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江家大院·十六

江修筠调查的动静瞒不过江老爷。

对于他这个儿子的手段,他是知道的,甚至是默许的。

有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但不能太过!

江老爷站在窗边,打量自己养了好几年的针松盆栽,气息沉闷,脸上的皱纹日益增长,说明人到岁数,半只脚迈进棺材,没几年活头了。

掺杂着热气的风吹在脸上,抚动衣摆,江老爷摇头叹息道:“看看我这二儿子,多有能耐,为了那么个小玩意儿,把自己的底牌都放出来了。”

管家适时递过去一把金剪子,没顺着江老爷的话应和,反而夸了一句,“二少爷能力出众。”

“这点,我倒是没怀疑过。”江老爷接过剪子,苍老的手触碰到盆栽分叉的枝干,说道:“除了身体不好,对于修筠,我一直是满意的,不然我也不会找合适的八字。”

揪掉干枯发黄的尖端,随手一扔,江老爷继续开口:“让简家小儿替我承担因果只是其一,更多的是为了给修筠续命,可我这阵法还没布置好,就给我整这一出!”

咔嚓一声,剪掉分叉,江老爷并没有停手,目光逡巡着,“被个小玩意儿迷得晕头转向,还学人争风吃醋,对自己的大哥下手,这让我以后怎么把江家交给他?!”

管家汇报最新消息,“大少爷没死,据说已经坐上马车,还有两天就回来了。”

江老爷动作停顿片刻,意义不明地哼笑一声,“命倒是硬。”

管家作为江老爷的心腹,很多事都经过他的手,不说是肚子里的蛔虫,但大致心思,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此时,他不由抬眸询问道:“那阵法……”

“先停一停吧,不急。”江老爷眸光渐冷,“我一直想着,他是江家唯一的血脉,就算一时糊涂,做错事,我也能给他矫正过来,不过现在,他可不是唯一……”

管家顿时就想到二夫人的肚子。

早些年,老爷为了江家的发展,做了些伤天害理的事,导致孽力反馈,无法生下一子半女,后来听了道士的话,才有了二少爷。

可惜体弱多病,活不过二十岁。

如今把因果一转移,二夫人就有了好消息,说不定能生个健全的孩子。

倒是可惜二少爷了……

管家也算是看着江修筠长大的,但他清楚地记得自己的主子是谁,顶多在心里感叹两句。

咔嚓咔嚓——

两人没再说话,一时间,只剩下修剪盆栽的声音。

半晌,江老爷才停下手,只见原本好端端的盆栽被渐得乱七八糟,没有一点美观可言,不论是主干还是分支,都缺了一大块,眼看是活不成了。

江老爷放下金剪子,拿起湿帕擦手,对管家晃了晃手指,单薄的眼皮微微阖上,淡淡道:“这盆栽废了,换盆新的。”

*

江老爷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没有阻挠。

关于小六子的诡异死法,和那些据说生病出府,实则都死了的奴仆消息,被送到江修筠手中。

简牍看完后呆坐着原地。

新婚当天,掉下来险些砸死他的牌匾上有奇怪的水痕,小六子因为碰到水痕,在晚上被杀死,脑袋被分成两半藏在灯笼里,看着他洞房。

对于这些事,简牍莫名有种直觉,就是妹妹干的,但江家接下来的做法实在耐人寻味。

如果只是怕谣言四起,又何必做这么绝?

把所有知情的奴仆全部杀了。

这种灵异怪事一般人不会相信,倒更像是为了掩盖什么。

难道江家知道他杀害了妹妹这件事?

不,简牍觉得江家不知道,要是知道,一定会私下里把他叫过去询问或敲打。

简牍不准痕迹地扫向江修筠,见他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不似作伪,心想他应该也是不知道的。

被谜团包裹,一片混沌的脑海中忽地闪过一丝灵光,如天光乍泄,破开迷雾,顿觉阵阵清明。

假如……江家的鬼不止一只呢?

或者说,江家本身就有鬼,妹妹是他带过去的,妹妹杀了人,但江家以为是自家鬼杀的,所以心虚封口。

可以解释得通。

简牍感觉自己抓住了线头,底下还有一连串谜团,想扯出来还需要某些契机。

江修筠抓住简牍冰凉的手,贴在唇边,“都让你别看了,胆子这么小,又被吓到了。”

“我爹的行为不代表我。”江修筠安慰自家心软的小菩萨,“我已经给他们的家人送去补偿,也好好安葬。”

“你让我查,我都查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好不好?”

简牍正要说话,门外忽然传来吵闹的声音。

江修筠眉头紧锁,下一秒,紧闭的房门被大力推开,两个下人倒在地上,哀叫连连。

脸色苍白的江鸿羽站在门口,头发和领口都有些凌乱,显得放荡不羁,双目赤红,呼吸浑沉,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下人连忙爬起来跪在地上,“二少爷,大少爷突然闯进来,说有要事找少夫人,我们想通报一声,但大少爷不让,直接闯了进来,我们实在拦不住!”

江修筠没怪罪他们,摆摆手,“你们下去吧。”

“是。”

知道接下来的对话不适合听,下人们关上门后马不停蹄地跑远了。

江修筠把玩着简牍的手,知道他怕痒,还用指腹轻轻摩挲掌心,不许他挣脱,开口道:“大哥运气倒是好,我还以为你死在水匪手上了。”

江鸿羽毫不客气地搬凳子坐在简牍另一边,一左一右把他包围了。

闻言,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捂住自己的伤口,说道:“呵,托你的福,砍在我胸口上那刀,到现在还没好。”

江修筠面不改色,瞧不出一点心虚,“大哥,伤没好就别到处乱跑,我知道你死里逃生,心情很激动,但在江家,也要遵守规矩,贸贸然闯进来,也不怕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我倒是无所谓。”江修筠脸上挂着无害的笑容,“可是我夫人脸皮薄,容易害羞,到时候吓哭了,我会很头疼。”

说着叹口气,眼神却跟淬了毒似的,“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我夫人要是哭了,还是得我哄,大哥怕是帮不上忙,只能在旁边看着。”

江鸿羽额角鼓动,胸口那股子怒火直接烧到了脸上,把理智烧没了,连表面的和睦都不愿意维持,直接撕破脸。

他一拍桌子站起来,陶瓷碰撞的声音极响,却远远比不上他的怒吼,“江修筠,你少给我装模作样!就你做的那些亏心事,你敢让他知道吗?”

帮自己的亲爹助纣为虐,转移因果,还好意思装得一副情深不悔的样子给谁看?!

还在自己面前炫耀,真当他不敢说出来吗?

江修筠以为江鸿羽说的是自己派人暗杀他的事,自信已经处理好尾巴,不会被抓到把柄。

所以稳坐钓鱼台,故作惊诧道:“亏心事?我倒是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

江鸿羽知道他不会承认,所以把撕下来的古籍拿出来递给简牍,语气嘲讽,“你好好看看,眼前这个好相公,究竟做了什么!”

江修筠眼皮一跳,心头莫名涌现出一股不好的预感,让他的心脏不安地剧烈跳动,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他强撑着理智,下意识想把那张纸夺过来,被江鸿羽轻而易举地推开,居高临下俯视过来的眼神带着笃定和轻视,“怎么?心虚了?”

江修筠勉强稳住心神,脸上闪过一丝阴鸷,唇角弧度冰冷,“我有什么好心虚的,一张不知从哪拿出来的废纸,伪造起来不用花多少工夫,你这是蔑视我的智商,还是看不起我们夫妻间的信任?”

“他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他让我不要听别人乱讲,还说嫁了我便不会有旁人,他不嫌弃我的缺陷,他觉得我是风光霁月的君子,他只对我撒娇,他想我好起来带他游遍大江南北,他想和我白头到老。”

江修筠一点点数着简牍说过的话,是他藏在心底,多次回味,都不曾褪色的糖。

光是听着,江鸿羽都嫉妒得发狂,眼眶瞬间爬满血丝,脖颈侧面的青筋暴起,像蜿蜒的小蛇缠绕在脖颈,不仅攥夺了空气,还让他的胸口被挤压般钝痛。

他见过简牍的区别对待,但亲耳听到还是难以接受,他见不得江修筠吃这么好,还不珍惜,糟蹋简牍的一片心意。

凭什么?凭什么?!

如果是他……

江修筠越说越多,仿佛这么说,心底的不安就会减少,简牍已经给他很多了,但他还是患得患失,老是怀疑简牍给他戴绿帽,这是病。

他不仅身体有病,心里也有病。

江修筠偏头扫了眼身旁的简牍,隐约察觉到什么,倏地闭上眼睛,逃避般不愿意再看,酸涩的眼眶酝酿着湿意,一滴透明的泪珠滑过脸颊。

他声音沙哑,如同破碎的琴弦,寂静的表面下隐藏着撕心裂肺的痛不欲生。

“我的夫人,爱惨了我……”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