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荫下，路西法的脸没有再变得透明，而是呈现出一种莹润的瓷白，仿佛质地上好的白玉，偏头的瞬间下颌线绷紧，米迦勒还未将他的兜帽完全摘下，预谋已久的反攻便已迎面而来。

霜白的光点抽丝成线，悄无声息的绑上米迦勒手腕狠狠一勒，同时路西法浑身骨骼以超乎常理的柔软迅速错位重组，眨眼间挣脱了桎梏。

路西法眼神冰冷地转身，无数把薄而锋利的刀片同时自四面八方旋飞而出直奔面前天使的命门！

米迦勒不慌不忙地躲避边笑：“打打杀杀的多不好，你能找到我的主体还是我能找到你的主体？死个分身有什么用？”

路西法冷笑一声：“没用那你站着别动！”

米迦勒原本伸手打算握住一把飞来的刀刃，但在即将接住的前一秒，刀身毫无征兆地散落成一片月光，闻言还真站在原地没动，任由最后一片薄刃划破额角，打了个停止的手势：“稍等，你不好奇我怎么找到你的吗？”

“好奇，但你的尸体自然会告诉我。”

自“永无之乡”上抽调的月光近乎无穷无尽，只要米迦勒还呆在他这副普通天使的壳子里，光耗也能把他耗死，路西法惦记着未报的大仇和诡异的预言，没有任何犹豫地就要继续，但临动手之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孩童的啼哭。

一名背生双翼的天使怀里抱着一名出生不久的婴儿，一半翅膀负责飞，一半翅膀下弯用柔软的羽毛蹭了蹭婴儿的额头，匆匆忙忙地从两人面前经过，温声哄道：“乖，不哭了，我们去教堂面见伟大的【创造】。”

刹那间路西法准备召出弯镰的手一顿，以最快的速度把所有权柄收回，冷静地倚着树干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离天使母子稍近的米迦勒也抬手抹掉额角新鲜的血痕，嘴角一抽，纳闷地自言自语道：“孩子哭带他去见【创造】干什么，不应该去见【秩序】或者【和平】吗？”

他这句话音量不大，但路过的天使显然听到了，抱着孩子停下来愤怒地瞪了他一眼：“这位先生，请你尊重别人的信仰！”

米迦勒无奈地提高了嗓音：“这不是信仰的问题啊，根本原因在于哄孩子不在【创造】的业务范围内，【创造】能做什么？且不提他状态很差回应不了任何人，就算能够回应，最多也只能赐下几个儿童玩具，与其做无用功，不如去找【和平】。”

“闭嘴！”天使充耳不闻，怒气冲冲地捂住婴儿的耳朵骂了他一顿，然后加快速度飞走了，由于提速提得太急，半空甚至晃晃悠悠地飘下来几片羽毛。

米迦勒偏头打了个喷嚏。

活该。

这颗月桂树坐落于僻静之地，却并非人迹罕至，对话间又有不少天使路过，如果两人都只用分身不想暴露身份，那这架是打不下去了。

路西法站在旁边欣赏完了米迦勒被骂的全程，心情愉悦且遗憾地勾住披风边缘重新戴上兜帽，绕过他准备走人。

米迦勒不甘心地快走两步与他并肩，“远道而来的魔族贵宾，你真的信仰【湮灭】？”

路西法面无表情地回应：“我是无神论者。”

米迦勒：“可是神确实存在。”

“没关系，你们死绝了我就可以接着当无神论者了。”

米迦勒：“……”

米迦勒被他独到的见解震得沉默了两秒，步履不由自主地减慢。

路西法有了被亚尔维斯纠缠的经验，觉得神界的天使八成都是狗皮膏药转世，不想不在没有意义的事上浪费时间，当即就要调动【空间】权柄走人。

神界炽热的阳光普照大地，这副位格不高的躯壳耐不住热，路西法加快了调动权柄的速度，翩跹衣袂猎猎作响。

米迦勒在他消失之前的微风中抬起头，伴随着逐渐紧绷的气氛，浑身轻松而散落的气质一点一点褪去，扬起的嘴角一点一点压平，恍然间从路边的一个面容俊朗的普通人变成了众人敬仰的大天使长。

天使蔚周围无声地溢出迫人的威慑感，蓝色的眼睛锋芒毕露，目光复杂到难以辨认，锐利地直视着他：“【湮灭】与【创造】相对，我不知道你究竟是谁有什么身份，但如果你真的信仰【湮灭】，我会杀了你。”

路西法嗤笑一声：“拭目以待。”

话音刚落，站在青草地上的魔族便已没了踪迹。

米迦勒久久没有动作，直到一名穿着主教袍、手捧金质天平的天使自月桂树后走出，金色的瞳孔望着旋风徘徊的地方，语气生硬而没有起伏地质问：“【光明】之神丢失的【月光】权柄为什么会落到魔族手里？”

米迦勒没有理睬地转身而去，头也不回地一摆手，周围来来往往的天使顿时消散于空气中，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神佑之地，圣殿顶层的图书馆内。

收回分身的路西法揉了揉太阳穴，睁开眼看着面前快被书埋了的亚尔维斯：“刚刚说到哪了？”

亚尔维斯从漫天飞舞的纸堆里扶着书架爬起来，眼神幽怨：“说到权柄对立了。”

“哦，权柄对立。”路西法思绪回笼，“给我纸笔——刚刚你们大天使长说【创造】与【湮灭】对立。”

沙利叶给他们发的课本所包含的知识广而不精，就像权柄对立，只顺带地提了一嘴，却没细致地讲解神界有多少权柄、又与什么对立，而圣殿更离谱，偌大一个圣子专用的图书馆内，所收藏图书的精细程度甚至比不上课本。

路西法被米迦勒放的狠话激起了灵感，拿起笔在白纸上自上而下地依次写下魔界的几位魔神，再与神界广为人知的几个神明对应起来。

亚尔维斯的重点却不在这里，长腿跨过地上凌乱的书籍一步迈到他眼前，嚷嚷道：“刚刚？你什么时候又去见他了？”

“偶遇。”亚尔维斯查了多么长时间的资料就对神界提出了多长时间的质疑，几个小时以来嘴一直没停过，路西法被吵得深吸一口气，抑制住把笔摔到他脸上的冲动，觉得自己以前大概是眼瞎了才喜欢上这么聒噪的人。

对此一无所知地亚尔维斯势必要刨根问底，一手撑着椅背一手按住他的笔：“哪里？什么时候？你们没打起来吧？”

一连三个问题非常没有边界感地砸下来，路西法本想搪塞一句“没”或者干脆不说话，但一抬头对上了亚尔维斯眸色漆黑深邃的眼睛。

因为他不能见光，所以这座采光极为优越的图书馆里也拉上了厚实的窗帘，又因为他看米迦勒不顺眼，所以亚尔维斯和他单独相处的时候就会变成以前的样子。

他抛弃了繁复华丽的圣袍，只穿了身普普通通的T恤长裤，大大咧咧地赤着肌肉线条流畅而紧实的胳膊，短发凌乱的支棱着，完全看不出地位崇高、受万人景仰的圣子的模样，哪怕没有在第一时间得到回应，也耐心地静静地凝望着他。

路西法被这视线看得移开目光放下笔，忽然地想起亚尔维斯刚刚经历了家破人亡不到一个月。

而自己作为他在陌生异世的唯一锚点，却连一句安慰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