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境出口外的虚空之中,那被剑气劈成两半的躯体正急速下坠,残肢在罡风中划过凄厉的弧线。
忽然,左半边躯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起来,皮肤下青筋暴起如蛛网,最终“砰”地炸开一团血雾。
血雾中没有碎骨残肉,唯有无数黄纸符篆如飞雪般漫天飘散,符纸上朱砂绘制的遁影咒在阳光下泛着红光。
纸雪纷飞间,一道纤细身影从光雾中凝形而出——沈初言素白的裙裾被罡风掀起,鬓边碎发凌乱,却丝毫不见狼狈。
“疾!”
她纤指在腰间法袋上一弹,一只碧玉葫芦旋即悬浮于足下,葫芦口喷出的青雾托着她稳稳下坠。
待落到千丈高空时,沈初言抬手在眉心一点,一道灵力屏障扩散开来,将四周探查了三遍,确认无人追踪后,才抚着起伏的胸口轻吁口气。
“差点栽在最后一步。”
她望着秘境消失的方向蹙眉,袖中手悄然握紧——谁能想到出口竟藏在九天之上?若不是提前用“替身符”伪造了躯体,那道能撕裂空间的剑气足以让她形神俱灭。葫芦藤蔓上的叶片轻轻蹭着她的指尖,似在安抚。
然而这份侥幸尚未持续片刻,沈初言的瞳孔骤然收缩。
脚下原本平静的海面突然掀起暗涌,靛蓝色的海水如同被无形巨手搅动,浪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长,转瞬便化作数百丈高的水墙,墙面上翻涌着青黑色的漩涡,仿佛有无数冤魂在其中挣扎。
“不对劲。”
沈初言催动绿葫芦急退,却见那些巨浪竟如活物般拐了个弯,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再度拍来。水墙之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人脸,皆是海族的模样,口鼻中淌着黑血,死死盯着半空的她。
更诡异的是海水的变化——不过瞬息之间,碧蓝便褪成墨黑,腥臭味如实质般扑面而来,其中混杂着腐肉与硫磺的气息,呛得人几欲作呕。头顶的云层压得极低,灰黑色的雾霭从海面蒸腾而上,将阳光切割成破碎的光斑,天地间霎时昏暗如黄昏。
“吼——”
雾霭深处传来一声嘶吼,不似兽吼,反倒像无数冤魂在同时哀嚎。那声音刚落,原本狂舞的巨浪骤然拔高,竟在海面竖起一道环绕四周的水牢,将沈初言困在中央。
“是龙族的威压……”
沈初言指尖凝起护体灵光,心中警铃大作。这等威势,绝非普通妖兽能有。
她深吸一口气,周身泛起淡青色光华,竟迎着那腥臭的雾霭俯冲而下。
穿过浓雾的刹那,眼前景象让她脊背发凉——
下方哪是什么海域,分明是一片沸腾的血海。暗红色的海水里漂浮着数不清的海族尸骸,有背生双翼的鲛人族,有顶着巨壳的玄龟,甚至还有几具身躯庞大的龙尸,半截龙角和破碎的鳞甲在血水中沉沉浮浮,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死气。
而血海中央,一头巨兽正匍匐在水面上。
那是一头通体覆盖着紫黑色鳞片的巨龙,每一片鳞甲都有丈许大小,边缘泛着金属般的冷光,却布满了狰狞的裂痕。它足有千丈之高,断裂的左前肢处残留着焦黑的伤口,墨绿色的血液正一滴滴坠入血海,激起细小的血花。唯有三根巨足仍稳稳踏在水中,每一次踏落,都让血海掀起丈高的浪涛。
最可怖的是它的头颅——独角断裂了半截,断裂处流淌着粘稠的黑血,一只眼球早已浑浊不堪,另一只金瞳却燃烧着疯狂的火焰,正死死盯着那些从四面八方赶来的海族。
“嗷——”
紫龙仰天嘶吼,声音震得血海翻涌。它粗壮如山脉的尾巴猛地横扫,将一头试图靠近的九头海蛇抽得筋骨断裂,尸身撞在血墙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那些赶来的海族并非朝拜,更像是被无形的力量驱赶着送死,它们在紫龙的威压下瑟瑟发抖,却仍要往前涌,最终尽数成了它爪下的碎肉。
沈初言隐在雾霭中,看着那头紫龙将一具带龙角的尸骸撕成碎片,金瞳中翻涌的不仅是暴戾,还有一种深入骨髓的诡异疯狂——它脖颈处的鳞片正在成片脱落,露出下面蠕动的暗红色触须,那些触须正贪婪地吮吸着空气中的血腥气。
如此气势和威压,刚才的那几个修士和它相比,简直不值一提了。
这便是龙族,妖兽中天生的王者。
不过眼前这只……哪里还是威震四海的龙族王者,分明是一头被诅咒的凶兽。
沈初言悄然握紧了绿葫芦,指尖沁出冷汗。按理说,这等存在绝非她能抗衡,必须尽快离开这片海域,否则迟早会被这头疯龙察觉。
望着那头疯狂屠戮同族的紫龙,沈初言眸光冷得像淬了冰。直到此刻,她才真正读懂游记里那句“血浪滔天,龙啸裂海”的含义——这哪里是狂暴,分明是灭世般的疯魔。
龙族本该是天地灵秀所钟,智慧堪比上古修士,可眼前这头巨兽,眼瞳里只剩下混沌的杀戮欲。它爪下踩着半截龙尸,獠牙间还挂着带鳞的血肉,每一次咀嚼都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血海之中漂浮的龙角、逆鳞,分明是它同族的残骸。这方海域的墨色,是被龙族血脉染透的;空气中的腥甜,是亲族相残的铁锈味。
“吼——”
紫龙忽然转头,浑浊的金瞳精准锁定了雾霭中的沈初言。
它脖颈处蠕动的触须骤然绷紧,发出蛇信般的嘶嘶声。
随着这声咆哮,头顶的乌云如沸腾的墨汁般翻涌,云层深处伸出无数道青紫色的电蛇,在天幕上交织成巨网,网眼处闪烁着毁灭般的光芒。
“又是雷电?”沈初言挑眉,指尖划过虚空,“上回被系统的九天玄雷劈得我灵台都差点碎了,又来?”
她足尖在绿葫芦上轻轻一点,葫芦瞬间缩小飞入袖中。她的身形骤然化作漫天飞絮,素白裙裾在罡风中舒展,看似轻盈如蝶,实则快如鬼魅。
第一道水缸粗的雷电劈落时,她已翩然旋身,雷电擦着她的发梢砸入血海,激起丈高的黑浪。
第二道、第三道……接连不断的雷霆在她脚边炸开,却连她的衣袂都未曾沾到。
更诡异的是,她足尖掠过之处,竟留下点点莹白微光。
那些光点落地便生根,迅速连成一张巴掌大的光网,网纹间流淌着淡淡的混沌色。当又一道雷霆劈来时,光网突然暴涨,将那道青紫色的电龙整个兜住。“滋滋”声中,狂暴的雷电竟像溪流汇入大海,瞬间被光网吞噬得干干净净,连一丝电火花都没留下。
“嗷——”紫龙见状暴怒,金瞳中血丝暴涨。它猛地腾飞,千丈龙身搅动血海,掀起的浪涛如黑色山峦般压向沈初言,浪尖上还沾着未消化的碎骨与龙鳞。脖颈处的触须疯狂舞动,竟从末端喷出墨绿色的毒液,毒液落入海水,瞬间腐蚀出一个个冒着白烟的坑洞。
沈初言袖袍一甩,三十六道黄符如游鱼般飞出,在空中结成北斗阵形。
“敕!”
她一声轻喝,符纸同时燃尽,化作一道金芒四射的屏障,将黑浪与毒液齐齐挡在外面。浪涛拍在屏障上发出雷鸣般的巨响,屏障剧烈震颤,却始终未破。
“还没完。”
沈初言左手捏剑诀,右手飞速在虚空画符,金光流转的指尖留下一道道残影。
“起!”
随着她一声令下,第一道屏障外骤然浮现出第二道、第三道……短短一息间,五道颜色各异的屏障层层相叠,红如烈火,蓝似寒冰,紫若星光,将她护得密不透风。
就在此时,紫龙巨口一张,无数血色晶块如暴雨般射出。那些晶块棱角锋利,表面流转着不祥的黑气,竟是用龙族精血凝练而成的“血煞晶”。
“破!”沈初言眸光一厉,周身盘旋的四十六柄飞剑同时出鞘,化作银白色的剑雨,迎着血晶射去。
“叮叮当当——”
剑雨与血晶碰撞,发出密集的脆响。银白色的剑光在紫色龙鳞上炸开,却只留下浅浅的白痕,最锋利的一柄飞剑甚至被龙鳞弹飞,剑刃上崩出细小的缺口。
沈初言脸色微沉。这紫龙的鳞甲竟比她见过的万年玄铁还要坚硬,那些鳞片缝隙间隐隐有黑气流转,显然是异变时滋生的邪力,竟将防御力催涨到这般地步。
这短剑已经是她目前能得到的最好的剑了,却刺不穿这龙的鳞甲,这可就麻烦了。
而那头紫龙似乎被飞剑激怒了,它忽然低下头,用断裂的独角对着屏障猛冲过来。千丈龙身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撞向那五道屏障的瞬间,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惊天动地的巨响。
沈初言只觉得气血翻涌,五道屏障竟在同时出现裂痕。她望着那头撞碎屏障后,金瞳中闪烁着疯狂笑意的紫龙,忽然意识到——这头疯龙,恐怕比她想象的还要难缠。
紫龙的怒吼震得血海翻腾,它巨口猛然张开,喉间滚过岩浆奔涌般的轰鸣。
沈初言只见乌云深处裂开一道猩红缝隙,一道刺目的红光如岩浆泻地,裹挟着紫黑色的雷电劈落——那不是寻常龙焰,居然混杂着幽冥死气,所过之处海水皆被蒸腾出刺鼻的白烟。
“噼啪!”
第一声霹雳炸响,最外层的冰蓝色屏障瞬间布满蛛网裂痕,紧接着是第二层星光屏障,如同被巨石砸中的琉璃,“咔嚓”碎裂成漫天光点。沈初言指尖翻飞如轮,灵力如潮水般灌入符箓,新的屏障刚在身前凝聚,第三道雷火已接踵而至。
“破!破!破!”
紫龙的咆哮在血海中回荡,雷火红光如摧枯拉朽般碾过层层屏障。
这龙真的很古怪。
沈初言的灵力消耗极快,鬓角渗出细汗,却依旧保持着惊人的手速——每当一道屏障溃散,新的屏障已在刹那间生成,如同生生不息的护盾,总能在雷火及身的前一瞬拦下致命攻击。
“吼!”
紫龙怒极,金瞳中血丝暴起。它仰头对着乌云狂啸,云层中的血电骤然膨胀,竟凝成水桶粗的血红色雷柱,柱身缠绕着缕缕黑气,那些黑气与雷电碰撞时不断炸裂,发出鞭炮般的脆响,却始终无法相融,反而让雷柱的威力越发狂暴。
沈初言眸光一凛——这龙焰中竟混杂着阴煞之气。
她忽然单手结印,衣袖中飞出一张暗金色符箓,符箓在空中自燃,化作一道与她身形无二的虚影。与此同时,她足尖在绿葫芦上一点,葫芦载着她如箭般扎入下方的墨色血海。
“休想!”
紫龙识破障眼法,巨大的身躯猛地调转方向,带着山崩海啸之势砸入海中。海水被它搅动成旋转的涡流,刚潜入水底的沈初言顿时被卷得东倒西歪,护身灵光在激流中剧烈震颤。
她咬紧牙关催动灵力,拼命向深海潜去。
越往深处,海水越发冰冷粘稠,周围渐渐陷入死寂,唯有自己的心跳声与血液流动声。就在这时,左肩旧伤突然传来刺痛,一丝血气从伤口渗出——身后骤然响起海水被撕裂的锐啸,紧接着是恶鬼般的咆哮,震得她耳膜生疼。
“找到了!”
紫龙的巨口带着腥风咬来,獠牙轻易撕碎了沈初言仓促凝聚的三道屏障。尖利的龙齿擦着她的侧腰划过,带起一串血珠,剧痛瞬间席卷全身。
尝到血肉的滋味,紫龙越发癫狂,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尾鳍一摆,再次朝她扑来。
沈初言强忍剧痛,从法袋中抓出一把闪着银光的粉末撒向身后。那是她炼制的“滞水砂”,遇水便化作粘稠的银胶。
紫龙的速度果然慢了一瞬,但这转瞬的耽搁,足够她祭出短剑,借着水流的推力侧身避开致命一击。
可没等她喘口气,一股寒意突然从头顶袭来。抬头望去,紫龙庞大的身躯在幽暗海水中投下阴影,它脖颈处的触须正诡异地伸长,如毒蛇般缠向她的脚踝。那些触须表面布满细小的倒刺,闪烁着幽绿的毒光。
“滚开!”沈初言短剑回旋,斩向触须。
剑锋与触须碰撞,竟发出金属交击的脆响。触须被斩落的瞬间,断面处喷出墨绿色的毒液,沈初言急忙后掠,却仍被毒液溅到左臂,顿时感到一阵麻痹感顺着经脉蔓延。
就在这时,紫龙的巨口再次袭来,腥臭的气息几乎让她窒息。
千钧一发之际,沈初言猛地咬破舌尖,借着剧痛压下麻痹感,灵力在体内轰然爆发。她舍弃绿葫芦,仅凭自身灵力在水中疾冲,同时反手打出七道黄色符箓。
符箓在水中炸开,化作七道金光,暂时逼退了紫龙。但这只是徒劳——巨龙的咆哮震碎了金光,獠牙再次咬来。这一次,沈初言没能完全避开,右肩被龙齿狠狠擦过,一大块血肉被生生撕下,鲜血在海水中弥漫开来,染红了她的视线。
剧痛让她眼前发黑,但求生的本能让她拼尽全力向前冲。身后的紫龙被血腥味刺激得更加疯狂,巨大的身躯在海水中掀起惊涛骇浪,每一次摆尾都让沈初言感觉五脏六腑都在震动。
沈初言左手受伤,吃力地往前乱窜般的逃跑,一逃一追间,真是让人觉得阴魂不散。
她正准备调转方向,忽然感觉一阵毛骨悚然的气息。她立刻祭出短剑,极险地向高处疾冲出去。
下一刻,巨龙突然从下方冲出,嘴巴合上,却没有咬到猎物。
它愤怒地吼叫着,跟着沈初言冲向上,一路疾追到海面上。
紫龙刚从血海冒头,半截脖颈还挂着淋漓的血肉,金瞳中疯狂的火焰尚未熄灭,便见沈初言立于绿葫芦上,素白的衣袖在腥风中猎猎作响。
她抬手的刹那,海面突然亮起万丈金光。
一张覆盖整个海域的金色符箓从水底浮升,符文脉络如巨龙的血管般蔓延,将千丈紫龙严严实实罩在中央。符箓边缘燃烧着青白色的火焰,每一个篆字都在嗡鸣,仿佛有上古神祇在其中低语。
“敕!”
沈初言左手两指并拢,指尖流淌出银辉,竟在虚空画出一道与海面符箓同源的阵纹。她对着指尖轻轻吹气,那口气落在阵纹上,瞬间化作燎原之火。
“爆——”
最后一字出口时,她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可眼底却翻涌着骇人的疯狂。
海面上的金色符箓骤然炸开,亿万道金灿灿的符文如流星雨般腾空,又在刹那间折返,如蜂群般扑向紫龙。
这些符文撞到龙鳞的瞬间,便爆发出刺目的白光,每一次炸裂都带着撕裂神魂的锐啸。
紫龙这才惊觉——刚才那番追逐,根本不是逃亡!
她是在以身做饵,借着遁逃的轨迹布下这覆盖整片海域的杀阵!
“没有阵眼?!”巨龙癫狂地嘶吼,庞大的身躯在符文中翻滚。
它脖颈处的触须疯狂拍打,却被符文灼烧得滋滋作响,冒出黑烟。那些符文仿佛拥有生命,无论它往哪个方向冲撞,都有新的符文从虚空中涌出,堵死所有去路。
“疯子!你这个疯子!”紫龙的吼声中第一次带上了恐惧。
它能感觉到,这些符文正在吞噬它的灵力,灼烧它的龙元,甚至连它赖以生存的煞气都在被一点点净化。
沈初言就站在这片爆炸的炼狱中央,绿葫芦在她脚下剧烈颤抖,仿佛随时会崩碎。
符文的光芒映在她脸上,一半是圣洁的金,一半是妖异的红。
她的衣衫早已被鲜血浸透,左肩的伤口还在不断渗血,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湖底却藏着毁天灭地的风暴。
她看着紫龙在符文中痛苦地翻滚,看着那些诡异的触须被符文烧成灰烬,看着它断裂的独角在白光中寸寸碎裂,嘴角竟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那笑意里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同归于尽的决绝。
“废话真多。”她轻声说,声音被爆炸的轰鸣淹没,却清晰地传入紫龙耳中。
符文还在不断炸裂,白光连成一片,将海水、天空、甚至空气都染成刺目的白。紫龙的咆哮渐渐微弱,庞大的身躯上布满了焦黑的伤口,那些紫黑色的鳞片一片片剥落,露出下面蠕动的暗红色肌肉。最诡异的是它的眼睛,金瞳正在迅速黯淡,取而代之的是灰败的死气,仿佛有无数冤魂在其中哀嚎。
沈初言始终站在原地,任凭符文的余波冲击着她的护身灵光。
灵光早已布满裂痕,她却浑然不觉,只是静静地看着紫龙的生命力一点点流逝。她的手指还在无意识地掐着诀,仿佛在催促着符文更快地爆炸,更彻底地毁灭。
这是一片爆炸的炼狱。
金光与血雾交织,爆炸声震耳欲聋,连天地都仿佛在这毁灭的力量中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是一天,又或许是一个月,当最后一道符文在紫龙的尸身上炸开后,爆炸声才渐渐平息。
这片海域终于陷入了死寂。
沈初言缓缓闭上眼,任由绿葫芦载着她在平静下来的血海中漂浮。
她的脸上溅满了紫龙的血,嘴角却还挂着笑意。
没有人知道,在那场惊天动地的爆炸中,她到底是想杀死疯龙,还是想与它一同归于虚无。
半片焦黑的葫芦在海面上打了个旋,终于磕在一堆漂浮的尸骸上。
葫芦壁上的青光早已熄灭,只剩糊成炭色的残片勉强拼凑出半弧形,沈初言就趴在这破葫芦上,像片被狂风撕扯过的败叶。
她全身皮肤大半焦黑开裂,露出底下翻卷的红肉,左手臂从肩到肘的皮肉几乎被掀掉,白骨森森地戳在外面,血痂混着海泥结成硬壳。
残破的衣袍下,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断裂的肋骨,喉间涌上的腥甜被她硬生生咽回去,只在唇角留下暗红的痕迹。
葫芦停在一片死寂的海域上空。
四周阴风卷着焦臭的尸气,形成肉眼可见的灰黑色漩涡,每道漩涡中心都有禁制符文在闪烁——那是阵法爆炸后残留的禁制,仍在无意识地绞杀着周遭一切生灵。
下方海面上,千万具海兽尸体堆叠成山,焦黑的躯体互相粘连,有的还保持着临死前的挣扎姿态,眼珠子凸在外面,被烤得干硬如石。
而尸山中央,是半截紫龙躯体。
它的左半身已被炸得露出森白的龙骨,断口处的血肉还在微微抽搐,右半身的鳞片脱落大半,露出下面暗红色的肌肉,每一寸都在淌着血。
沈初言催动残余灵力,让葫芦缓缓下降
就在靠近的刹那,那龙首突然猛地抬起,浑浊的金瞳里爆发出最后的凶光,巨口带着腐臭的气流狠狠咬来——它竟一直在装死!
“铛!”
沈初言下意识抽断剑格挡,断剑的锋刃擦过龙首下颌,带起一片焦黑的皮肉,却被龙齿死死咬住。巨大的咬合力传来,她感觉右手骨头都在呻吟,剧痛让她眼底瞬间燃起疯狂的火焰:“还敢装死!”
怒吼间,她左手捏诀,残余的灵力在掌心炸开。
“凝!”
无数碗口粗的冰凌从虚空中凝结,尖端裹着燃烧的符咒,如暴雨般射向龙首。冰凌穿透龙鳞的脆响、符咒燃烧的滋滋声、龙血喷溅的噗嗤声混杂在一起,龙首很快被扎成了筛子,两只金瞳被冰凌戳烂,涌出的血水混着脑浆,在焦黑的皮肤上划出两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即便如此,龙嘴仍死死咬着断剑。
沈初言的右手已被龙涎腐蚀得露出白骨,剧痛让她浑身颤抖,却反而笑了出来,笑声嘶哑如破锣:“还不松口?”
她猛地抽出被咬住的断剑,不顾右手掌几乎被撕裂的疼痛,反手将断剑狠狠捅进龙首的眼眶。“噗嗤”一声,断剑没柄而入。
紫龙的身躯终于彻底僵住,只剩下喉间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很快归于沉寂。
沈初言瘫坐在葫芦上,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像有刀片在刮肺。
她望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右手,指骨外露的地方沾着龙血,竟在微微发黑——这龙血里也有毒。
歇息了足足一炷香,她才颤抖着从法袋里摸出一把丹药,不管不顾地塞进嘴里。丹药入口即化,却只能勉强压制住伤势恶化,连疼痛感都无法完全消除。
沈初言拎起那把断剑,用仅存的力气站起身,一步步走到龙尸旁。
她踩着滑腻的龙血,挥剑刺入龙脊,一下下用力切割着。
断剑在龙骨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每割一下,她的手臂就剧烈颤抖一下,但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
剑刃入肉三丈深时,终于触到了坚韧的物体。
沈初言眼睛一亮,加快了切割的动作。很快,一缕淡黄色的光泽从切口处透出——那是龙筋,蕴含着磅礴的灵力,正是她此行的目标。
可随着切割的深入,她的眉头渐渐皱起。
这龙筋不对劲。
靠近龙首的部分,龙筋已呈深紫色,上面布满蛛网状的黑纹;往下切割,黑纹越来越密,到了龙腹位置,龙筋竟完全变成了墨黑色,触摸时带着刺骨的寒意,仿佛握着一块万年玄冰。
沈初言咬着牙,挥剑劈开龙腹。
眼前的景象让她瞳孔骤缩。
龙腹之内,没有内脏,只有一团巨大的肉囊。那肉囊足有十丈大小,表面布满青筋般的黑色血管,里面包裹着密密麻麻的卵状物体——每颗卵都有拳头大小,外壳半透明,能看到里面蜷缩着小龙的虚影。
可那些虚影,没有龙的威严,只有扭曲的狰狞。
更诡异的是,所有卵的中心都有一点纯黑,那黑色像活物般在卵内蠕动,不断侵蚀着小龙虚影。肉囊表面的血管里,流淌的不是龙血,而是粘稠如墨的液体,每流动一下,整团肉囊就会微微抽搐,发出类似心跳的“咚咚”声。
“染了鬼气的……魔卵?”沈初言的声音干涩沙哑,握着断剑的手微微颤抖。
她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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