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没心情只爱眠,梦魂还又到愁边。
旧家庭院春长锁,今夜楼台月正圆。
锦夜楼台双凤带,兽炉閑爇水沉烟。
良辰美景俱成恨,莫问新年与旧年。
王夫人、赵氏、朱小姐三人共用了晚饭。王夫人说道蕊馨没了,命自己身边一个得靠的丫头晨露去朱小姐房里同小杏一起服侍起居,仍命曹妈妈进去照管,外头上夜的仍如从前,又命赵氏勤加问顾,如此里外安排,仍是不太放心,每日亲自来往两三趟。
赵氏说道:“回太太,已命人去张太医家里问过了,明日刚好张太医不当值,吃了早饭就能到咱们家给姑娘问诊。”
王夫人称赵氏办得好,还是得张太医来了放心。
这张太医祖上世代行医,家里现又有大生药铺,内领皇家供奉帑银,又与朱家世交。至张太医这一代,年纪轻轻便进了太医院供职。
第二日才至未时,果有人进来回张太医到,赵氏忙命一个婆子出去请进来,便陪同王夫人一同在朱小姐屋里等候。
一时张太医来了,婆子领到朱小姐闺房,早有人床前放下幔子。因王夫人说:“都是世交,不妨事,我就不用到后边了。”王夫人在旁边凳上坐了,赵氏便带丫头们在屏风后面回避了,只留下曹妈妈和常胜家的伺候。
张太医先与王夫人行了礼,王夫人道:“世侄无需多礼。一向没去望候,老夫人可好?”
张太医道:“多蒙太太惦记,家母亲一向身体康健。只是我平日宫中应承,一向都是兄弟们照顾着。”
王夫人笑点了点头,又道:“因小女淑真出阁了这些年,一直随姑爷在外头任上,好容易接了家来住住。因身上不好,特请你来瞧瞧。”遂命人取了凳子置于朱小姐床前,命张太医坐了诊脉。曹妈妈由幔子里扶了朱小姐手出来,拿帕子盖了。
张太医诊了一回,问道:“小姐可有胎孕?”
常胜家的回道:“自从那年小月后,再无胎孕。”
张太医又问了些日常饮食服药等事,常胜家的一一回明。张太医说道:“小姐自幼便是气血不足,幸而早些年保养的好,又进补得宜,初时无甚关碍。然而出阁后,先是小月中失于调养,致亏损伤身,又兼气恼忧思太过,夜不安枕,竟至大亏大虚,气血两虚,渐成崩漏之势。虚不能固精血,亏不能养精神,以恶致恶,循环因果,几年下来,身体竟虚透了。犹如大江大河,奔腾不息,一遇山川阻断,积重难返。行经之时,崩溃之势,又如泄洪,一时难以阻挡,后续乏力,淋漓不止。不知我说的对也不对。”
常胜家的说道:“没错。每次行经,总要十来日方才干净。头起那两三日,更是如生了大病一般,几不能行动,没有半点儿力气。”
张太医说道:“是了。气虚不能固血,血亏又不能养气。长此以往,越来越差。为今之计,需药食同补,但又不能大补大益,要循序渐进为好。切莫动气,慢慢调养上个一年半载,或可恢复个大半。若不然,恐寿不长矣。”
王夫人听了,怎不伤心,流泪不止,对曹妈妈说道:“我的儿,这些年,竟是受的何等样委屈,把我个好好的淑真儿,折磨成这样,连个人形都没了。”曹妈妈也是淌眼抹泪的,心疼的紧。
王夫人心中又是怨恨,又是心疼着急,问道:“世侄,看真儿这病,可有良方?若有好药,尽管开来。”
张太医道:“我先开个调血补气的方子吃,每过十日,问诊一次,根据脉息调整用药。另有一方粉剂,每月行经时内服,每日一盅,分三次吞服,温汤送下,连服五日。饮食上每过三五日,便以当归、红参、黄芪、红枣炖了鸡汤来吃,不可贪多。也可以西洋白参滚水冲泡了当茶来饮,也不可过量,每日一杯则可。另外每日晨起,蒸了红枣来吃个三五枚。切记,不可劳神,不可动气,切勿忧思,每日早睡勿要贪晚熬夜,以亥时为限。”
王夫人命人一一记下,嘱咐给服侍的小丫头们和妈妈们。
张太医又说:“待医生回去斟酌了再开了方子送来给府上过目,药还是到我家来取吧,汤剂么倒是都有,也只怕外头不给用好的。这一方粉剂乃是祖上独创,却只怕别处配不来。”
王夫人命一个婆子道:“你去外头把这些说与老爷听,让老爷派一个得力的人跟了张太医去取药。”又与张太医道:“请到外头书房用茶。”便有一个婆子答应着引了张太医出去。
不一时,便送了药进来,并回与王夫人道:“张太医只给了十天的药,有方子,也有熬制的法子。还有一包药是单独的,也有一张方子包着,张太医说方子上写明了吃法。叫先吃这些,药吃完了再来请脉。”
王夫人听了,忙命人照着方子去煎药,亲自看着朱小姐喝下去才罢。
换了两次方子后,服了近一个月的药,眼见着朱小姐面上略现血色,精神也好些,王夫人终得释怀些许,才有了笑容。
这一日吃过早饭,管事的娘子们回完了事,王夫人命赵氏道:“今年不同往日,明儿中秋,颜儿调回京来,你姑娘也在家,难得一家子骨肉团圆,咱们得好生乐一乐才是。”
赵氏笑道:“知道老爷太太今年高兴,我早安排下了,今年咱们在园子里西楼赏月,不仅宴席比往年丰盛,还多请了一班小戏,就让他们在湖中水阁上演,借着水音又好听。太太可还满意?”
王夫人笑道:“正是这样才好,还是你想得到。就这样办去吧。”
二人正在计议,外头人回:“朱大人府上派人送了些东西来,老爷请夫人过目。”
一个婆子递了一份礼单在门口,赵氏接进来打开拿给王夫人看,王夫人问道:“哪个朱大人府?还有别的朱大人?”
赵氏道:“太太忘了?和颜大爷同岁的朱熹朱大人,论家族辈份和老爷是同一辈的,我们还得叫叔叔。那一年中了进士,才两年就做了漳州知府,咱们姑娘出阁时还派人送过贺礼,后来又做了浙东巡府,今年才回京,升了焕章阁侍制。”
王夫人道:“对、对,我倒忘了,我也是老糊涂了。”
赵氏笑道:“哪里是老了,太太是这些日子操心姑娘的事,忙忘了的。这位族叔虽然年轻,又比老爷官职高,和咱们家倒是一向亲近的。”
王夫人道:“是了。论起亲戚,咱们同他原已是远一支了。许是同老爷同朝为官吧,他虽年轻,倒是一向知礼。不知他因何事送东西来。”说着二人看起礼单来,不过是些绸缎、茶叶、土产等物,还有一盒上等的人参。
王夫人拿了那参说道:“不知道你姑娘配的药里用不用得到,赶明儿打发人问问张太医去。”
赵氏说道:“我看了张太医的方子,姑娘的药里用的都是红参、白参。太太的药里倒是用人参,这个给太太用正好。”
王夫人道:“那便留着吧。把那缎子布挑两匹给你姑娘做两床被,预备入了冬用,把她屋里旧时那些换了。剩下的其他东西你看着分配吧,暂时用不着的就放起来。”
赵氏便拿着单子出去看东西了。王夫人才到朱小姐屋里来。
朱小姐才吃了药,正在窗前看书,见王夫人来了,忙起身让座。
王夫人道:“不叫你劳神,身子才好些,怎又看起书来?若是闷了,或和丫头们说笑,或在园中走走都使得。”说着命丫头把这屋里的书都收了,不许拿给朱小姐看。
朱小姐笑道:“母亲不必担忧,我看书又不是去考功名,不劳神的,于我反而是愉悦的事。况我又不是一直看的,只不过闲了才翻翻。”
王夫人听如此说,才舒展了面容,说道:“明日中秋,咱们在园子里赏月。好容易今年一家子骨肉齐全,你身子也好些了,今年定要好好过个团圆夜。”
母女二人说了一会儿话,王夫人又问她想吃什么,坐了好一会儿,才有婆子来说有事方到前头去。
王夫人走后,朱小姐却又忧伤起来。自己回家都快一个月了,胡家一个人一个口信都不曾有,眼见中秋将至,那边也无任何音信。虽说她从心里是十分愿意留在父母身边,不过毕竟她已是胡家的人,在胡家过这个中秋团圆节才是正理。如今胡家却不闻不问,不知是何道理。想到这些,怎不叫朱小姐多愁悲伤。再见镜中自己一副憔悴病容,好容易略有起色,却难回当年花容月貌,更是悲上加悲,愁中添愁,不免眼中含泪。
至夜,一轮明月升空,月光洒遍。朱小姐推窗而望,园中景致如旧,只是心再不如从前。一曲清笛从远处传来,在朱小姐听来,俱是悲音。
谁家横笛弄轻清,
唤起离人枕上情。
自是断肠听不得,
非干吹出断肠声。
临窗而坐,独对孤灯,那跳动的烛火仿似明了人的心事,像极了哭泣时的抽动。烛泪顺势而流,一滴滴落在桌上,像一片干涸凝固了的鲜血。
晨露拿了烛剪,剪了那一朵跳动的烛花。烛火瞬间不再抖动,火焰却也小了许多。
朱小姐正望得出神,自言自语道:“剪它作甚,随它去罢了。”
晨露没听真,便问:“姑娘说什么?”
朱小姐轻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忙你的去吧,我就在这坐会儿。”
晨露道:“烛芯晃得厉害,仔细闪得眼疼。姑娘夜里别再看书了吧,不如吃了药早些安歇。”
朱小姐仍是没动,对着烛花念道:
卷帘待明月,拂槛对西风。
夜气涵秋色,瑶河浸碧空。
草根鸣蟋蟀,天外叫冥鸿。
几许旧时事,今宵谁与同?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