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无事——”
子时三更,更夫敲响铜锣。
昏黄的烛光将树影拉的老长,树影晃动着扭曲着伴随着夜风下的沙沙声,像是有万千藏匿于黑影下的邪物在蠢蠢欲动。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今夜总有种被什么东西盯上了的毛骨悚然,更夫抹了把额上细密的冷汗,不由加快了脚步。
渐渐的,他走得越来越快,身后明显多了不属于他的脚步声且不止一道,余光瞥过时明明什么都没有。那些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更夫再也顾不上打更,几乎是夺路而逃。
忽然一声凄厉的猫叫划破夜空,更夫脚下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所有的脚步声都静止了。他背后已经被冷汗浸透,难言的寒意始终未消散,他浑身打着颤缓缓回头。
落在地上的灯笼被一名少年捡起,明灭的火光将他一张尚显稚气的脸映得惨白。
“老乡,你没事吧?”少年开口了。
更夫急剧的喘息一窒,猛地抬头,这是活人吧?
“隔老远就见你跑得飞快,后面有狗在撵?”
少年作势要掺他,更夫这才长松了口气:“唉,年纪大了,疑神疑鬼,还以为遇上了什么脏东西。”
这口气还没松多久,很快一颗心又提了上去。
少年的手是凉的,没有一丝温度,更夫想要抽回手,却被抓的生疼。
“你说的脏东西……”少年骤然贴近的脸开始七窍流血,“是不是这样?”
更夫大张着嘴一声惨嚎还没来得及发出,就见一青衣道袍男子屈起手指在少年头上狠狠弹了一下:“逆徒顽劣,莫要见怪。”
“……”楚竞忱垂下快要喷火的眸子。
沈瑾舟?他哪冒出来的?!
更夫愣了愣,说话的男子眉眼温润,仙姿秀逸,一身普通的青衣却衬得他如谪仙临凡,一看便于“脏东西”完全不沾边。
他突然反应过来面前的两人都是修士,虽手脚发软依然忙不迭起身:“老汉姓、姓徐,仙长叫我老徐就好。”说着又瞥了眼一脸血的楚竞忱,拍了拍胸膛,心有余悸道,“小公子也是宁城人?”
楚竞忱心中不悦,盘算着该怎么摆脱沈瑾舟独自行动,闷声闷气地应付了句:“算是吧。”
一条帕子被递到眼前,他一扭头就见沈瑾舟头也没回,向更夫打听起了今夜的异象。
他咧了咧嘴角,从沈瑾舟手中接过帕子,随手揣进袖中:“谢谢师尊。”
老徐不懂仙门有多少派系,只知道巡查司来的仙长都很厉害,大概是也将他们当成巡查司的人,把知道的一五一十的都说了。
说到自己被黑影追,又哭笑不得地看了眼楚竞忱。
沈瑾舟顺着他的目光一扭头,见自家徒弟还是那副鬼样子不由一愣。
“把脸擦了。”他道。
“好嘞。”楚竞忱才不听他的,伸手在脸上一抹,一张脸更加惨不忍睹。
老徐不忍再看,收回目光,想到什么似的拿出了半块黑铁面具:“不知仙长先前说的可是这个?这是在西巷一棵老槐树下捡到的,我瞧这红梅雕的怪好看的,就给带回来了。”
此言一出,沈瑾舟便顾不上一身反骨的楚竞忱,当即询问了捡到面具的具体位置,老徐十分豪爽地说要带他们过去。
楚竞忱双手抱胸,斜睨着他:“我说老徐,你就不怕我们才是邪祟,故意引你过去请君入瓮?”
老徐这会儿不怕他了,爽朗一笑:“小公子莫要开玩笑,两位相貌堂堂,出尘之姿,怎会是邪祟这等腌臜之物。”
楚竞忱咕哝了句:“你还挺会说话。”
很快楚竞忱就见识到了什么叫滔滔不绝,就那么一段路,老徐的嘴就没停过,甚至还问起了沈瑾舟娶没娶媳妇,喜欢什么样的姑娘,直把沈瑾舟问红了脸。楚竞忱憋着笑,脑中已经琢磨出了套专门针对他的损招。
一到西巷两人就闻到股淡淡的血腥味,老徐一手指着最里边的槐树,一手高举着灯笼,企图照亮连月光都照不进的深巷。
“就那。”他指完才开始警惕,紧张兮兮地问,“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沈瑾舟已经往里走去,楚竞忱笑着拍了拍老徐的背:“没事,大概就死了个人。”
老徐僵立在原地,一时分不清他是不是又在吓自己。
楚竞忱也不再管他,追着沈瑾舟道:“师尊,等等我。”
修士目力极佳,即便在黑暗中也能看清老槐树下确实有什么东西在动,沈瑾舟一把掀开树下盖着的黑布,只见底下跳出只红眼睛黑兔,霎时间化为黑雾笼罩了整个巷子。
“别过来!”
沈瑾舟的声音仿佛一下子离他好远,耳边“嗡”地一声,楚竞忱丧失了所有感官。最先恢复的是视觉,他看到老徐不知何时来到他面前,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这招对楚竞忱来说早就习以为常,五感都在逐渐恢复,他听到老徐口中发出了小女孩尖细的声线:“你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还真不好答,磷心对外防备心一直很强,他若直说搞不好会遭到黑傀追杀。
于是他从怀里摸出了个乾坤袋抖了抖:“我对魔族仰慕已久,一直都想弃明投暗,不知可否替我向魔君引荐一二。”
一条头顶长角的赤磷蛇掉了出来,楚竞忱浅浅一笑:“这是我的诚意——万年难得一遇的赤磷蛇皇,嗯,现在是赤磷蛟,离化龙不远了。”
被吵醒的沐霄一阵惊悚:“……”他是不是在夸我?!
被诓进乾坤袋后,他只能缩成最小形态,此时正在楚竞忱手上一动不动装死。
“无论是炼成尸傀还是炖汤,都是一等一的好。”楚竞忱说着将沐霄往磷心面前递了递,“不知这份诚意够不够?”
沐霄惊疑不定:狗东西你要干嘛!
奇怪的是,磷心对此非但不感兴趣,还往后退了退。
“你与沈瑾舟什么关系?”
楚竞忱微怔,难道这头走蛟是沈瑾舟的灵兽的事已经人尽皆知了?
那么“宁宸一”这个身份迟早也瞒不住,他无所谓地摊了摊手实话实说:“我是他唯一的弟子,在太初山两年啥也没干,净闯祸了,这不,连累他和我一起被赶下山。”
想了想他又补了句,“别误会,我与沈瑾舟向来不和,他都恨不得没收过我这个徒弟。”
沐霄前一刻还在感慨他还挺有自知之明,下一刻就被一股巨力掀飞了出去。
“不和?我看不见得吧。”更夫年迈的身躯失去了控制般无力倒下,磷心咯咯笑着,声音散在空中逐渐飘远,“若你真有心投靠魔族,下回我还会来找你。”
正当楚竞忱还在琢磨这话有什么用意,就听沐霄在那嚎道:“仙君,你徒弟要卖了我,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楚竞忱一僵,原来最后一句不是说给他听的。
沈瑾舟没有理会闹腾的走蛟,路过楚竞忱身边时特意看了他一眼。楚竞忱垂着眼,长睫倾覆下来,整个人看起来温良又无害。
沈瑾舟不免想到两年前,他也是这么将他骗了过去。
这一次他还是什么都没问,探了探老徐脉搏,发现他只是暂时被控制,并不危及性命,便抬眼看向楚竞忱。
“过来背他,送他回去。”
楚竞忱盯着他从老徐怀里拿出来的黑铁面具道:“那师尊你呢?”
“黑傀之事我已上报巡查司,今夜凡是持有面具者,都不会太平。”沈瑾舟将面具收了起来,“你别在外面晃,被磷心盯上不是什么好事。”
被无视了彻底的沐霄怒气值蹭一下拔高:“不是,你徒弟要拿我跟磷心做交易啊!你管不管?不管小爷自己动手了!”
“沐霄前辈。”楚竞忱回头,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墨玉般的眸子一动不动望着他。
沐霄顿时一身蛟血都凉了下来,那种被天敌盯上的心悸感又来了,他在心中默念了八百遍清心经。
“不能冲动不能冲动,这会儿仙君被他迷惑了双眼,不好下手。等哪天仙君看清了他真面目,咱再好好出口恶气!”他边挪向沈瑾舟边在心中暗道。
“前辈莫不是听岔了?”楚竞忱一脸的纯良,“是磷心要炖了前辈,我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修士,拿什么反抗?前辈可不要中了她的离间计。”
“……”走蛟委委屈屈盘在了沈瑾舟手腕上,“仙君,我不想和他待一块了。”
沈瑾舟无情地将它扯下来:“今夜凶险,你负责护他周全。”
沐霄一脸苦相,我护他周全,谁来护我啊?
楚竞忱接过沐霄再次装进乾坤袋,看得沈瑾舟额角青筋跳了跳。
“师尊是要去保护宁城修士吗?”
“算是吧。”沈瑾舟道。
这敷衍的话语楚竞忱不久前才说过,自然晓得沈瑾舟是不可能带上他的,拱了拱手道:“那祝师尊,诸事顺遂。”
“把沐霄放出来。”留下这句话,沈瑾舟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楚竞忱轻笑了下,刚刚那个无辜稚气的少年瞬息间荡然无存,眼眸黑沉如渊,深不见底。
扫了眼被扶到树下的老徐,楚竞忱打了个响指,他竟自己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自己回去。”
“是。”
老徐闭着眼,如一具提线木偶般毫无生机的往来时方向走去。
楚竞忱则拿出张沈瑾舟手中一模一样的黑铁面具戴在脸上,他舔了舔尖尖的虎牙:“我的好师尊,祝你今夜诸、事、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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