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离家

安锦走后第三日,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丫鬟进屋禀报,说有客人来了,胧月走针穿线太过投入,竟被吓了一跳,针尖不经意穿刺皮肤,渗出细小血珠,她含着手指纳闷道:“谁呀?”

丫鬟还未答,一个罗裙女子就款步走了进来,吩咐道:“你先下去吧!”

丫鬟对此似是习以为常,福了福身就退下了。

胧月看着眼前的客人,原来是冷小姐,礼貌客气地让她坐。

冷画屏负手道:“不用,你坐就好,我今天来,是和你谈事情的。”

反客为主,语气嚣张,颇有女主人的派头,胧月虽然感觉怪怪的,但也没想太多:“谈什么?”

“你说呢?”冷画屏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胧月微低头,不舒服地退后,摸索起不熟练的针线,并非出于喜欢,而是在不舒服面前,总是倾向于更小的不舒服。

这般怯弱,冷画屏忽得笑开了,就像锅里的饺子煮开了皮:“说吧,金银财宝,衣裳首饰,你要什么,本姑娘通通满足你!”

胧月摇摇头:“我不需要那些。”

“很好,既然你不需要,那就说说我的需求。”冷画屏唇角微翘,却并无笑意,“我和安锦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们家世相当,情趣相投,而你,不过是个三国俱不承认的苗蛮女,说白了,你配不上他,还是趁早放手得好。”

她的眼睛狭长,放在普通女子身上,很容易陷入媚俗,但冷画屏的眼睛不细,眼皮上挑时,反倒显得眼睛很大,说话间蕴藏在里面的自信尽显无遗。

那是将门之后所拥有的绝对底气和傲气。

尽管那什么劳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家世相当,情趣相投,安锦从未承认过。

胧月听得迷糊,冷画屏轻嗤:“不懂么?那我把话挑开了讲,安伯母意属的儿媳妇是我,可安锦为了你悔婚,他背叛了安门“许君一诺,千里必践”的宗旨,此番上京安家族老定不会放过他,你真的有必为了一己私欲而让他弄得众叛亲离?”

胧月张张嘴,想解释,可她生了一张羊犊的脸,无辜又动人,未语冷画屏又轻蔑地开口了:“你长得是不错,比燕京的那些莺莺燕燕好看多了,你要是想凭借这张脸勾搭权贵,燕京有大把的青年才俊,我可以为你牵引搭线,但是安锦,我劝你就此打住,少沾惹为妙。”

胧月慢慢合上嘴,一字一诛心,犀利又尖锐,像手里的绣针,缝住了她的外面,一直延伸到心底,再柔软的地方,也只余横刺驻扎的空洞和痛感。

她很小的时候,就常听人说阿姐长得好看,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儿,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成了狐媚子。

阿姐不让她听那些,她很听话。可有些话,越不想记住它就越缠着你,像个分手了还纠缠不休的情人。

胧月深呼吸一口气,仰着小脸,重复安锦那日的话,正经道:“我喜欢安锦,安锦也喜欢我,不是…不是你说的那样……我没有想……”

冷画屏斜眼道:“装什么?这是你想不想的事?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么?正所谓水涨船高,你既是攀上了安锦,这辈子便可过上你以前想都不敢想,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的日子,不是么?”

胧月不知道道理还可以这么讲,她还是太年轻了,有很多事还是不能明白,怎样都想不通里面的曲折。

她已经很努力的在学习刺绣,可老绣不好,母亲不待见她,最近还让她学规矩,背《女诫》。

教习的苏嬷嬷说什么,前朝有女,细腰如柳,不堪盈盈一握,深得圣心,是为六宫典范。

这些她从没听说过,不过她倒是知道了一点,要饿着,饿瘦了才会好看,她们是嫌弃她吃多了么?

她的眸子盛满霜华落寂,嗓子口像是被一粒黏糊的硬米粒噎住了,上不去下不来的,堵得很。

不干活就吃饭,果然不是什么好事,她鼓着一张小脸,赌气道:“不要你们的,我自己可以找吃的。”

喜怒易显,声带略哑,稚嫩的腔调带了哭音,不想让旁人看到她的狼狈,推了冷画屏就跑出去。

冷画屏被推得踉跄,跺脚暗骂。

胧月跑着跑着,就觉得委屈,眼泪没骨气的也齐齐跑了出来,嘴里嘟着喁喁私语,才不是为了什么衣什么食和他在一起呢,才不是呢!

后来实在哭累了,她就倚在一颗树下休息。

等到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夜色当空,像盖了一层不透气的黑布,罩上巨大荒凉,把鲜活的姑娘也一同罩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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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驾!”京川官道,尘土飞扬,一人疾驰而过,似射出的极速之箭。

青年人的后背,已浸透了汗水,可他仍一刻都不敢停歇,拼命的挥鞭驾马。

两地相隔千里,为了尽早回来,他日夜兼程,不曾休息,终于在十五日后的一个午时,火速折回了合川县。

把手中缰绳扔给门童,火急燎燎跨过垂花门和曲折的廊道,好不容易到了卧室,热情却被浇了个凉心透。

室内陈设,一眼望去,针线未动,被子也折得整整齐齐。

胧月不在?怎么会呢?

他绕着院子四周唤她的名,但最终也没有姑娘跑过来喜悦地对他说,安锦我好想你。

抓住一个丫鬟询问,得知胧月已经十几日没有回来了,他心下一沉,猛地推开安母所在主屋的门:“您把胧月怎么了?”

进去时,安母正背对他,纤柔指尖点墨勾勒出一副盛世景图。

安母笔下微顿,鹦鹉的眼睛怒瞪着,留下一颗大红渍,浓了,就再也淡不回去。

“你就是这么和我说话的?你的教养和礼仪呢!”

安锦拧了眉,压下慌乱,尽量平静陈述:“胧月不见了。”

安母微愣,不过转瞬又道:“不见了就不见了,她一个大活人还能跑了?再者,腿脚长在她身上,她想走我还能拦得住不成?”叫立在一旁的仆人把画裱起来,看上去,似乎是她站在盛世的长河里,荣耀披身。

窗棂里空了的缝隙,像是专门给烈日准备的,泄下的光芒尽是细碎的尘埃在扑簌,多如蚊呐,也如蚊呐一样令人讨厌。

绿意盎然的正午,面对母亲的漠然之态,他的心底竟生出许寒意,攥了拳头隐忍不发,转身离去。

出门之后迅速集齐影子,行动雷厉风行,可三日又三日过去了,却一无所获,安锦焦虑着急,就差把合川县翻过面来掘地三尺。

夜晚独自走在幽径,庭院深深,夜色明亮,月下人影失魂落魄。

心口情蛊煎熬了几日,撕扯剧烈,钻心蚀骨,但灵魂上的自尊和傲骨不允许他蹲下,只慢慢弯了腰艰难地扶着墙,心中无不自责地想着,他把小姑娘弄丢了,这是他应受的……

耳朵微动,刻在骨髓深处的警觉立马竖起来。

“咻咻!”破风声?

有杀气!

接过迎面的果核,乍闻汁水声,安锦呆钝了。

对面的姑娘,咀嚼着果子,腮帮子填得满满的,安锦不错眼珠的盯着她,被咬碎的五脏六腑仿佛同那腮帮子一样,一下子填得满满的。

姑娘看见他,惊喜道:“安锦!”

姑娘叫着他,葱白的手指上还抓着小果子,汁水从粉嘟嘟的小嘴里流出,蜿蜒进了嫩白纤细的脖颈,染出一大片绿渍。

成长起来的少女,一天一个样,再加上胧月呆归呆,但在吃方面从来都不会饿着自己,不过几日功夫,额头光滑饱满得就像婴儿的奶嗝,而胸口也不再是初时那样的扁平。

简直圆润美丽极了。

安锦有一瞬的惊艳。

这几日为着她失踪,安锦是吃不好睡不着,整个人憔悴的不像样,如今见姑娘安然无恙,没心没肺地啃着东西,他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吃个果子,怎么弄得到处都是,是你吃果子,还是衣服吃果子,嗯?”

“咦?”牙齿思考着不动,姑娘的大眼睛转了转,低头望向胸前,“呀!”

姑娘脏兮兮的小手拍着胸口,擦不掉,越用力擦,没注意两条细腿荡在墙头,安锦心下一紧,生怕她会摔下来。

“你在家里,不乖哦。”姑娘太顽皮,安锦声音里添了几分冷硬和威严。

“没有,我乖的,是冷……”胧月不服气,想着告状,陡然望见安锦身上砸的汁水,声音渐弱。

“冷?”安锦疑惑。

“不是,是我自己不想呆在小宅院里了。”姑娘撅着嘴,下颌微抬仰起了头,肉嘟嘟的唇在银色月光下看起来粉嫩粉嫩的,她心里倔着一股子气,之所以没离开,是想着等安锦回来后告知他。

她才没想着赖着他呢!

“母亲为难你了?”

胧月摇头,小脑袋无力脆弱得像旷水许久的花:“是我想走了。”

走?姑娘的情绪如此明显,虽然不明所以,但安锦还是意识到了事态严重。

“有什么话,你先下来说好不好?”

胧月又摇了摇头,指着墙外道:“不了,那边就有路,我翻过去便好。”说着,她就转了个身。

翻过去?就这么急着离家出走?顾不上许多,安锦欲飞墙拦住,急吼吼的叫声从远处奔来:“少爷不好了不好了!”

“胡说!安锦好着呢!”胧月盯着诅咒安锦的小仆,好看的水眸瞪得圆亮。

“呸呸呸!”小仆扇了一巴掌自己的嘴,急道,“不是少爷,是奶娘,奶娘撞柱身亡了,少爷您快去看看吧!”

“你说什么?!”噩耗来得猝不及防,安锦怒得攥紧小仆胸前的衣领,褶皱的弧度似在怪他胡言乱语。

小仆战战兢兢,口不能言,但他身后匆忙慌乱的脚步和灯火通明化作另一面背景墙,昭告事实。

火把燃着幽深红亮的光,刺痛安锦的眼,他呆了一瞬,之后慌不跌地飞快回奔。

胧月也知道出事了,踩着墙头旁的矮树跳下,一路跟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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