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中秋

秋来长是病,不易到中秋。

欲赏今宵月,须登昨夜楼。

露浓梧影淡,风细桂香浮。

莫做寻常看,嫦娥亦解愁。

朱家大爷朱颜调回临安任职,朱小姐淑真自从出嫁后又是第一次接回家来团聚,今年中秋晞老爷和王夫人尤其比往年高兴,着赵氏好好操办中秋夜的团圆家宴。

赵氏也是丝毫不敢马虎,高高兴兴地领了这份差使,尽心的张罗起来。至中秋夜,明月东初,一家子在园子里听曲赏月、饮酒对诗,好像又回到了从前。

月至中天分外圆,赏月之人也兴致高涨,朱颜、赵氏、朱小姐向父母举杯敬酒。丝竹之下,小鬟献舞,晞老爷不忘逗弄赵氏之子济儿,出题试对,尽享天伦。

夜半子时,秋风乍起,西天飘来些许云彩,遮的月光忽明忽暗。兴头未足的王夫人命道:“淑真病着,济儿又小,夜半风凉,不如散了。明日再赏十六,也不辜负这月色。”

晞老爷道:“正是。各自回去歇着,明日早起上朝,颜儿才入户部任职不久,不可懈怠。夫人也有年纪,也该早些歇着才是。”

王夫人道:“咱们走了,好叫他们收拾这残席去。吹曲抚琴的小丫头也乏了,也叫她们下去吧,吃口热酒好睡觉。”

赵氏笑道:“太太不必操心,有我呢。”一面说着招了招手,叫丫头过来搀着,“太太只管歇息去吧,我在这看着他们收拾,把剩的瓜果点心酒菜赏给他们吃去。”

王夫人道:“你也不用看着,还是照看济儿要紧。”

赵氏道:“有奶妈呢,屋子里提前预备好了,一应都是齐全的。我在这略交待他们几句,何用太太费心。”

王夫人点了点头,方携了朱小姐手,扶着丫头去了。

朱小姐未进院门,因早已走了困,送走王夫人后,命晨露道:“你先回去收拾,叫小杏陪我园里走走,散一散酒就回去。”说罢扶了小杏,命她提着明灯,主仆二人又返回园中。

朱小姐沿湖东岸往那边走,绕到东轩外的桂树下。桂花正盛,香气馥郁,阵阵袭来。东轩早已没人居住,晞老爷也甚少到园中读书,紧闭着的窗子里面漆黑一片。朱小组在窗外停留了一会儿,模糊的记忆涌上心头,曾几何时,窗内烛火摇曳,窗前读书的少年,翩然一笑。

不知哪一年,这东轩的窗前也移栽了几株牡丹。

“真姐。”是幻觉吗?

“真姐。”朱小姐四外张望。

“真姐。”寂静的花园,寂静的夜,只有秋风吹过,只有层云飘过。

小杏提着明瓦玲珑灯,亦步亦趋跟在朱小姐后面,沿西岸往回走。经过西楼水阁时,见那里早已收拾完,心想他们手脚倒快,许是也回家团圆去了吧。再往前便是旧日她曾玩耍过的秋千架,只是秋千早已没了。朱小姐自语道:“这园子,也不似从前了。”

小杏道:“是呢,除了房子没变,湖里的荷花叶子也比那些年多了,树也比从前粗壮,只是好像少了些。我记得原先这有两棵大杨树,倒正好拴了一架秋千,怎么如今连那两棵杨树也没了,倒是多出了许多花。”

二人边走边说,沿湖行了一圈,又转回通向后面的角门。角门西边,朱小姐绣房二楼窗下,正是那丛牡丹。如今中秋,牡丹花早谢了,一片云飘走,月光正好露出,洒在那丛牡丹株上。十来年没回家,这丛牡丹比前更茂盛了,想必今年春天开得一定无比鲜艳,热闹非凡。

角门内闪过一个提着灯笼的婆子,朝这边喊道:“是姑娘回来了么?夜深了,又起了风,看这样子,今夜许是有雨呢。姑娘早些回去歇着吧。”

小杏道:“妈妈慢些锁门,我们就出来的。”

婆子道:“我知道,刚才晨露姑娘吩咐了,叫等姑娘来,我专门在这等着呢。”

朱小姐吩咐小杏道:“咱们走吧,也好叫她们歇着去。”

朱小姐回到卧房,只见小丫头们和上夜的妈妈早已困得打起盹来,只有晨露靠着炭火熏被,见朱小姐进来,说道:“太太吩咐,恐今夜里有雨,怕姑娘冷,叫人送了火盆来。我正好给姑娘熏熏被子,好叫姑娘睡觉。”

朱小姐道:“多谢你,你也回去歇着吧,今夜叫小杏在外头服侍就好。外头还有妈妈们,总不会有事的。”

晨露服侍朱小姐卧下,一切打点停当才去。

不一会儿,外头便传来上夜婆子们的鼾声,小杏也睡得熟了。朱小姐躺在床上,许是走了困,只是睁着眼睛睡不着。不知何时,朱小姐又到了东轩外,细雨蒙蒙,窗舷微启,书桌前还是那个读书少年,翩然一笑,抬头唤道:“真姐。”

清晨滴达滴达的雨声,吵醒了睡梦中的朱淑真。朱小姐撩开床幔一角,看见晨露正在那里温瓶里的茶,便问道:“几时了?”

晨露听见朱小姐声音,回头答道:“姑娘醒了?时辰还早,太太那边还没起来呢。”

朱小姐因听见雨声,便问:“外头可是落雨了?”

晨露道:“是呢。才刚下不久,地皮儿还没湿全。天阴得很,怕是得下好一场呢。倒是雨不大,滴滴达达的。许是院子里芭蕉叶子被打得声音吵了姑娘。今天冷得很,厚衣服已预备下了,姑娘这会子就起来么?”

朱小姐道:“既已醒了,就起来吧。”

晨露便朝外头唤道:“小杏叫她们端水进来吧,姑娘要起来了。”

晨露便服侍穿衣服,陆续几个小丫头端了洗脸水漱口的茶汤等进来,一一服侍了,朱小姐便坐在妆台前梳头发。正好常胜媳妇送了浆洗的衣服进来,朱小姐便叫住她问道:“前儿我吩咐你的那件事,常胜可办好了?”

常胜家的回道:“好不容易寻下了。只是那房子空了些日子没人住,得好生收拾收拾。昨儿常胜找人看了,先大致列出来,好叫奶奶过了目,就买东西雇人收拾。”

朱小姐道:“叫他看着办就是,钱不够使了来回我。倒是不必太费事,我一个人住,俭朴些也使得。”

常胜家的答应着,才出去了。

晨露听着话里,试着问道:“姑娘虽说出了阁,到底也是咱们家的小姐。太太又派了我来服侍,姑娘有事,不要瞒我才是,若是太太问起来,倒叫我担不是,怪我服侍姑娘不尽心尽力的。”

朱小姐道:“没有的事。因我想着,怕是胡家那边远在千里一时半会儿不会回去,他们又一时来不了。我毕竟出了阁,眼见寒衣、下元近在眼前,接着又是除夕,父母双亲健在,我在家里住着也忌讳,便想近便地方寻个住处搬了过去。今日可巧被你听见了,我也原本并没有打算瞒着老爷太太。只是碍着哥哥嫂子的面,怕他们左右为难,才想先寻下再禀告。万不会叫姐姐你担不是。别说是你,连曹妈妈也不知情的。既然刚才常胜家的说已经寻下了,今日我就回了父母去。就算不为了过年过节,已经嫁出去的人了,给自己留个退身步罢了。想来父母也不会反对。”

晨露说道:“就算姑娘说的有理,只怕姑娘要出去住,老爷太太舍不得。”

朱小姐道:“那也无法。既已出嫁,总没有一直赖在娘家的道理。就是舍不得我,常回来走走倒使得。”

晨露听她如此说,便不再说话,替她梳好了头,便服侍同往上房里来。

朱小姐给王夫人请了早安,陪着吃过早饭,果回了那事。王夫人万分不舍,赵氏也好言相劝,无奈出嫁之女,亦不好十分挽留的,好说歹说,应下了在家里住到年底,看身体再养好些,才许出去自住。

晚间王夫人将此事回了晞老爷,晞老爷叹道:“怎么,她倒不打算回胡家去了么?到底该送个信给女婿,等病好了,接回去才是正理。”

王夫人哭道:“接回去做什么?女儿在他家受的委屈还不够么?”

晞老爷道:“命该如些,又有什么用?她到底已是胡家的人。”

王夫人道:“若是气性大的,拼着坐两年牢,也要离了他家。”

晞老爷道:“这可是胡说的话。我现管着工部,兼知临安府。胡家铨老爷与朝里几位大人都有相交,不知哪一天说话便调回京里来。儿女亲家闹到那一步,岂不叫天下耻笑。”

王夫人道:“可是我们淑真,也太苦了。看她意思,是暂不想回胡家去了。就算她要回去,我也是不忍的。去了这几年,弄了这一身的病回来,你瞧瞧女儿,瘦得还有个人形么?”说着又滳下泪来。

晞老爷也无奈叹了口气道:“儿女之事,由她去吧。我们多留她些时日,胡家倒也敢说三道四。只不过纵是我们不舍,也不能违了宗族礼法,倒是真儿说的有理。真疼女儿,倒替她添补些家什和服侍的人倒也使得。”

二人计议,终究无奈,唯有叹惜。

十六遇秋雨,直下了两日夜。十六的月色,终究是辜负了。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