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做戏与做局

自从上次错失了表明心意的时机,楚曦然感觉葵家姑娘对他的态度有了些微妙的变化。她应当是察觉出了自己的爱慕之情,再次相见时,不知为何似有躲避之意。或许对女儿家来说,与一个不知根底的男子只相处数日,他的意图显露得太快,令人觉得他为人轻浮。

这样想来,他果然觉得如此着急期待人家能接受他的心意,未免太唐突了。

可是,此事的确迫在眉梢。比起往年,他已是在葵家多逗留了些时日,离回邧问的日子所剩不多,这要一别,他不敢想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入秋后,口中呼出的气息,都已开始在空气中凝结成形了。不知他是否还有机会等到七夕那一日,能够与心仪的姑娘结伴,一同去观赏烟火盛会?他脑中一面浮现出可期的绚丽画面,一面又被葵家姑娘对他若隐若现的冷落打乱,心绪越发焦灼了。

不如他所想的那般糟糕的是,他胸口的郁结之气,就同凝结的呼吸一样,呼出片刻后便如烟消散了。

葵大公子偶感风寒无法外出,这几日一直托他给别院的堂亲带信。后几回再见葵姑娘时,她眼里明显多了几分欢迎。甚至用不着直接向写信人求证缘由,他只从葵大公子的眼色之中,就瞧出来了这些信件往来的用意,这位大哥深知他的心思,他暗自感激这份厚待。

葵家兄长早些时候托人给他带来了口信,邀他今晚一同去夜市逛逛。今日不正是他满心期盼的那个日子吗!看来书信往来中,这两位兄长达成了一致,有意支持他。

如有机会与葵姑娘进一步发展那是极好的——转念他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万万不可表现的太过心急,理当让感情水到渠成,好让姑娘与他相处时自在些。葵家姑娘年岁尚轻,该是架不住他这般的热切,更是莫论他想早日谈及的说亲之事。他暗自盘算,先博得姑娘青睐便好,这些心思远是后话。

转机出现得突然,他沉浸在遐想之中,差点耽搁了出门的时辰。

匆忙赴约,楚曦然发现自己竟然晚到了,让爱慕的人儿反而等了他,自觉失礼。

葵家兄妹对此并不在意,不知他们事先聊了些什么,一见他来,便欢心地拖着他出了门。

秋日入夜后,不免有些寒意弥漫。但今日正值佳节,景阳的夜市人群熙攘,灯火明朗,烘托出温馨的氛围,更何况能与爱慕的女子并肩同行,楚曦然此时只觉得心中暖意连连。

他的目光一刻都没离开过身边的少女。看她好奇地观察集市中的奇玩异物,听她称赞着景阳城热闹的集会和手艺精妙的匠人,凝视她在灯火映衬下泛着微微粉红的脸颊,时不时与她对上视线,发现她眼里流露出羞怯的神色。

这一晚他话不多,眼神交会胜过千言万语。

“葵姑娘,这发簪如何?我觉得它很是与你相配。”在摊贩前停下,楚曦然取下一眼相中的簪子问向少女——他一直在寻觅一支玉簪,觉得金银都配不上这如玉雕琢的少女。见流光在少女的明眸中波动,他笑道,“买来送你,就当是为我赴约迟了的赔礼吧。”

少女迟疑道:“这、不合适吧?”

楚曦然安抚她放宽心:“没什么不合适的,只要你喜欢便好。”

少女稍加思索了片刻,不再推辞。

楚曦然递了银钱,拿过发簪,忽然觉得这簪子拿在手里不妥,直接交给葵姑娘也不妥,便试探着问道:“不如,现在戴上?”他一问有些后悔,又觉得自己越了雷池。

可少女竟然没有拒绝,她轻轻点了点头,许他为她戴上发簪。

楚曦然心中雀跃不已,凝神屏息,十分当心地将发簪别入她发间——这是他第一次触碰女子轻柔的发丝,有些慌张,也害怕被她察觉出他手指间的颤抖。他低头一瞥,瞧见少女青涩的模样,低垂的眉目不住闪动。原来此刻她心中的慌乱,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趁她大哥的视线望向别处时,楚曦然悄悄问她:“我可以叫你桑洺吗?”

少女有些吃惊,随后含羞点头。

他又得逞了——比原本预想的发展更好。少女今日不假吝啬,出奇得合拍,叫楚曦然收获了不期而至的恩宠。这一刻,少女的羞赧使他就要按耐不住心中的冲动,他禁不住难为情了起来,赶忙移开了视线,心里却很是满足——代表着他的心意的发簪,已经稳当当地陷在了少女的发间,不知他这个人,有没有在她心中刻下了一点痕迹?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他的胳膊忽然被人挽住了。他诧异地别过头来,看到的是从未在少女脸上见过的笑意,“那我也叫你曦哥哥吧......”

楚曦然从没觉得有哪个女孩笑得如此令他心动过,这恐怕是他得到的最美的回礼。

***

替葵家舅父进行完例行的诊察,牧梓澄并无起身离去之意。

宗主气血亏虚的脉象已有了平复的迹象。这多亏了煎药师傅火旺的秘密配合,方能在没有引起下药人的察觉之下,将多加了一味药的汤水倒掉,又重新煎了一锅她专门为宗主调配的药剂。此事之隐蔽,连金管家都不知晓。

犹如大病初愈,葵宗主许久没有能直起的身子,也能稍加活动片刻了。脸上刚恢复了些血气,他便吩咐金管家,不必如平日那般时时前来理会。葵家大大小小的事务都还要倚仗这位老者,若劳烦他不时奔波于别院,还叫人担心折腾坏了他那身老骨头。

葵室柊自是不知,牧梓澄早就盼着这一日,能与他单独说些话。

眼下舅父的顽疾已不成威胁,按理来说,牧梓澄应当感到十分宽慰才是,可这几日,她却被满满的踌躇之情,搅得心绪难得安宁。

葵室柊身为一族宗主,一眼便看出她没有了往日的沉静,以为是出了什么差错。

“丫头,你还有何事忧心,难道我如今是回光返照之象?”

显然他误解了医师忧心的缘由,牧梓澄解释道:“舅父只管放心,病情已无大碍,只不过卧床过久,尚需时日才能恢复往常。”

“舅父可不是怀疑你的医术,既然病情已然无碍,那你何来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牧梓澄自知瞒不过葵室柊的眼力,但她想要禀告的并非一桩小事,因此久久未能拼凑出合适的措辞言说。葵室柊看她紧绷的神情,愈加疑惑,“莫不是受谁欺负了,舅父替你做主。”

牧梓澄听他这样一说,不觉放松了些,可眉头依然紧锁。

“舅父,有一件事,澄儿不知该不该讲。”

听得她语出慎重,葵室柊觉得她言下之意极不寻常。他身为一方霸主,何种大风大浪不曾见识过?如今又刚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世事在他眼里显得更是平淡。

“舅父已过知天命的年纪,什么打击承受不住。你有话可直说。”

若如实相告,牧梓澄还真有些担心,实情对他这刚有起色的病情会造成沉重打击,可大家的时间都不充裕,早说晚说也不能改变既成的事实。

见她迟迟不开口,葵室柊觉得不妨再推她一把:“怎么?莫不是事情大到有谁要掀了我葵家吗?”他随口一说,没想到女孩的脸色瞬间煞白,“看来还真被我说中了?”

“在澄儿看来,若有人要加害于舅父,如同颠覆葵家。”

“那你不妨说说到底是怎样一回事?”

“不瞒舅父,你久病至今,并不是因为患了什么不治之症,实则是有人在药汤里做了手脚。”牧梓澄小心翼翼地注视着葵室柊的脸色,得到示意后继续说道,“舅父定知,因渊淳大表兄常年抱恙,府中购有一种叫做沙海黄玉枝的名贵药材,这味药独自服用并无毒性,不会有人将其用来害人。可恰恰就着舅父之前所饮的汤药,它与其中的成分相冲而扭转了药性。每次只需加入些微,就能伤五脏于无形,导致服用之人无法行运化之力,久则精气耗尽,衰竭而亡。”

“诊断起来就如同,人之肉身自然衰亡?”葵室柊不禁回想起许久前的诊疗情形。

“确如舅父所言。正是因为查到了此事,终于得以去除病因,使得舅父日渐康复。”

“难怪请了那么多大夫,我这情况也不见好转。好一个偷梁换柱!”葵室柊恍然大悟,终于解了病由之惑。从前也有过一位药师往用毒这方面考量,但好生排查了一番,没能找出具体的毒物,怕只因为这味药药性奇特,并非惯常毒用,拘泥在了常理之中。这时,他忽然想起女孩初见他时的一幕,不禁笑道,“你这丫头,莫非第一次见我时,就察觉到了异常之处?”

“什么都瞒不过舅父。那时我还不敢确信,眼下得到了确切的证据,我才敢如实禀告。未经得许可便擅自行动,是我太莽撞了。”牧梓澄说到此处便止住,她并不打算直言谁是下药之人。

葵室柊明白她何以这样慎重,既然懂得此药材的使用之道,必然与它关系紧密之人脱不了干系,没想到她小小年纪还懂得事态轻重。

“你对幕后之人已有了眉目吧?定是与那害我之人的身份有关,才令你这般纠结。你虽是外姓,但身上也有我葵家的血脉,舅父不拿你当外人。”

“多亏了舅父平日对府上之人的关怀,这次查明了下手的人,都是伙房两位大叔的功劳。只是对于幕后之人的身份,没有确凿凭据,绝不敢妄下定论。舅父的身体才刚恢复,若要真查起来,说不定会动摇葵家的根基。”

牧梓澄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葵室柊听懂了她暗示着此人的身份不简单,他更担心如果查出那人真实身份,或许会有损葵家的声誉。

“说的不错,如今的葵家,声势远不如从前,无论是我哪个子嗣作乱,葵家都经不起折腾。”

葵室柊久居别院,心中却十分明了葵家之颓势,他坦然道出这番实情也不避嫌。牧梓澄只是没想到,他撑着这样残破的身躯,仍不忘关注家族之事。

作为医者,她自然见过生离死别的情景,或许世人都以为人之将死,方能领悟出何为最珍贵的事物,好好活着、珍惜眼前人大概都是其中之一。但在葵室柊的心里,亲眼看着葵家比他执掌时更壮大地发展下去,才是让他最欣慰的事。

“斗胆问舅父一句,你难道不怀疑金管家么?”牧梓澄对他将造次者限定在子嗣之中的论断十分惊讶,她虽然知道想要加害她的人是二表兄,但针对宗主的最直接的嫌疑,却是指向了金老管家。

“老金?”葵室柊笑了起来,摇摇头,“我五岁起与他相识,如今已过五十载了,他比起我那两个儿子更是让我放心,可他也年事已高了啊。老大懦弱,老二武断多疑,都不是成大事的料!”听葵室柊的语气,他与金管家之间的情谊更甚于子嗣。

与一个人互相扶持五十年那是何等不易的事?以牧梓澄这样的年纪是无法揣摩的,听舅父对金管家这样信赖,她心中忽然生出一番惭愧之情。

葵室柊也道出了让他迟迟无法定下继任者的真正原因。大概正如他所说,就算让金管家代为操劳,他一个年过花甲之人,又能支撑起葵家多少年?旁人都不如葵家宗主将后事看得长远。

“要能担当得起一方护民之主,非在杀伐果决与仁心之间权衡不可。淳儿仁慈,洸儿果断,可任何一人都肩负不起这重任。看他们兄弟二人最后,谁能抓住机会夺得宗主之位。”

葵室柊不觉与小侄女聊起了心里的话,他何尝不知,她一个小丫头对这些又能理解几分?今日这番闲谈,使他忆起了她的母亲还未离家时的情景,她也曾时常听他诉说胸中的苦恼......

仿佛昨日重现,可今昔人何在?

不过他比任何人都明白,眼下虽是葵家的危难之时,也是生机出现之时,他凭着好不容易捡回来的一条老命,定要让葵家转危为安。

“澄儿知道要管理一族之事相当不容易。伯父家有一对双生哥哥,恰好一文一武。大哥哥活泼好动,出门在外的事情都交给了他,二哥哥贤明稳重,在家把持内务很是在行。像他们这样不同的性子却能相互补衬,我想这样大概最能长久吧。”

“依你之言,我那两个儿子或许也能效仿?”

“各家自然不可同日而语。我也不知这样说是否妥当,舅父就全当我是胡说吧。”

同舟共济,本就是每家必求的道路,只是葵家内部已有四分五裂之象,还来得及指望这样的出路吗?葵室柊暗自深思。忽而转念一想,觉得小姑娘有一点没说对,那就是牧家还有她这样一位,继承了家族最重视之衣钵的新秀。

他心里有了定夺:“丫头,你可愿意相助,替舅父引出那幕后的主使?”

牧梓澄早就在等待着他这最后的决意,听他这样说,脸色瞬时明亮了起来:“舅父若真是决意要查清楚,澄儿定竭力协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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