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癫狂

等胧月匆匆赶到时,红漆的门早就无情地关闭了。

安家出大事了,奴仆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在胧月印象里,安家奴仆刻板规矩,而此刻却像馊掉饭菜上的绿头苍蝇,嗡嗡嗡地在耳边吵吵嚷嚷。

奴仆之间的对话断断续续,支离破碎,似在刻意躲避她,拼凑不齐完整的消息,胧月很是焦急,她很想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什么了,可是找不到一个人问。

这里没有人把她看成是真正的少夫人,安家下人都清楚,冷画屏才是安家内定的未来女主人,虽然对胧月维持表面的恭谦,但那都不是真正的尊敬。

她和安锦,一个在里,一个在外。胧月陡然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要是安锦不要来找她,这辈子她可能都找不到他了。

杂念来得莫名其妙,显得有些可笑,但却像颗石子突然砸进平静的湖面,扰得胧月心神俱乱,她仰望着那扇门,指甲慢慢嵌进掌心,抓出一道显眼的红痕,却因为太过害怕担忧而全然不觉。

森冷的月光照进屋内,安母手持鞭子,一鞭一鞭狠了劲往安锦脊背上挥,不像对待儿子,更像对待一个可以任意打骂的牲畜。

“刷”的一下,银鞭在安母手中,硬生生折断了。

安锦那雪白的皮肉浮出横七竖八的鞭伤,突兀、难看,就像美丽的画纸上点的不是红梅,无端生出狼疮一样的别扭感。

从头至尾,安锦默默忍受,一声不吭,安母扔了鞭子,无力颓倒在椅子上,从前为了训练他,她要求他必须要有钢铁一样的意志,但此时此刻,她痛恨极了这种意志。

安母想到当年她遭陆垚池抛弃的那段黑暗日子,心魔疯狂生长,而母亲为了阻止她,以自己为诅咒,逼她立下毒誓,此生决不进宫,临终前不放心,又嘱咐了奶奶一番。

奶娘为她吃斋念佛,为她祈福,为她曾经的大开杀戒超生超度。

她不信鬼神,也不怕下地狱,只冷淡道:“奶娘,我心意已决,你莫要再劝。”

奶娘劝说无果,心灰意冷,哀道: “我的小姐,我可怜的小姐,这一生为情所困,身上背负太多条人命,就让老奴为您代罪吧!”

迈着颤颤巍巍步伐的老人,那一刻目光毅然,撞柱赴死,想要唤起她可怜小姐一丝稀薄的良知。

安母惊惧地睁大眼睛,全身仿佛被钉在了那里,还来不及阻止,善良仁慈的忠仆就魂归了黄泉。

“母亲,求您看在奶嬷嬷的份上,别再杀人了……”低微但坚定的哀求声传来,安母按在额头的指尖重了,激痛神经的涟漪末梢。

她猛地抬眼,冷哼出声:“是那些人该死!”

安锦抿了抿发白的干唇,劝道:“这个世界没有谁该死,奶嬷嬷如今已枉死,母亲,您还不明白吗?求您别再杀人了,至少别再杀一些无辜的人,那些人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们也有妻儿老小,不该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惨死他乡,回头是岸吧,不要再执迷不悟,一错再错下去了……”

“够了!”她狠狠看向安锦,厉声打断,“我做事,何时轮到你来教训?”

这就是她一手栽培出来的好儿子啊!知道她所有的软肋和命脉,知道她不怕鬼神不怕报应,就怕变成安门无可饶恕的千古罪人,怕母亲在九泉之下也无法安息。

可他却硬生生逼她承认这一切!在这个关键时候给她致命一击!

明里暗里的与她为敌不算,这次竟然还背着她将奶娘从千里迢迢的燕京请来,打起了让她放弃进宫的算盘。

放弃?她望着自己因练武而长满硬茧的手,突然笑了,笑得幽怨痴念。

凤凰因涅槃而重生,病蚌因细沙而成珠,从一个只会在闺阁绣花读书的文雅女子变成了如今只般只会杀伐果决的花影卫影使,让她活下去的唯一养料,是恨,无穷无尽的恨。

要她放弃,谈何容易?

那份爱恨情仇的枷锁太沉重,为了阻止她,这么多年来,安锦努力尝试过许多办法,结果却收效甚微。

母亲的心魔俨然扎根成了参天大树,拔草除根,似是遥遥无期。

他持久沉默,是悲伤的沉默,却不能大哭一场,反而还要保持足够的冷静和理智,在这场拉锯战里取得有利地步。

安锦望着柱子上的血迹,凝成固体的红色,像干涸的河流,了无生气,他曾经看见过更为奔腾的河流,什么都不一样,只有一样的红。

这次他孤注一掷,背水一战,以柔情为草,是真的不想有人再牺牲了……

牺牲,听起来多么悲壮,又多么贴切……

花影卫的存在,就像一片神秘恐怖的河域,周围遍布密密麻麻的大虫毒物,丛林如大枪,雨水如子弹,哗啦啦倾斜而下,途经行人只能低眉敛首,匆匆而过,只要稍微抬头,雨水毒液就会滴瞎眼珠。

不管多么小心翼翼地躲避,森林都在那里,窒息暗沉无处不在。

江湖对花影卫人敬之俱之,谈虎色变,但曾经不是这样的,不是的……

“是吗?”安锦跪久了的膝盖直起来,后背上鞭笞的伤口狰狞发着威,“换作以前的确不能,但现在……母亲您似乎太过健忘了!”

什……什么?

难道他要……“你要做什么?!”

鬼魅的影子从屋顶跳下,在屋子周围敲敲打打,布下机关,她不可置信地瞪着他,看着他坚毅的面庞,眼神深如沉渊,如峭壁的绝情一样可怕。

他是要幽禁她?

她的锦儿,一直都是个多情的孩子,这一次,她看不到一丝一点他眼底的柔情,彰显的对立之态将她打入谷底。

掌控花影卫这么久,她似乎真的已经忘了,花影卫是个强者天下的地方,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里没有绝对的强者,也没有绝对的弱者。

每一年花影卫都会有考核,不仅是花影卫人员,收到飞花令的江湖人也可以参加,这一扩收吸引了无数奇人异士趋之若鹜,虽然壮大花影卫,但同时也埋下了祸根,在安母看来,最大的祸根,莫过于安锦。

花影令牌,有着巨大的诱惑力,自然也是充满着挑战,稍有不慎,便会死于非命,挑战者也是慎之又慎,可不曾料,她的亲生儿子竟会去挑战她的权威,短短几年之内,将里面的七影令牌全部拿到手。

当她交出七影令牌和三十六天坛令的时候,猛然发现,她已经控制不了他了。

她的权利,正被一点点蚕食,她的地位,被慢慢架空,这实在是个很危险的信号。

他成长的速度快得惊人,羽翼太过丰满,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花影卫内部对他的评价就是无法匹敌,不可战胜。

而花影卫打出去的名头里可以没有影使,但绝对不会没有少主安锦。

花影之主易少主,她早就有名无实了。

现在他是要告诉她,他不用七影令,但不代表他不能用。

她咬牙切齿地低恨着:“安锦,你好,好……好得很!”

风萧萧吹过后背,燃起阵阵火辣辣的疼,安锦眸中黯落。

窗外有树,高木之上,树枝交错,有木有枝舒展腰肢,呼吸得阔绰,到了白日还贪婪地享有着晒不尽的阳光,那些弱枝,被挤压到变了形,在黑夜被压榨干最后的求生呼救。

他若想让这片树丛和睦相处,维持平衡,不得不得压制一方。

“诸影听令,影使大人身体抱恙,需要休养多时,从今日起,任何事宜,不得惊扰。”

影子整齐振声:“是,少主。”

安母愣住了,急声叫道:“安锦你给我站住,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干些什么?你以为就凭这么几个影子就能阻止得了我,别痴人说梦了!”

“不能么?”他快如迅雷般将飞花链锁入安母的琵琶骨,面无表情道,“那现在呢?”

“你!”没想过他会真的下手,安母惊慌,望着安锦那张和他父亲如出一辙的脸,她仿佛看到了那个艳阳高照的午后,那人站在凉亭中也是这样一副神态。

“迎霜,我喜欢的人不是你,当初是我的错,我不该去招惹你,但如今我知错了,与其往后凑成怨偶,不如现在一别两宽。”

为什么他们父子都是这样?为什么?陆垚池你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

她抓着安锦的衣袖,一遍遍歇斯底里的反问着,不多时,一张冷艳的面容上满是泪痕,她激动地叫着,神情扭曲狰狞,口吐白沫,抽搐癫狂。

“母亲,母亲……”安锦不停叫唤,从身上拿出一枚药丸放入安母口中。

安母吃了药,身体已无大碍,但眼神空洞无神,仿佛是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

安锦替她理了理凌乱的鬓发,口中没由来的苦涩,强硬狠辣不是他的本愿,但如今花影卫形势诡谲不定,很多事情也渐显端倪,他不得不硬下心肠。

只是他虽然能困住她,但到底要什么时候,用什么才能化解她心头的那份背弃之苦呢?

“母亲,别再这样折磨自己了……忘了那个人吧,我和胧月会好好孝敬您的,佳儿佳妇,含饴弄孙,以后咱们在一起好好过日子,做个平凡的一家人……”

也不管安母有没有在听,他哄着她,就像小时候祖母在床前哄他入睡一般,诉说着他所期待的美好愿景。

安母的长相参考张敏,凌厉压迫又冷艳高贵,我是这么想的,就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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