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母把中午剩下的饭菜重新热了一下,等她吃完收拾好,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
她跪坐在蒲团上,老旧掉漆的木桌上摆放着妹妹的牌位。
她神情麻木地一张张烧纸钱,跳动的火焰照亮她的脸颊,为她镀上一层暖光,映衬在她的眼眸中。
“你别怪你哥哥……”
简母声音沙哑地开口,指节粗糙干裂,满头银丝,黑发少得可怜,这都是被生活磋磨过的痕迹。
“手心手背都是肉,但这肉多了,就成了瘤,得切掉,家里的孩子已经够多了,生下来也养不起。”
“当初怀你们的时候,我想过直接一碗堕胎药下肚,那时候,我药都买好了,可当我嘴刚碰上碗,你们在我肚子里踢了一脚,把我好不容易硬下来的心肠给踢软了……”
简母絮絮叨叨说着陈年往事,说这些年的不容易。
“你和你哥哥是双胎,大夫说,还在娘胎里的时候,你就把哥哥的养分抢走了,所以你哥哥身为男子,却比一般的小姑娘还要娇气,你倒是壮得跟头牛似的。”
“因为这,我跟你爹难免多偏心你哥哥,忽视了你,你心里要是有怨,有气,就尽管往我身上撒,别去找他,他胆子小,禁不住吓。”
泪水模糊了视线,简母粗鲁地抹了把眼睛,眼眶红通通的,嗓音哽咽。
“你哥哥是被我们惯坏了,爱慕虚荣,偷奸耍滑,总想着不劳而获地往上爬,但他本质上是个好孩子,你不知道,在你七岁的时候,我们打算把你卖给人家做丫鬟,也算是一条活路,是你哥哥哭着求我们不要卖掉你。”
“你平时虽然不爱说话,但我知道,你也是在意你哥哥的,眼看这日子好起来了,你怎么忽然就没了啊,我真的是想不通!”
简母情绪崩溃地哭了好一会儿,才把烧完的黑灰撒在门口,继续念叨着。
“这次他回来,我明显感觉到他变了,开始变好了,江家的亲事,是你没福分,别揪着这事不放,早点投胎去吧,你真想把人带走的话,就带我走吧,放过他,让他过好日子,就当娘求求你了!”
撒完灰,简母没有立刻回房,而是在漆黑的大堂内呆坐着,视线紧紧盯着敞开的大门。
这个时辰,其他人都睡了,万籁寂静,连月光都被云层遮住,只剩下让人起鸡皮疙瘩的阴寒。
良久后,简母颓然地叹了口气,因为一直保持一个姿势,浑身僵硬酸痛,她揉捏着肩膀。
刚一转身,一股寒风卷了进来,隐约夹杂着类似海鱼的腥咸气息,抚过简母的发梢。
简母若有所感地猛然回头,眼前诡异的一幕让她瞳孔骤缩,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只见门口那些灰上,多了一个个脚印,脚印旁边,还有点点溅出来的湿痕。
那个脚印经过了门口,迈入了大堂,正在一点点向简母逼近,像是一个浑身湿漉漉的人,正在缓缓走过来,然后停在了简母面前。
“欢,欢儿?”简母叫着妹妹的小名。
沉寂的空气中,简母感觉肩膀一重,耳朵被咕噜咕噜的水声包裹着,将一切都隔绝在外。
恍惚间,她似乎听到了一个幽冷的女声。
“娘……”
*
半夜,简牍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而且莫名地心绪不宁,心仿佛被架在火上烤,猛烈地跳来跳去。
他缩在江修筠怀里,死死捏着护身符,这是他唯一的保障,他甚至不敢睁开眼睛。
怕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站在床边,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死大,恶狠狠地盯着他,盯着他这个哥哥和本来该成为她丈夫的男人睡在一起。
江修筠睡前喝了药,听说是大夫开的新药,效果不错,就是有安眠的成分,容易睡得很熟。
大概是四周太过安静,也可能是耳边有规律的轻浅呼吸给了简牍安全感,让他忐忑不安的心情稍稍平复。
直至困意袭来。
……
“啊!”
手臂倏地被大力拽住,那手掌如同铁环般收紧,狠狠箍住他。
突如其来的疼痛迫使简牍瞬间清醒。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在睡梦中,不知不觉地来到了江边!
而且半只脚掌已经踏出,没落到实处,身体前倾,摇摇欲坠。
要不是有人拽住他,恐怕他已经掉下去了。
手掌的主人将简牍带离江边,惯性之下,他忍不住朝拉扯的方向倒过去。
那人也极为自然地单手搂住简牍的腰,跟排练了好几百回一样。
简牍视野一暗,耳边是滚烫粗重的喘息,掺揉了些许皂角的干净气息,近在咫尺的胸膛半敞,饱满结实的肌肉鼓鼓囊囊,肩膀宽厚。
粗大的喉结上下滚动,透露着一股忍耐的躁动,“少夫人……”
回过神来的简牍赶紧把人推开,沐炀也顺从地松开手,背到身后,粗糙但修长的指节狠狠摩挲了几下。
简牍隔着衣服揉了揉被捏疼的手臂,都不用看,他也知道肯定留下印子。
他抬头看向沐炀,对于这个人,他还是有点印象的,毕竟特征太明显,开口问道:“你怎么在这?”
离开了江家,沐炀的胆子似乎也跟着大起来,没有像上次一样低头不看他,而是直直地撞进他眼睛里,视线灼热得很有侵略性。
“今天是我爹的祭日,我来祭拜他。”
过了半晌,简牍被他看得不舒服,皱紧眉头不再看他。
被讨厌了……
沐炀从简牍的小动作中读到这个信息,察觉到自己确实有些放肆,当即收敛目光,失落地垂下眼帘。
他不想被简牍讨厌。
“少夫人,你刚刚在梦游?”
简牍迟钝地眨眨眼睛,梦游?他没这习惯啊,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难道是妹妹干的?
简牍只能想到这点。
见简牍没接话茬,沐炀抿了抿嘴唇,锋利流畅的下颌线收紧,眼神中快速闪过一缕无措。
“是我救了你。”
所以,别讨厌我。
简牍还是不说话,沐炀一颗心沉到谷底。
他头一次对人动心,不仅是个男子,还是个有夫之夫。
一见钟情,不讲道理。
几乎在见到简牍的那一刻,他就起了反应,从此旖旎梦境中的人有了具体形象,于是他只能拼命干活,消耗掉澎湃的精力。
可惜收效胜微。
他思想肮脏,龌龊,想挖江修筠的墙角,想把他的夫人变成自己的夫人。
即便他的道德底线告诉他,你这是不对的。
但他不想改,也改不了。
“那,谢谢你了。”简牍试探地开口,有点摸不准他的意思,是不是想挟恩以报?
沐炀呼吸一滞,心脏雀跃地跳动,连带着血液流淌得更快,吞干了水分,让他的喉咙干涩发痒。
余光不经意间撇到了某样东西,瞬间凝固住,不偏不倚地死死盯着。
简牍疑惑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发现领口不知何时被扯散,露出白皙的胸口,两点粉意依稀可见。
他后知后觉地捂住领口,顿时羞红了脸,生气地踹了他一脚,“你在看什么?!”
“我刚刚没看你,你那里!”沐炀仓皇地解释道,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他擦了擦瘙痒的鼻头,确认没出现丢人的反应,才暗暗松了口气,但宽松的裤子紧绷得厉害。
怎么办?生起气来更漂亮了。
沐炀胸膛起伏,吐出一口浊气,尽量把飘远的思绪扯回来,说正经事,“我是想问,你脖子上的是什么东西?”
简牍自顾自整理好领口,把腰带重新绑好,然后扯出脖子上的线,提在手上,“你说这个?护身符啊,你没见过?”
沐炀眸子一沉,声音无端泛着些许冷意,“谁给你的?”
简牍慢半拍地开口,似乎对他的语气略微不满,“关你什么事!我相公给的。”
嘟囔着说完,准备把护身符重新塞回去。
沐炀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不愧是江家的血脉,简直是一丘之貉。
心里对挖墙脚的负罪感减轻了许多。
江修筠,你不珍惜,就别怪别人抢!
他措了下辞,跟简牍说:“你手上那个不是护身符,我不清楚它的作用,可它的煞气很重,容易对佩戴的人产生影响,你最好把它丢掉。”
简牍没相信他,一个砍柴的怎么可能懂这些,多半在瞎扯,但心里还是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就等着哪天生根发芽。
他被沐炀送回了江家,推开房门后,小声喊了两声,“相公,相公?”
没人应答,也没有半点声响。
简牍松了口气,看来是还睡着,不然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半夜出去这件事。
以他对江修筠的了解,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肯定以为自己是出去偷‖情。
他摸黑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掀开被角,另一只手摸到床板,摩挲半天后,倏地悚然一惊。
空的?!
而且很冰,没有一点暖意!
江修筠坐在视野死角的轮椅上,看着本该睡在自己怀里的夫人半夜从外面回来,身上透着一股野男人的气息,鬼鬼祟祟,怕被他发现似的。
他往后一仰,脑袋重重地磕在椅背上,神情晦暗诡谲,陡然开口。
“夫人,你刚刚去哪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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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江家大院·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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