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瑾佩番外—海棠(下)

敖子佩说到做到,不到半个月,她便缠着四皇兄带她前往东海找敖乙玩。

敖乙见到她时讶异一瞬,又很快像往常一般笑起。

敖子佩拿出带来的布偶娃娃与话本,一会儿闹着要和他拌家家,一会儿又说要教他怎么编好看的花环。

敖乙随她摆布,可没玩多久,他便被下人通知去书房上课,敖子佩只好抱着娃娃在那满是海棠的院里等他。

海棠花瓣落了不少在敖子佩淡紫色的纱裙上,她在躺椅上蜷成一团,意识因舒适的环境变得模模糊糊。

坠入梦境之际,她忽地想到,先前敖乙说,自家兄长曾拿着一株海棠去他屋内找他麻烦。

可他院中明明这样多的海棠,他兄长再抱一株,岂不是多此一举?

……

再醒来时天色已晚,四下漆黑一片,静谧无声。

敖子佩从椅上爬起来,环视一圈,发觉敖乙正在不远处的海棠树下,默默无声地负手站着。

他面对敖子佩时多似春风般和煦,现下周身的气息却让她想起寿宴那日燃着红烛的庙宇,同样的压抑沉闷。

敖子佩有些畏惧,却还是脆生生地唤道:“怀瑾哥哥。”

敖乙闻声转头,脸上已挂着她熟悉的笑容,踏着一席月色向她走来。

他温声说道:“子佩堂妹应回西海了,现如今已接近子时,想必你家人很担心。”

敖子佩揉着眼睛点头。她还未忘记自己的任务,拉了拉敖乙的衣袖,不放心问道:“哥哥,你今日未被你兄长欺负吧?”

敖乙嘴角的笑容更甚,眼底却攀上几丝冷意。他慢悠悠地问:“你为何总觉得我是受了欺负?”

“被人故意中伤,自然就是受欺负了。”敖子佩理所应当地答道。

敖乙摸了摸她的脑袋,声音中的情绪模糊不清:“我与子佩堂妹的想法不同。我既为仙体,皮肉之苦不过两日便能痊愈,但投靶一次,兄长便有半月不再找我的麻烦。因此兄长拿我当靶,反而是划得来的好事。”

敖子佩第一次听到这样莫名其妙的话,她瞪圆了眼睛,问道:“你本可以好好的,为何要白白受伤?”

敖乙摇了摇头,不再多做辩解。

敖子佩盯着他沉默不言的模样,觉得敖乙可怜极了,不仅身体被人当做靶子不说,他心里竟还觉得自己没受欺负。

敖乙派人请东海四皇子接他妹妹,却得知她那四皇兄今日晌午便没了人影。

敖乙蹙眉思索片刻,决定亲自将敖子佩送回西海。

一路上敖子佩都安安静静地趴在他背上,思考应当怎样拯救这思想错误的堂兄。

等到敖乙将她放下时,敖子佩忽地任性道:“怀瑾哥哥,等到我下次去找你时,你身上不能有伤痕。”

这是她现如今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因敖乙不知她何时会过去,定会提前提防着。

敖乙笑盈盈地问:“你一路上就是在想这个?”

敖子佩点点头,不放心又补充道:“佩佩很快就会去找你。”

*

后来几十年,敖子佩又去了许多趟,每次去前她故意空隔不同的时长,几周或是几月。

有一次敖子佩忙着为母后准备寿辰的礼物,耽误了小半年才去找了敖乙。

许久未见敖乙,他长高了不少,模样也生得更为俊朗了。

只是与敖子佩说话时,还是会让人感到他柔软无力,话语直白毫无长进。

她觉得他在东海总受欺负,定是吃不饱穿不暖的,于是给他带许多零嘴,又将托几位皇兄买的衣裳赠他。

敖乙从少女手中一一接过,眸中的情绪变化万千,最终皆汇成一句简单的“多谢”。

他们未见的这段时日,敖乙竟将编花环这门手艺精通,编的比敖子佩更胜一筹。

他将簪满海棠的花环放在敖子佩头上,语气毫无怨怼却道:“佩佩,下次莫要让我等这么久了,兄长已在这半年内欺负我多次了。”

敖子佩轩然大怒,当即就要和东海大皇子理论理论,又被敖乙好说歹说地哄了许久,才气鼓鼓地作罢。

等到敖子佩再趴人肩头送回家时,她才反应起来,敖乙竟是直接承认了自己在受欺负这一事实。

她大受鼓舞,觉得二堂兄思想已经发生了改变,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指日可待,便往东海跑得更加勤便了些。

敖子佩性格好动,来找敖乙见他不在时,总是要去别的宫殿里闯出些事来。

敖乙越来越不放心她一个人待着,便向西海龙王请求,允她与自己一同上课。

之后敖子佩又来时,敖乙便黏她黏得紧了些,几乎是走哪儿带哪儿。

久而久之,四海皆知西海小女儿和东海二皇子的关系关系亲密,如同亲生兄妹。

西海龙王再找不到他的小女儿,便自然而然地派人去东海寻敖乙了。

时光荏苒,对敖子佩来说,与敖乙一同度过的岁月就像被谁施了仙法,总是流逝的比平日里更快一些。

这些年她跟随在敖乙身边,耳濡目染学了许多大道理大格局,活泼任性的脾性也安静了不少,却仍是西海龙族一众儿女间最为娇蛮的那个。

随着两人身高一年更比一年高,她也逐渐亭亭玉立,开始在外人面前顾及身份,不能再上蹿下跳,弄得狼狈不堪。

也因这些年来二人的亲密行为,四海逐渐流传开来许多谣言。

一日,敖子佩如往常般来敖乙的别苑中,见院内未有人影,知晓他又是去忙正事,便起了逗弄的心思,未通报下人,而是钻进敖乙的床帐之中等他。

她趴在床榻上悠悠地看着话本,忽地听窗外传来小厮的议论声。

其中一尖细的声音说道:“这西海小公主怕不是赖定咱们二殿下了,没完没了地朝东海跑。小时候就算了,如今咱们殿下已到了婚配的年纪,她这样岂不是会坏了殿下的好姻缘?”

另一位憨厚的声音问道:“可我见二殿下也未有什么怨言啊,你怎的知道他是不喜小公主的?”

尖细的声音含了几分嘲讽:“天底下有几个男人会爱上自己的妹妹?若殿下真心喜欢,又怎会每日只在殿中待着,却不主动去一回西海?”

敖子佩停下手中翻页的动作,一时大脑空白,未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听见了什么。

她愣神的功夫,那尖细的声音又说道:“况且要是咱们殿下真的喜欢小公主,那不就成兄妹**了吗,这可是要遭天谴的!”

敖子佩浑身一僵。

何为兄妹**?违背天常伦理,遭世人唾弃。

一股冷意窜上心头,敖子佩怒气横生,正要狠狠教训一顿这两个碎嘴的下人,便听床帘外传来熟悉的声音说道:“不想要舌头,我可以替你们剁了喂鱼。”

这是敖乙的声音,听上去那般温良无害,却引得窗外立即传来惨烈的嚎叫与求饶声。

未有片刻,那小厮的哀嚎声便一点也听不见了。

敖子佩惊诧得呆愣在原地,燃烧的气焰一瞬间没了影。

她不明白敖乙一贯软弱的没脾气,怎会突然说出这样可怖的话。

她在帐内坐立不安,不知到底是该出去,还是藏匿自己。

忽地一只手拉开了幕帘,敖乙探头望了一眼,神情并未有半分意外,只温声说道:“怎的跑到榻上去了,快下来。”

敖子佩见他如往常般面若春风,心情并未有半分缓和,反而生出几丝恐慌与不安。

她难得有这样踌躇的时候,想了许久,还是试探着开口道:“二堂兄……我没有想要坏你姻缘。”

敖乙脸上的笑意逐渐凝固,站在帐外半晌未回她的话,在敖子佩准备下榻时,敖乙忽然坐进了帐内。

敖乙已不再是当年那个瘦弱的少年,龙角早藏匿的谁也觉察不出,挺拔匀称的身躯靠近敖子佩时,敖子佩又是惊恐万分,又觉得自己的心脏震得隐隐发痛。

敖乙抓住她向后缩的手,眼底深得如同无形黑洞,话语却还带着笑意:“佩佩,你唤我什么?”

在此刻,敖子佩才发觉她根本不了解自己的这位堂兄。

从见面开始,她便一直认为他是个什么话都敢说,任人欺负的老实皇子,他说什么,她便信什么。

可现如今回想,这百年间他虽频频诉说自己的委屈,却始终稳坐在东海龙太子的位置上,而她也从未听闻什么大皇子欺软怕硬的传言。

敖子佩虽天真,但也并非傻子。

她醒悟过来时便立即挣扎,脾气发作道:“这些年我真心为你瞻前顾后,可从头到尾都是你在骗我。若知晓你并未受什么欺辱,我又怎会整日来找你,任人传出这等谣言!”

她这番话将自己与敖乙这百年的情意撇得干干净净。

敖乙连面上的笑意都维持不住了,抓住她手的力度又紧了几分。

他口中是敖子佩从未听过的讥讽:“从一开始便是你自己要送上门来,现如今又反而怨我的不是。”

“若我不瞒些于你,仅仅是听旁人说上几句,你不就要弃我而去了?”

敖子佩睁大双眸,仿若第一次认识他一般,不知他怎能说出这种不要脸的话。

敖乙压迫她身体向后仰去,冷冷说道:“怎么,口口声声说为我瞻前顾后,听他人一句兄妹**,你就怕了?”

还未等回应,敖乙的手缓缓往上,强行附在她阵阵作响的胸口处。

急又快的心跳将敖子佩暴露得一干二净,敖乙面上一怔,安静片刻低声笑了起来。

再抬眼时,他眸中绽放出异样的光彩:“不要怕,我的好佩佩。”

他拉着敖子佩的手向自己胸口探去,敖子佩感受到手下滚烫的胸膛和震如擂鼓的心跳,然后听见其主人恬不知耻地说道:“我们是一样的。”

敖子佩恼怒不堪,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可敖乙面上的笑意却清朗俊逸,眸底泄露出的情绪,是让敖子佩无处遁形的眷恋与怜爱。

她霎时感到一股热意将她从头烧到了脚,待敖乙靠近,似是想要亲她时,她紧张地猛推了对方一把,鞋都未来得及穿好,便落荒而逃了。

奔回西海,她在自己的床榻里龟缩了三天三夜,期间她父王母后着急来访了多次,皆被她拒在房外。

直到一日傍晚,敖子佩的窗户被敲响,敖乙的声音响起,她才从被褥里钻了出来。

敖乙不知为何不从门进来,只是站在她窗外。一身青色的便衣让他看上去与平日里的矜贵龙太子不同,腰间只单单别着一柄长剑,仿佛话本中描绘的少年剑客。

敖乙望着院子里灿烂盛开的海棠花海,转头对她笑盈盈地说道:“佩佩,我要离开东海了。”

敖子佩心中顿时慌张万分,面上却还是不自然的,她结结巴巴问道:“你、你要去哪里?”

敖乙执起她搭在窗台的右手,认真说道:“现如今我还不太成熟,担不了东海的重任,与我在一起,会陷你于不好的境地。”

敖子佩想抽回自己的手,却发现他的力气很大,只好嘴上倔道:“谁说要与你一起了。”

敖乙好脾气地笑了笑:“我与父王约定,去世间游历百年,待五湖四海走个遍,争得天下名声,再回来娶你。”

“我会每月写信,若你可怜我,便回回我吧。”

见他又耍起了博取同情心的小伎俩,敖子佩想骂他几句,可一联想到他不日即将离开,便提不起劲了。

二人在窗边站了许久,直到星辰隐去,西海海底泛起微弱的晨光,敖乙才松开了她的手,俯身吻了吻她的额间,说道:“我走了。”

敖子佩目送他腾云驾雾向东行去,身影逐渐模糊在红色花枝间,最后化为一个点,才失魂落魄地关上窗户。

过去一百年多年里,她的生活里皆伴随着敖乙的身影,一朝失去了这人,便如同没了生活的目标一般,整日碌碌无为,不知做什么才好。

敖乙真如走前所言,每月托仙鹤寄信给她,每封信中皆夹着海棠花,时而附带些凡间的小玩意。

敖子佩还生着他的气,待半年过去,气才逐渐随着一封封的信没了大半。

那之后,不怎么沾书墨的西海小公主,竟也开始试着写几个字,大发慈悲地回了几封给敖乙。

敖子佩两百岁寿辰时,迎来了自己第一只灵宠,一只来自凡间的三花狸。

她见小狸猫虽是瑟瑟发抖,绿眸却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如同玉石一般,声音也娇俏可爱。

于是她在“淼淼”和“翠翠”两个名字中纠结了几日,最终给敖乙去了一封信,问他哪个更为妥帖。

敖乙回信已是半月后,敖子佩早已决定给自己的狸起名为淼淼,原因是翠翠略显土气。

她不太想看那封信,怕敖乙与她意见不和,回来又要怨她。

将那封信在石案上晾了几日,敖子佩抵不过自己的好奇心,最终还是硬着头皮拆开。

干枯的海棠花瓣从信封底散落在地上,敖子佩展开信笺,只见上面简洁写道:“你应会取淼淼。”

敖乙和敖子佩的故事完结啦,下一篇是萤雪和白龙的过往,感谢宝宝们阅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瑾佩番外—海棠(下)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