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过往

路西法现在心情有点复杂。

他死时刚刚二十,在人类看来是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但对比魔族几乎没有极限的寿命来说就显得短暂了。

一百多年以来,他已经接受了过去发生的一切,毕竟地球都裂开了也不可能再穿回去了,与其沉浸在过去迷失自我,不如多花点精力把遍地妖魔鬼怪的魔界收拾干净。

他研究过旷世之战,疑惑过魔界的力量体系,对神魔两届未来外交绘制了详细的蓝图,独独没考虑过原世界,亚尔维斯的出现对他来说是一个混着惊吓的惊喜,带来好消息的同时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坏消息——

那该死的米迦勒不但没死,还成大天使长了。

路西法想起自己落入神界几个月之前,曾在领域“永无之乡”的城堡床头翻到过原身珍藏的一张纸条,被暂停了时间永久封存的古朴的纸面上用墨水写了一行字:【预言:大天使长和魔王是命中注定的宿敌】。

莫名其妙的预言语焉不详,他冒险动用了【溯洄】权柄,试图探寻它的来源,却只得到了一片虚无。

【溯洄】权柄的作用是追寻所有事物的过去,结果是虚无只有两种解释——一,这预言是凭空突然出现、不受所有法则限制的;二,作出预言的人位格比他高。

那时候的他已经扫荡了【湮灭】几乎所有的衍生权柄,初步掌控了湮灭之渊,世界上位格比他还高的人寥寥无几,路西法大体有了估量,在友好询问过魔界一干存活了上千年的魔神后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这个预言出自已经陷入沉眠的造物主,而大天使长,是侍奉造物主的众多天使中地位最高的一个,比圣子更接近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也比以前更难杀了。

笼罩在心底的阴霾越来越大,路西法眼皮一掀望向门口。

由于神性权柄的影响,神界的天使和神明地位越高越神圣,新任圣子亚尔维斯经过圣典后彻底成年,不但身高抽条到了将近一米九,位格也从薛定谔状态过渡成了真正的神明,穿着一身典雅圣袍站在那里,打眼一扫和米迦勒奇像,看着就让人手痒。

亚尔维斯活动了一下肩膀,一边伸着懒腰一边把身上各种零碎的配饰往下扒,不换衣服就直挺挺地往沙发倒:

“我服了,一个破典礼居然能折腾整整七个小时!这么长的时间,我就穿着一身老厚的衣服干巴巴地站在大太阳底下,等天使、等诸神,等那些地位高的一个个出席发表意见!好不容易等到加冕了,皇冠戴上后还要围着神佑之地游行一圈!我的天,他们一天到晚都闲的没事干吗?”

他本来就急着回来和竹马交流感情,偏偏被繁琐的流程拖了半天,亚尔维斯不满地翻了个身挪了下位置,习惯性地想枕在竹马的大腿上寻求安慰,结果脖子还没动,转眼对上了路西法无情的眼神。

虽然这位魔王一句话没说,但殷红的眼睛里写满了拒绝。

亚尔维斯心下凄凉,用清澈见底的蓝眼睛可怜兮兮地注视着他:“你嫌弃我。”

路西法把书合上放在一边,捡起亚尔维斯头顶滚落的皇冠扔到面前的橡木桌上,不咸不淡道:“没有。”

“分明就是!”

亚尔维斯怨气冲天,恨不得采取强制措施直接扑上去,又被不敢乱动,僵持间忽然灵机一动,不太熟练地调整着灵体状态,将极具神界特征的金发蓝眼捏橡皮泥似的改成穿越之前的黑发黑瞳。

相貌定型的瞬间,路西法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硬态度顿时春风化水般柔和了三分。

“……”亚尔维斯冲某位卸任的旧圣子遥遥比了个中指,一骨碌爬起来蹭过去:“你和米迦勒到底有什么仇?”

“血海深仇。”路西法觉得亚尔维斯现在的样子顺眼了不少,于是坐着没动,“一时半会说不完,先交换一下信息。”

亚尔维斯思索两秒,挥手拉上塔夫绸窗帘,将炽热的阳光拦在外面:“一人一个问题,我先来。”

灵体不受限于凡俗的视力,偌大的房间只剩隐约的微光,各种精巧华贵的装饰和摆件都黯然失色,亚尔维斯用目光描摹出路西法从腰身到瓷白脸庞的每一道线条,最终没忍住伸手握住他冰凉的手腕:“你的灵体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见阳光就变得透明?”

路西法抬眼,大天使兰斯洛特敲门前飘浮在空中的万千银白丝线再度显现,只不过这次不是实体,而是溯洄了以往的画面。

银丝互相缠绕编织,有序地形成了一轮莹莹的圆月,然后由白转红、由满转缺,高洁中混合着诡谲,路西法解释道:“我的一项权柄与月亮有关,这幅灵体也是用月光捏的。”

月亮本身不会发光,只是反射了太阳的光线,月光在阳光的照射下会变得黯淡,这是自然定下的法则,很合理,没毛病。

亚尔维斯点点头,认真检查着他的指尖有没有留下伤痕:“那会疼吗?”

“不会。”略高的体温贴在皮肤上的感觉很奇怪,路西法眉心微皱,抽出手屈指抵住下颌,抛出了自己的问题,“我要知道你穿越以来都经历了什么。”

“……其实没什么。”亚尔维斯手心一空,转而勾过路西法一缕银白的发丝一边拨弄一边回忆,“我一睁眼就在神佑之地的一座教堂里,许多不认识的天使叽叽喳喳地庆贺我晋升,给我安排了一个住处,然后把我放生了。”

“反正不用上班也不用上学,我就四处乱逛,直到前两天一个什么神神降,我偶然路过,发现自己没有像其他天使那样感到压迫和震慑,于是发现了自己的位格问题,调查途中遇见了你。”

“很无聊很无趣的一个月。”亚尔维斯给自己短暂的神界生活下了最终结论,目光炯炯,“我记得你说你来自魔界,那个假扮成你的厄瑞波斯也称你为‘我王’,所有你现在是魔界的魔王?比我早穿越的这一百二十年,你都经历了什么?”

路西法没有否认,“我刚穿越的时候就是魔王,为了能有一个安稳的环境,花了点时间把不肯臣服的魔族杀了几波,再后来……”

再后来的事就牵扯到了湮灭之渊,而一牵扯到湮灭之渊,讲起来就太麻烦了。

路西法很想直接把知识塞进亚尔维斯脑子里,但这里毕竟是神佑之地,大幅度地动用隶属于【湮灭】的权柄太过挑衅。他看了眼不远处的金质沙漏,慢慢地思考应该从哪里开始讲起。

没等理出个头绪,紧绷了七天的神经在昏暗的环境下不由自主地松懈,路西法感到自己眼皮越来越沉,解开扣子脱下外套结束了这场对话:“不聊了,我要午睡。”

“你睡眠不足的时候就不爱说话。”亚尔维斯轻声感叹了两句,想抄着他的膝窝把他打横抱起,但路西法已率先起身绕开他走向卧室,亚尔维斯只好在他躺下后帮他盖好被子,“睡吧,现在的圣殿是我的地盘,很安全。”

这根本不是安全不安全的问题,以他的实力在哪睡都很安全,睡眠也只是一种平衡神性与惰性的手段而已,路西法懒得说话,把脑袋往萦绕着淡淡花香的被子里一埋,放任意识渐渐模糊。

现在的他几乎不可能拥有完全意义上的休息,分身睡了,主体就开始活跃了。

领域“永无之乡”的背面,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宽阔江河没有源头,自虚无中咆哮着怒吼着奔流不息,卷起阵阵血色的浪花,惊涛拍岸,怪石嶙峋,在漆黑的夜幕下轰然坠入无尽的深渊,形成一条极为壮观骇人的巨型瀑布。

路西法坐在紧挨着瀑布生长在石头堆里的一棵枯树树枝上,银白长发随风飘扬,头顶是无光的夜空,脚下是万丈深渊。

他按了按太阳穴:“闭嘴。”

沸腾的湮灭之渊流速不减,但宛如尖利哭嚎的水声霎时减弱,一朵猛的窜到几十米高的浪花凝成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讨好地蹭了蹭他的脚踝。

路西法对这条狗似的湮灭之渊没什么想说的,倚着树干睁开眼,自领域中向下投去注视,目光穿过层层曲折的空间落在神佑之地中心圣殿的最高层一处房间,他的分身正躺在柔软的被窝里睡的正香,而他的竹马亚尔维斯……正蹲在床头抹眼泪。

路西法:“……”

这个场景,不知道的以为人死了他蹲在那哭丧呢,路西法匪夷所思,记不太清以前林荫的眼窝子是不是就这么浅,刚想转向别处,就看见亚尔维斯利索地把眼泪一擦,敏锐地抬起头望向了虚空。

真神的位格不是白有的,他察觉到有人在看他。

新鲜出炉的圣子茫然而警惕地环顾了半天什么都没发现,情绪被打断了也哭不出来了,索性蹲在地上对着睡着的路西法自言自语:“刚见面你睡觉,还有没有一点青梅竹马的情谊了,以前我们躺一张床上你都不说什么,现在碰你一下你就要瞪我,还嫌弃我让我打地铺……”

这绝对是太久没遇到有共同话题的人憋的,路西法被吵得头疼,木然收回了目光。

圣殿圣殿,顾名思义就是给圣子住的,刚开始大家都不知道就算了,现在他一个圣子不回自己的房间非要跟他一个客人挤什么?还是说人类都喜欢这样?

路西法被开除人籍太久,思维模式逐渐向魔族靠拢,不敢妄下定论,犹豫片刻后招招手,一个拳头大小、晶莹剔透的晶球便从远处飞来落在他的掌心。

【湮灭】的衍生权柄众多,其中最实用的一个便是【剥夺】,路西法防止自己忘了穿越之前的过往,特意剥夺了一个分身的记忆小心收藏了起来,方便需要的时候回顾。

而剥夺下来的事物会形成晶球,越银白的越抽象,越殷红的越具体,路西法举起内里不停翻腾着银白胶装物质的记忆盯了两秒,干脆地动用【剥夺】将它捏碎。

团状银白自碎片间流出蜿蜒着没入他的体内,无数忽略的细节纷至沓来,路西法终于想起来一件被自己忘记的非常、非常重要的事。

亚尔维斯不仅仅是他的竹马,还是他的暗恋对象。

而自己,也是他的暗恋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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