,这般依靠他岂不成了旧话重提。
果然成清怀接着道:“你大概也没有亲人长辈在身边了,待过些时候,我处理了这边的事,便带你回终南山,禀告师父,再请师父做主为我们主持成亲!”
墨焉哭笑不得道:“先……先生,我们不是说好了不再提那事了吗,那只是一场意外,就当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成清怀一怔,皱眉道:“这怎么可以,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我做过的事就该承担负责,岂能就轻避重,逃避责任。”
墨焉急忙道:“我……我不需要你负责。”
成清怀皱眉看着她道:“你不愿意嫁给我?你有意中人?”
墨焉脸一红,羞窘的摇头道:“我没有意中人。”
成清怀道:“那就是你不愿意嫁给我?”
墨焉一噎,窘着脸道:“不是,先生,我……我当你是老师长辈般敬重……”
成清怀一僵,苦笑道:“我今年虚岁二十五岁!”
他天赋高,出道成名早,十五岁时已经名声在外,很多人都以为清怀先生乃是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道人。
墨焉愕然,有些目瞪口呆,没想到清怀先生竟然如此年轻,她只道他是驻颜有术,童颜不老,没想到他也不过才年长她几岁,她还当他是长辈般看待呢!
正因如此,即使和他发生了那样的事,只要她刻意不想,还能坦然视他为前辈交谈,可是他竟然是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年轻男子,整个人登时火辣辣的燃烧起来,脸都涨红了,瞥见他目光看过来似是还要说什么,她立刻低头埋首在膝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成清怀一怔,张了张口又闭上了,看她如此,又瞥见她通红的耳根和脖子,顿时反应了过来,也终于明白她为什么说当他们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因为她和外人一样,也一直以为他是个三四十岁的长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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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玉清观门口停下了,成清怀带着默默跟在他身后的墨焉回到房间,因为他偶尔也会带着小道士出门,所以门房道士看到跟在他后面做小道士装扮的墨焉,也没有多加留意,只道是观里哪个跟他出门的弟子。
打开了自己居住的房间,成清怀转身看着脸色一言难尽的墨焉道:“今晚你就暂时在这里居住吧,这是我的房间,他们一般都不会随意进来的。”
墨焉瞥了眼房间,欲言又止。
成清怀微笑道:“太晚了,你身上还有伤,早点休息吧,我就在隔壁师兄哪里,你有什么需要就过来找我,师兄出门了,需过几日才回。”
墨焉无奈点了点头,脸虽然不红了,但神情还是颇为尴尬。
成清怀温和的笑了笑,待要走出去,又顿住了脚步,看着她无奈的笑道:“墨焉,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希望你能和我说一声。”
墨焉一怔:“嗯?”
成清怀微笑道:“种种情况,你若是不愿在这里呆几天,和我说一声,别不辞而别;你若要再次行刺柴荣,和我说一声,我不会拦你,至少我不愿再伤你,想让你全身而退;你若坚决不愿嫁给我,也和我说一声,我至少要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墨焉一窘,刚要开口,成清怀伸手止住了她,含笑道:“不用急着告诉我,你想清楚考虑好再告诉我。”他从怀中再次掏出了那枚精致的玉石,放到她手里。
墨焉急忙惊慌道:“不,舍不得,先生……”
成清怀强势的将玉石握在她手里,认真道:“墨焉,好好考虑清楚,这玉石你拿着,不是用作聘礼,只是给你的一个承诺,只要你拿着这个玉石来找我,我答应帮你做一件事,包括帮你杀柴荣,所以,你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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