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伤疤
休息室的空调明明打的很足,可梁木瑾下意识捏住手还是感到一片湿漉。
见她一直立在身边不说话,唐绮只当她是见到偶像害羞,替她和许信白解释,“小木比较社恐。”
对面的男人收起视线,点点头,就当梁木瑾认为可以逃过一劫时,许信白又冷不丁开口问她,“今年也来吗。”
房间里其他两个人都在看着她,这回她没法躲了。梁木瑾背在身后的手又握紧拳头,“今年没有抢到票。”
许信白听到她的话便笑了,甚至笑得并不明显,梁木瑾却从他眼底看出一丝戏谑。
即使分别七年,梁木瑾再见到对他这副样子还是很熟悉。他每次有什么鬼点子的时候就冷着一张脸,嘴角微微向下,可眼底的笑容却怎么也藏不住。
高中时候晚上每次和他在图书馆的自习室呆到熄灯,在送她回宿舍的路上许信白总是喜欢一本正经的和她讲一些八卦,每次正当她听到入迷时便突然换成鬼故事。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缠上她,就等着最后一下握住她。
偏偏这男人又精,料准了在空荡的宿舍区她不敢喊。梁木瑾气得追他跑了几圈,最后还是许信白靠在树下眼底满是笑意的看着她,等着她站在面前就一把把她搂进怀里。
梁木瑾又挣不开他那坚实的怀抱,最后咬上他手臂才被松开。许信白也不生气,还问她,“明天可不可以陪我去打狂犬疫苗。”
……
梁木瑾总觉得他认出来了,她又不敢确认。她说完话就僵在那,垂下眼不再看他,心底酸酸麻麻的。怕他认出自己。那她该如何招呼,毕竟一直躲着他的是自己。又怕他没认出自己。不是说好不会忘记她的吗?
好在许信白没有再理她,转头和旁边沙发上的唐绮讨论合作事宜。
梁木瑾终于找到机会逃走,她打开休息室的门找到小婷安排她在门口等着。顾婷见她出来了,里面也没有很大的争吵,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她夸张的拍拍胸口,“吓死我了。许老师他们怎么突然过来了?”
“不知道。”梁木瑾此刻脑袋乱成一团浆糊,她从来没有觉得口罩会这么闷人。“你在这别乱跑,我去趟洗手间。”
“洗手间不是这边吗?”
“那边人多。”
她穿过长长的走廊,最后几乎是跑进洗手间的。她脱下口罩把帽子一起放在洗手台上,打开水龙口用掌心捧起几捧水往脸上泼。
水温的冰凉让她忍不住哆嗦一下,她终于缓过气。
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纸巾把刚才打湿的脸细细擦干,梁木瑾拾起放在一边的眼镜戴回去。戴上眼镜后镜子中的自己就越发清晰。
这些年她并没有太多变化,前阵子和高中同学小聚一下,他们也是说她几乎没变。
人照旧活着,上大学,毕业出来工作,她对自己的形象又没有太多要求,不会去整容。又不是过去二十几年,脸自然也不会变太多。目前的状态和她高中设想的生活大差不差,只是少了一个人。
也不算少,至少她现在依然在关注许信白的消息,他并没有完全离开她的生活。
他似乎没认出自己。梁木瑾很遗憾的在心里想。随即这个想法被压下去,她又很快唾弃自己。
明明就是自己又戴口罩又戴帽子,脸上还架着一副眼镜,自己躲他跟洪水猛兽一样。每次跟在唐绮身边把自己裹的比哪个明星都严实,不就是怕一不小心上镜了被熟人认出来嘛。现在又开始期待,真矫情啊,梁木瑾。
洗手台的镜子不知道被擦过几遍,梁木瑾掀开被打湿的刘海,一道疤痕横在左侧额头,透过镜子看得清清楚楚。
梁木瑾高中时候并不喜欢留刘海,刘海打理麻烦,写作业时总是垂下来。她记得高三第一次把刘海别在耳后,整张脸被完完全全露出来,一双黑色的大眼睛水灵灵盯着人。
许信白说她看起来很呆,然后便上手揉捏她的脸。最后被梁木瑾恶狠狠瞪了,才收手。
梁木瑾又就着干净摸了一把脸,心底估摸着许信白还没走。她没出息,不敢回去。只能躲在这里。
她没有继续戴口罩,把它折好放回口袋里,掏出手机回消息。梁木瑾向来不是闷着的人。
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她留在南城却始终压不住心底的厌烦。翻出高中三年家里人给的零花钱,和她自己存的奖学金,独自去了一趟西藏。
火车刚到西藏她就后悔了,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和父亲一起来接她的阿姨。这也不怪她,毕竟她那不靠谱的父亲从没和她提过有这么一个人。如果不是她来之前疯狂翻看父亲的朋友圈里的照片,她估计也认不出这个十几年未见的中年人。
梁峰对这个女儿除了愧疚还是愧疚,和前妻分开后他便来到西藏工作,十几年过去,记忆中那个抱着他腿,让抱着她飞高高的小姑娘早已出落的亭亭玉立。他原本是打算先接到梁木瑾再慢慢和她聊天,顺便提一嘴自己再婚的事。
他和妻子说了梁木瑾要来西藏玩的事,妻子便主动提议她也来。毕竟梁峰是个木头,又十几年没和女儿见过面,担心小姑娘面对他会尴尬。梁峰听妻子这么说,便让许雯清随他一块来火车站接人。妻子确实比他会说话。
火车站人挤人的,梁木瑾背着个书包倒是轻松不少。就是下车晃了许久都没找到梁峰,她又没看见梁峰给她发消息。心里头顿时有点慌,她也摸不准这个父亲对她的态度。母亲在的时候不允许他们见面,母亲走了之后年年打给她的生活费也没断过。
梁木瑾管不住钱,全都给了外婆,到最后外婆走了那笔钱也被舅舅抢了。梁木瑾不是没争,这不争到额头上裹了一块纱布嘛。
好在梁峰人还算聪明,举了一块很大的照片找了过来。其实是梁木瑾先发现他们的,那块照片太显眼了,路人纷纷抬头看过去。梁木瑾也好奇,一抬眼就看到自己的大头照。
她连忙小跑过去,跟在他们身后手伸出去几次都不敢拍梁峰。最后实在受不了路人盯着她照片打量的目光,唯唯诺诺喊了句,“爸。”
梁峰和许雯清都没听到,继续往前走。
“爸!”梁木瑾鼓起勇气大喊,喊完她都想钻地洞了。
梁峰惊讶地回头看她。梁木瑾也没顾上和他打招呼,先让他把那张巨大型海报收起来。许雯清注意到她额头的纱布,面带着急的问她,“额头怎么了?难不难受?”
梁木瑾背上的书包被梁峰接过去,如果是在平时她肯定会拒绝的,但此刻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她也疲惫到极点。也就任由梁峰把书包拿走。
原本见到她局促又欣喜的中年男人也被许雯清的话把视线移到她额头上。焦急地问她,“是不是在火车上被欺负了?还是磕到了?”
“出来之前磕到了。”梁木瑾来西藏本就是为了散心来的,如今刚到这心还没散,先被问了一通。她不想说这道伤口,也不愿意别人问。许雯清这么一问让她更加烦躁了,她对面前这个大概是她父亲的妻子的女人有点抗拒,即使知道她是出于好心询问。
好在这对中年夫妻看出她的不愿,许雯清也很快转移话题。梁木瑾跟在他们身后出了火车站。上车的时候她坐在后面,敷衍的回复了几句梁峰对她近期生活的关心。
等车厢再次安静下来时,梁木瑾看着窗户飞速后退的街景。又突然觉得自己好冷漠、好无情。
于是她又主动开口和梁峰聊天。
男人在开车,所以大多数问题都是许雯清回答。梁木瑾这才发现副驾的这个中年女人比她想象中好很多。父亲跟她生活在一起应该会很愉快。
梁木瑾并没有在父亲那久住,只是呆了两天她就独自出去逛了。
分手消息就是她在西藏编辑的,发送过去后她便把手机关机,换了另外一个手机号。等再打开那个手机时,除了通讯录里几十个未接来电以外,微信上三天以前的消息早就不可查看。
许信白发来的最新消息已经是两天前,她如果等到明天再打开手机估计就看不到任何一条消息了。
—分就分。
她往回翻他们的聊天记录,来西藏之前她告诉许信白,她要出去旅游一段时间。被问到去哪,她没有告诉他。从梁木瑾回家的那几天开始她就不停的在冷落许信白,他似乎也知道她心情不好,没有一直烦她。往下翻聊天记录很快被早晚安覆盖,一直到梁木瑾发出那条分手信息。
豆大的眼泪不停砸在手机屏幕上,梁木瑾只觉得痛,以及看不清的迷茫。她想这对许信白太不公平了,可是她又找不到分开的理由,只能这样一步步推开他。
离开西藏的前一天,梁木瑾总觉得空荡荡的。她想留住一些什么,于是找了一家当地的刺青店,选了一段藏语刺在手臂上。
她问店家可不可以用一段汉语翻译成藏文,店家是个很时尚的年轻人,听到这个建议也只是问她怕不怕疼。会不会后悔?
梁木瑾怕疼,也后悔发出那条分手短信。但她还是向店家点点头,一副“就这样吧”的坚决把手给店家递过去,“来吧。”
店家被她逗笑了,“小妹妹你先告诉我是什么话,我才能设计。”
梁木瑾把提前打在备忘录里的话给他看。
“相遇总会有意义,哪怕再也不见。”店家一字一字的把这段话念出来,”分手了吗?“
梁木瑾这才意识到这个店家的普通话居然这么标准,“你的普通话好标准。”梁木瑾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店家也没有再追问下去,“在外面上过大学。”他从工作台上抽出一支铅笔和空白纸,让梁木瑾先到一边等着。
梁木瑾坐在沙发上翻着相册里的照片,又把它们一张张存到□□相册里。确保每一张都存好了,她才把相册里的合照全都删了,连最近删除也没放过。
眼泪一直在眼眶打转,为了不让它们跑出来,梁木瑾只好一次又一次地抬起手去抹掉。店家端着设计图来喊她时,她还是没有收住眼泪。抬头看了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她不愿意让别人看到她没出息的哭。
“要不别弄了?”店家依旧很善解人意地劝她。
梁木瑾很倔地摇摇头,“刺吧。反正就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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