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王氏都因白日之事心神不宁,茶宴结束后,回到府中,她便急得在屋里走来走去,突然想到什么,又赶紧坐回梳妆台前,对着铜镜细细打量自己的容颜。
眼角处都有两道细细的皱纹,便是再厚的脂粉也遮盖不住,她不敢再看,把铜镜狠狠砸在地上。
这夜,王氏几番煎熬,闭上眼都是丈夫与红袖坊的妖精纠缠在一起的画面。第二日早,再对镜梳妆时,眼角皱纹又多生了几条。
光阴易逝,红颜易老,怎能不教爱美之人生出惶恐之心。
她紧紧咬着唇,一番纠结,要不要今日去官署看看夫君去。
喜嬷嬷怎么能不知道王氏心思,下人们退出主屋后,喜嬷嬷为王氏梳着一头青丝,劝说她道:“奴婢叫小厨房的人做了些二爷爱吃的糕点,夫人待会就给二爷送去吧!”
王氏低头不说话。
喜嬷嬷看出她服软了,继续劝说:“要老奴说,这次是夫人急躁了。”
“便是再要除去偏院那人,也要徐徐图之才是。她在偏院安安分分待了三年,老爷怎么可能因为这一件无根无据的事就相信了夫人?”
“西北狐狸精不守妇道,二爷恨之入骨,夫人想要小狐狸精也犯她娘一样的错来警醒二爷,这点儿也没错。可是名声这种东西,不是一句话两句话,一件事两件事就抹得黑的。夫人莫要操之过急,以后,都会有机会的,现下最重要的便是把二爷哄回家来。这男人离了心啊,什么狠心的事都做得出来。可要是身边有个男人傍着,那就不同了。不信夫人瞅瞅大房那位……”
这话算是说到了王氏心坎上了。
她周庭芳是国公夫人又如何,不过是了死了丈夫的寡妇罢了,成日里摆着个死人脸,无人在旁疼爱,老气沉沉,和那个老太君比也不相上下了。
王氏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问:“那嬷嬷,我该怎么做。”
喜嬷嬷一笑:“这简单啊,现下二爷最念着谁,夫人就可着谁疼去就是。男人嘛,还是要多哄哄。”
午后,天气闷热,王氏带着奴仆去了官署,亲自把茶饮子端到高蕴面前,也不知她究竟说了些什么,当晚,高蕴就归了府,二房里恢复了往日的和气。
第二日早,偏院里砣机声音响起,静婉坐在面前专心琢玉,不见屋外风景。
高芸才踏进小院,洗着衣服的冬霞立马起身过去。
想起这婢女凶悍,高芸身子一抖,忙躲在两个婢女后面,这才有了胆子说话:“本小姐找你主子,快点叫人去。”
瞧她这怂样也不像是要再来砸东西的,冬霞放下戒心来,问她来这作甚。
高芸恨死她了,却不敢造次。娘亲发昏,竟要她来给小贱人赔礼道歉,她不依,娘亲却以不得出门而要挟她,高芸相信娘亲是做得出来这事的,只能过来一趟。
现下好了,是这小贱人的奴仆不让她进去的,可不能怪她,当下高芸把一个沉重的荷包扔到冬霞面前,哼了一声便带着两个婢女走了。
冬霞捡起来一看,里头竟有五十两银子,拿给静婉看时,少女也惊得放下手里的玉石,看着那银子,愣了许久,才讷讷道:“她不会是想诬陷我偷家里的财务吧!”
这还没完,下午时,主院又来了妈妈,带着七八个奴仆,说主母体谅三小姐辛苦,要给静婉换个舒服的院子。
“姑娘你呀什么都不用带,禾丰院什么都有。”
静婉有些不想走,这里虽偏僻却无人打扰,极为安静,还想拒绝时,却感觉自己后头的衣裙紧了紧,是冬霞在扯她的衣服。
静婉回头看了一眼她,终于答应下来,只是满院家具却不是她的,泊君一番好意,怎能随意丢弃,便说要把这些家具都还给世子。
冬霞笑道:“世子那边早采买了新家具,现下送去也没地方放。再者这是世子送给姑娘的,若是因姑娘不需要了又送回去,难免会冷了世子爷的心,还不如搬去新院子里,反正现下也有的是人搬。”
她说得在理,静婉点点头。
冬霞看着僵了脸的老妈子,笑道:“那就多谢妈妈了。”
仆人们不懂怎么搬这砣机,静婉怕他们弄坏,仔细收拾到了一个大箱子里,两个奴仆上去,搬得实在吃力。
冬霞看不下去了,从二人手中抱来箱子,泰然自若地走了出去,惊得众人面面相觑。
新住的禾丰院要比以前住的大些,院子里种了些花草,被人精心侍弄着,让这院子多了些雅致。
原来还是在僻地,静婉有些高兴。
等到午时用饭,小桌上的饭菜也实在丰盛。一锅松茸鸡汤,一盆清炒时蔬,一道东坡肉,还有一道点心,都是才出锅就端过来的,美味可口。
冬霞说什么也不肯和静婉一同吃饭,她是奴仆,吃的要简单些,静婉不肯,要她吃些鸡肉,冬霞三两下把碗里的饭滑进嘴里,抹抹嘴道:“姑娘,我从不吃荤腥,这些素食正合口。”
她从不会骗人,静婉好奇,却也不好再逼她。
到了夜间,二人都没有睡意,冬霞在侍弄花草,一声不吭。
静婉躺在摇椅上,看着疏朗的夜空,心里无奈,原本与秦子游约定好,一月去织女坊两次,可这个月闹出这等事来,她连家门也不敢出,秦子游白等了她两次。
而今天就是初八,他最好不要再等她,快点回家吧!
静婉失望地闭上眼睛,她好像一只被驯服的鸟儿,自愿关在精致的大笼子里,生怕笼子的主人会把她赶走。
从前在西北的自由时光是那样可贵,就连前几月在恭叔那里的日子,都比现在快活十倍。
平都的女儿虽富贵,却连家门也不能出,西北贫苦,女儿家的脚上却无锁着铁链。
她不无悲哀地想,她什么时候也能在平都找个立足之地,从此由自己做主。
冬霞抬头看了一眼,猜出静婉心思,院子里又多了两个丫头和一个老妈妈,多了三双眼睛,当然不自在。
今夜闷热,远方轰雷响起,先是脸上一凉,静婉一摸,是滴水,接着豆大的雨点袭来,她赶紧起来,冬霞立即扶着她,二人一同站在屋檐下,看着倾盆大雨从天而降,稍稍降了些暑气。
静婉伸出手,由那雨水落在手心窝里,想的却是东桥夜市坊门下那个少年郎。
想起第一次见面,再到后来相识,他叼着毛笔,一手抬砚一手提白纸朝自己跑来,卖画人追在他后面,大骂他抢走自己的纸笔……
她没有发觉自己在笑,更不会想到,自卢昶离开后,她会在某个不重要的时刻,不经意间想到某个人,从而在心底流淌出隐秘的,只有她知道的喜悦。
沉闷的心境被这场大雨冲刷而去,她今夜很想去见秦子游,即便只能见上一面,也要趁着这短暂的光阴告诉他,先回家吧。
雨声作响,冬霞说:“今夜好睡,不会有人醒来,姑娘出去一趟也无妨。”
静婉看向冬霞,惊讶她的料事如神。
那夜王氏来找碴,是冬霞先在小门处找到她的,事后,静婉冷静下来想想,原来这位沉默寡言的婢女早就知道她出府的事情了,她非但没有告发自己,反而处处替她遮掩。
“为何要帮我?”
“我想帮人,从不找理由。”
静婉突然一笑:“你不像奴仆。”
“那像什么?”
“像位侠客。”
冬霞笑了,也随她抬头,看着屋檐下的水线如珠串一般飞落而下。
她不喜欢下雨,也不喜欢雨天,雨水裹在身上,总觉得约束了自己的一举一动,再想起过去种种,许多憾事皆在雨夜而生。
可今夜不同,她竟在这雨声中找打一丝宁静。
夜深,雨却未停,只是雨势小了许多,冬霞递来油纸伞,半句未问,目送她离去。
静婉提着裙子走着,离夜市坊门越近,步伐越快,以至最后,她提着裙子小跑起来,纸伞偏斜,雨水流到身上,她未有半分理会。
已好久没有这样雀跃了,只因满心期盼,到只有微雨时,她停下来,撑着油纸伞,站在台阶下,于烟雨朦胧中,于灯火葳蕤处,看着那个亦撑着伞、靠在坊门的蓝衣少年郎。
她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不会在这儿。
原本无聊地甩着腰间玉佩的少年郎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突然直起身来,他慢慢转身,抬眼,一时怔愣。
秦子游以为眼睛进了雨水,忙使劲揉了揉,再睁眼,朝思暮想的人还站在面前,笑靥如花。他惊喜十分,先朝她跑去,一青一绿两把油纸伞撞在一起,雨水滑落在二人中间,恍若未闻。
秦子游第一句是这样说的:“你来啦!”
第二句是:“今夜是恭叔六十生辰,可有时间和我为恭叔买点贺礼?”
前月失约两次,他未曾怨她半字的不是。
静婉当然点头,秦子游笑了,少年青涩笑意更为真诚,静婉亦被其感染,走在他旁边。
好饿,是那种要啃桌子的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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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爱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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